天渐渐暗下来，佳芝悄悄爬出地窖，匆匆拿了几件衣服和一些干粮，她不敢看顺姐，几次都低着头绕过顺姐，心中不由冷笑，宋廷迈，我都快忘了你的名字了，你是不是，是不是早想到，我叶佳芝也会有这么一天。

最后一次路过顺姐，叶佳芝想了想又跪在顺姐身边，拿起匕首装进包袱，给顺姐盖了件衣裳。

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叶佳芝不愿哭，她开始明白，哭泣和尖叫是最没用的。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如果，可偏偏老天给她的是最最粗暴的那种，看护着自己的人终究会一个个离开，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柔软的娇嫩的花儿，生生被逼出粗硬的壳来。

叶佳芝沉默着跪了一会儿，站起来头也不回奔向胡同。

短短几日，南京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一路都是被烧的炸的稀烂的房屋，和残垣断壁里的尸体。叶佳芝一路走的心惊肉跳，也不敢看脚下，只想着，快点到吧，快点到吧。、

一个不小心，叶佳芝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下摔倒在地，扶着地想要站起来却看到一张没有闭上眼睛的脸，叶佳芝瞪大眼睛，刚要尖叫，又自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里生生逼出了泪，又不敢掉下来，叶佳芝忙靠到墙角，刚要松口气，身后身出一只手把她拽了进去。

“妹子，你这么晚一个人出来，很危险知不知道！”叶佳芝抬眼，穿着看不清颜色军装的士兵，他的脸已经被炮火熏成了黑色，黑夜里只看得清白森森的牙。

叶佳芝不敢说话，缩在墙根，满眼戒备。

“别怕，我是中国人。”那人努力把军装上看不清的徽章擦了擦，给叶佳芝看。

“你？”

“我们整个营只剩我一个人了，我等着小日本儿。”

“你不跑么？”

“我不跑，我见着一个杀一个。你这么晚干什么？”

“我出城，有人让我在胡同口等着。”

“好，你去吧，我在后面给你看着。”军装露出白色的牙：“路上小心！妹子，我给你看着，不怕！”

叶佳芝点点头，将包袱里的干粮给了他一半，军装笑了，只拿了一个小小的饼，笑着跟在叶佳芝眼前晃晃：“今晚吃，多了就浪费啦！”说完又使劲推叶佳芝，“你快走快走！”

叶佳芝深深看了他一眼，想记得他的样子，可是天太黑，他的脸也太黑，只记得他一直对她笑，露出白色的牙。

胡同口并没有车，可能是还没到时间吧，叶佳芝想。她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若胡同口有动静，刚好可以看到。

叶佳芝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只知道比八点要晚的多，晚到远处的枪炮声都听不到了，四周只剩下寂静。无边的寂静，静到这已经被打的稀烂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叶佳芝一个人，连猫儿狗儿都躲了起来。

有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叶佳芝整个神经的紧绷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胡同口，生怕错过了什么。

是一辆套着马的板车，上面立满了木桶，板车越来越近，隐隐约约的屎尿的味道也越来越浓。赶车人将马车停在胡同口，四周望了望，就慢慢走开了。

一，二，三，左手边第三个，叶佳芝看清楚木桶，就猫着腰跑了过去。

每个木桶都盖着盖，但还是掩不住浓烈的屎尿味儿，叶佳芝偷偷揭开第三个，是空的！木桶虽然不大，但是叶佳芝身形娇小，藏进去应该没问题，但是她使劲蹬着木桶，却怎么都爬不上去。

叶佳芝急出一脑门汗，赶车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多耽搁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她看了看四周围，忽然有了主意。

两块还算平整的碎砖放在木桶旁边，叶佳芝踩了踩，还算稳当，远处好像有脚步声，她心里着急，一提气，踩着碎砖，爬进木桶里，一只手从头顶拉上了桶盖。

脚步声走到叶佳芝藏身的木桶边上，许是看到了砖头，轻轻咳了两下，叶佳芝听到砖头落在地上的声音。

马车一点一点动了起来，浓烈的屎尿味儿和逼仄的空间让叶佳芝呼吸困难，叶佳芝这才害怕起来，这车是去向哪里的？自己上对车了吗？

不出来的话就只有等死，叶佳芝想，赌一把吧。

“站住！干什么的！”马车停了，叶佳芝的心悬了起来，整个人一动不敢动。

“太君，别开枪！我是良民！我是给太君干活儿的！”

“你车上是什么？为什么这么晚出城！”

“车上是要送出城的便溺之物，怕太早送味道不好，影响太君休息！”

好像是盖子打开的声音，叶佳芝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吧。

恶臭更浓烈了一些，盖子咚一声盖上了：“快走！太臭了。”

“谢谢，谢谢太君。”

马车又一点一点动起来，不知道走了多久，叶佳芝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马车停了，叶佳芝没敢动，接着是脚步声。

“阿顺，阿顺？”

是李平！叶佳芝没有说话。

“阿顺，我家中还有老母，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李平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出来，好好看看我。”

叶佳芝沉默着，她想爬出去，跟木桶外的那个人说些什么，脚已经蹲麻了，她爬不起来。

“唉！”李平敲了敲木桶：“算了，我走了，你多保重。”

马蹄声又响了起来，这次车没有动，叶佳芝扶着木桶一点一点起来，轻轻打开桶盖，探出头去，李平已经走远了。

眼前是一个个装满屎尿的木桶，身后是整日经受炮火蹂躏的死亡之城。

叶佳芝抬头望望天，无边的黑暗，连星辰都不忍看这生灵涂炭躲起来了吧。

这下，这世上，真的就只剩我叶佳芝一人了。

又要逃亡了。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叶佳芝看不到终点。

叶佳芝埋头，冲进那看不见终点的黑暗里。

11月12日，上海沦陷。

12月13日，日军占领南京。

全城发生无数强奸，轮奸事件，无论少女或老妇，都难以幸免。许多腐女在被强奸之后又遭枪杀、毁尸，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日军遇屋即烧，从中华门到内桥，从太平路到新街口以及夫子庙一带繁华的区域，大火连天，几天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