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望北十里处有一所小山,因为周围没有邻居相伴,所以这所山有些突兀的立着,被当地的来百姓称为“独山”。
再没有比夏雨洗浴后的青山更迷人了,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郁绿,没来得散尽的雾气像淡雅丝绸,一缕缕地缠在它的腰间,阳光把每片叶子上的雨滴,都变成了七彩的水晶。
山巅上,密匝匝的树林好像扣在绝壁上的一顶巨大的黑毯帽,黑绿从中,岩壁里蹦蹿出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
此时郭奕带着张虎,不时的这里看看,那边转转,显然几日的降雨,只能呆在军帐里的感觉将他们闷坏了,天空刚刚放晴,两人便迫不及待的出来踏景。
郭铭站在山顶处,深呼吸了一口,只觉肺中仿佛充满水一般滋润,雨后清新的空气让他心旷神怡,整个人都清明了许多,一扫之前身上的潮乎乎的霉味。
不过,好时光总是短暂,正在享受中的郭奕仿佛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声音,好像在寻找自己一般,他有些疑惑地向山下望去,见一个身影迅速的向山上移动着,张虎也听到了声音,虽知不可能是刘军的人,但也暗暗在郭奕一旁戒备。
不多时,一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在了郭奕的视线中,看清楚那个身影后,郭奕小跑过去焦急地问道:“怎么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需要你亲自来给我报信。”
来人正是郭铭,他看了郭奕身后的张虎一眼,张虎知道两人的谈话外人不易倾听,于是闪身到十丈之外。看到周围无人打扰,郭铭面上闪过一丝悲痛,将郭嘉遇刺的事情从头到尾向郭奕述说了一遍。
那些字如同重锤一般敲打着郭奕的心脏,此刻他只觉着肝胆欲碎,两只拳头狠狠地攥着,攥到指甲快扎进肉里了,也没有疼痛的感觉,整张脸也没了血色,苍白的有些渗人。
看到郭奕的样子有些不正常,郭铭担忧地道:“少爷,你没事吧!你放心吧!元化先生说了,老爷没有大碍,只要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想郭奕猛然仰头长啸了一声,之后一拳重重的打到身边的一棵小树之上,树叶簌簌落下,而他的手指瞬时肿胀了起来,食指第三节处鲜血顺着树干流了下来,剧烈的疼痛未让他丝毫皱眉,显然心中悲愤到了极致。
郭铭见郭奕疯狂的样子暗恨自己刚刚没有制止住他,刚想为他包扎一下,郭奕却一把推开他,满脸狰狞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定要保护好我父亲的安全吗?你是怎么办事的?”
郭铭紧张的跪在地上,自他和郭奕懂事起,还从没见到郭奕发如此大的火。看到郭奕的脸色越来越差,郭铭连忙说道:“少爷,都是我办事不利,当时老爷和曹公一起在船上,咱们的人只能在岸上守护,没想到刺客一直躲在水里,所以…”
山中一缕轻风吹过,葱绿的树枝跟着摇曳了几下,上面残留的雨水纷纷落下,不少水滴打到郭奕的脸上,感受到清凉的气息,郭奕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也平静了稍许,经过刚刚的发泄,心情放缓了很多,知道事情不能怨到郭铭身上,看到后者一副惶恐的模样,面带愧疚的将他拉了起来,歉意地道:“我不该发那么大的火,抱歉,刚刚有些…着急了。”
郭铭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看着眼前郭奕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那种慌乱的表情他很少见到,想到郭嘉的嘱咐,他连忙说道:“少爷,老爷醒后曾嘱咐我带两句话给你。”
看到郭奕疑问的目光,郭铭想了一会,确认无误后朗朗地道:“老爷让带的第一句话是——未来不迎,当时不杂,过往不恋。”
这句话让郭奕身体一怔,因为这句话最早是他师父李奕曾对他说过,并且还详细的向他解释道:“未来发生的事情,不要迎上去想它;当下正在做的事情,不让它杂乱;过去的事情,不要留恋它。”
李奕说这句话的时候,郭嘉也正好在场,没想到今天郭嘉再将此话送给了郭奕。他喃喃地念叨了几遍,每念一遍,心中的浮躁变少了几分,清明则多了几分。
很快,郭奕又恢复到了之前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面带轻笑道:“我已明白,我父亲交代的第二句是什么?”
