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太守府中,正厅里布置的富丽堂皇,房间四角立着四根玉石柱子,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整根柱子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四周的墙壁全是白色的大理石石砖雕砌而成,几个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摆设妖艳的绽放,房间里面淡淡的檀木香充斥着每一寸角落。
大厅的正位上跪坐着一个身高八尺中年男子,正是刚刚攻破安邑城的黄巾渠帅郭泰,只见其上身内罩亮银软甲,外披黑色薄衫,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天庭圆润,标准的一字眉疏而细、平而阔,眼睛囧囧有光,鼻梁挺拔,薄嘴唇下蓄着微须。
男子右手方的客位上,一青年随意散坐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主位上的中年男子。青年刚刚怒而暴杀黄巾军二狗,两名黄巾军小心的站在他的后面,手握腰间的宝剑,目光直直的盯着青年,深怕他突然暴起伤了自己的统帅。
郭泰对于青年的目光毫不在意,身心的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竹简上,仔细的翻看着,直到身前的桌案上堆了有十几卷,他缓缓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有些发麻的颈部,然后像突然发现青年般,有些玩味的看着他。
“颍川郭嘉,我若没记错,再有两年就有表字了。”
郭泰说罢不等青年说话,接着眼神里充满着温柔,微笑着说道:“小嘉,这几年我放心不下你,安排郭柱时刻注意你的消息,没想到你这小滑头比我的名气都要大。”
被称为“郭嘉”的青年嘴唇微微翘起,戏谑的说道:“岂敢,岂敢,哪有你的名气大,攻下安邑城后,恐怕你的名声要在历代黄巾贼里面能排进前十了。”
郭泰对于郭嘉的嘲讽丝毫不以为意,他挥挥手,让郭嘉背后的两名黄巾军退了出去。
两个黄巾军消失在眼前后,郭泰方有些伤感的说道:“小嘉,我离家已有五年,五年前我被人安排到黄巾军里面,这五年,我过的是提心吊胆,深怕一睡着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你可知道这几年,我无时无刻都想家,想回家去看看祖父,去看看你。”
郭嘉的声音有些尖锐,充满着嘲讽和不屑的说道:“不敢劳你惦记,我还想多活几年,被你惦记着,哼,说不定哪天就做了你的盘中之餐。”
郭泰在听到郭嘉的话后,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沉吟了许久,无奈的摇头说道:“你不懂,这五年来,我手上、身上早已经沾满了血腥,我不杀人,人便杀我,四年前,刚起军不久,不到一年的时间,张角三兄弟就接连惨败,那时我带着四五百个兄弟整天躲,还坚守着自己的本心,可是躲得时间长了,没有粮食,面对官军的围杀,我们整天都提心吊胆的,那段时间我们吃过了好多东西,树皮,树叶,草根,可还是饿,无论怎么吃,我们都饿的心发慌,走路都和鬼魂一样。”
郭泰说了许多,想起那段悲惨的日子,身子不由的哆嗦了几下,看着郭嘉不屑的表情,他稳定下情绪,有些愤怒的说道:“你懂什么,你在家整天好吃好喝的被人伺候着,能知道饥饿到极点的滋味吗?恶极了开始吐,可胃里什么都没有,吐出来的全是水,一开始还有树皮树叶吃,后来我们和一群难民走到一起,为了生存,和我们一起的人越来越多,那时看着自己和兄弟们的样子,我发现我们和难民没有什么区别,有时我都在害怕,你知道吗,我们一群人走过后,就和蝗虫过境一样,能看到吃的全被我们吃了。”
“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饿,我一直想着有一顿肉吃就好了,直到有一天,我们刚刚路过一个打扫完的战场,我们寻找是是否还能有漏掉的马匹或者别的,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一刻在深深的绝望之下,我再也撑不住了,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梦里我们一起去偷吃的,很多吃的,在梦里我不停的吃啊,吃啊,可是最后哪怕急哭了,也于事无补,因为我发现自己怎么都吃不饱, 于是我在梦里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快醒来,可是怎么都无法醒来。”
“直到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梦已经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一阵很痛的感觉让我清醒了过来。”
“等我醒来后,才明白郭柱和几个忠心的兄弟看怎么都唤不醒我,只好用竹签查到我的手指缝中,才将我唤醒了过来。”
“他们手颤抖着喂我喝着很奇怪的汤,味道很香,那个时候胃里早已经没有了任何食物,没食物吃难受,有食物吃也难受,不时的吃了会吐出来,并且吃了之后腹部会很疼很疼。”
“直到过了有七八日,身上终于有了力气,人也有了精神,那个时候,我的心境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死过一次的人,很多事情就会看的比较淡了;很多事情,则会看的更重,比如自己的命。”
“郭柱他们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吃的是什么肉,可他们怎么能瞒得过,那个时候怎么会有肉吃,除非是人肉。”
“等我们几个身体都正常了之后,我们赶上一大队流民的队伍,流民是这汉朝每个当官的都会头疼的问题,所以我们被各个地方赶来赶去,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在当官的看来,流民是头疼的问题,在我看来,这却是一组组的军队,我吩咐郭柱他们暗暗的控制整个流民队伍。很快,我手底下就有了两三千人的军队。”
“一开始,我们攻占贵族的庄园,可是那帮贵族们比当官的还厉害,防范的滴水不漏。一个小小的庄园就耗费了我们一半的人在那里。”
“这个时候我改变了策略,整个队伍开始劫掠村落,很快,没有饭吃的农民就混入了我们的队伍,半个月的时间,我们的队伍就有了一万余人。”
“当我攻打盂县的时候,没想到会那么轻松,一天的功夫,整个县城就成了我们的家,粮食几万石,就在那里放着,全归了我们,我们不停的吸纳着四方流民,队伍一天比一天壮大。”
“不过人越多,我却越不放心,张角他们三兄弟就是死在固守城池上面,可我不会犯这种错误,携带三四万之众,速度慢的全部抛弃,拖家带口的全部抛弃,我要的是一只精兵。”
“很快我们的队伍就到了太原郡治所晋阳城下,可是由于速度慢了些,还是被他们的太守的得到了消息,更可恨的是并州刺史丁原也在那里,他手下有个被称为吕布的将领很厉害,两三日的功夫就杀了我们近五千兄弟。”
“事不可为,我不会坐以待毙,我留下两个千人队,让他们只是骚扰晋阳周围的村落,而我带着大部队避过驻军的县城,二十日行了捌佰余里,终于到了河东郡。”
“没想到在这里出奇的顺利,官兵根本就没有警戒,混进城里的探子很快就给我们打开城门,整座城池一夜而下。”
“小嘉,我现在坐拥五万之师,粮草无数,兵甲器械,样样齐全,你若能留在我这,你我兄弟必然能成一番大事。”
郭嘉闭眼听着郭泰一番说辞,时而皱眉,时而摇头,听到此处,眼睛忽的睁开,厉声喝道:“五年前,你为何离家而去,委身做贼?”
见到郭嘉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想起五年前的事情,郭泰惨笑了一声,有些恨恨的说道:“你可知道十常侍是何人?”