郭铭看到郭奕满脸自信的表情,暗松了一口气,暗自高兴的同时又接着道:“第二句话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
听到这句话,郭奕又怔了一下,思绪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夜晚,当时他准备建立庞大的郭氏情报系统,于是便向郭嘉需求方法,当时郭嘉将建立情报系统的方法细细讲解了一遍,最后顺便说出了那句话。
只是郭奕急于求成,囫囵吞枣,虽然明白其意,但却始终没有明白里面的真谛,想着近期郭氏所发生的一切,情报系统几人叛变出逃,郭嘉被行刺,他满脸愧疚地道:“原来父亲一直在看着我,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教我学习;我一直自我感觉良好,没想到做事有那么大的漏洞还浑然不知。”
郭奕所说的漏洞自然是郭氏情报系统的漏洞,整个情报系统虽然庞大,但是人员杂乱,管理混乱,可以插手的郭氏族人太多,从而导致收集到的情报不一定是正确的,而郭氏的信息容易被泄露出去,还有人员容易被他方收买。
湛蓝的天空中飘来一片片白云,很快便和太阳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地上,在高处望去,便如同一幅幅的图案,有暗影,有光明,就像阴谋与真相一样,也许暂时无法明白,但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为不知之事而烦恼,终究无用,最后只会打乱自己的节奏而事事皆废,不如努力的做好现在,始终保持自己强大,就是阴谋再次来临之际,又有什么能伤害到自己?
过去的事始终会过去,太阳会升起,也会落下,云有阴晴圆缺,回忆是一味药,不好的回忆是一味毒药,用毒药折磨自己,终究只能仇者快,亲者痛,保持美好的记忆去迎接明天的太阳,才是正道。专心致志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与旁人有任何计较。任你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朗月。
想通了许多,郭奕面上的表情一环再换,最终整张脸上静无波澜,风轻云淡,自言自语道:“师父曾说人生有三大境界,如今我方明白,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我终于悟到了。”
一边的郭铭听着郭奕的喃喃自语,却瞪着眼睛迷惑到了极点——少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山不是山是什么?水不是水又是什么?
当郭铭迷惑在一句话中的时候,郭奕面朝向他,轻声说道:“铭叔,我有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两人年龄差不了几岁,按辈分却是叔侄关系,郭铭很少听到郭奕如此称呼他,毕竟身份有别,但是一旦郭奕如此称呼,那代表郭奕说的事情将会是极度机密,只有他两人能知,出的你口,进我之耳,天下再无第三人。
“第一,原有的情报系统全部有郭福来掌控,告诉郭爷爷,不再进行任何情报工作,将他们就地建立车马行,南货北运,北物南销,前期只做营运,后期再建立自己的商铺。
第二,将目前的主要投资放到锦衣卫上,记住,人选你自己来选择,不允许别人插手,但选择方法一定要按照我师父所教的方法进行,身世要清白,对于我要保证绝对的忠诚。
第三,全天下寻找好的工匠,不要在乎薪水,自己来,家人也必须定居颍川,否则免谈,我规划之物,你都知道,尽快制造出来,我有大用。”
郭奕说完后,郭铭又将郭奕的话复述了一遍,两人相对无误后,郭铭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少爷,这些需要的钱财可是无数,以目前你手中所掌握的钱财,恐怕十分之一都不足,若按你所说,恐怕不到一个月,就会被消耗一空。”
郭奕沉思了半响,启口道:“你先去做吧!钱财的事情我来操心,总之不会耽误你的事的。”说完这番话,郭奕微微一叹,眼中的景象却慢慢的变成一个少女的模样。
“少爷,还有一事,需要你来定夺。河北来信,老爷让我转交给你,说无论何事,你自己做主便好。”郭铭说完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到郭奕面前。
郭奕接过后,看着眼前纸张优美的信件,拆开封好的火漆口,展开一张白纸,淡淡的幽香从上面传来,看到信头熟悉的称呼,郭奕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读着读着,郭奕的面孔变得凝重起来,当读完之后,他喟然长叹一声,将手负在身后,缓慢对郭铭说道:“这件事情有些棘手,等我解决完眼前的事情再说吧!你先回颍川,按我交代的事情先进行。”
郭铭点了下头,很快矫健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太阳渐渐升上日头,天气也变得炎热起来,郭奕自语道:“小姨,刚刚想到你,你便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只是你让我好生为难,一个不好,你我两家就会粉身碎骨,我本想借助你的力量,现在倒是你来借助我的力量,可事情会那么容易吗?”
雪白的纸张会快便在郭奕的手中变成了雪花般的碎片,飘荡在整个山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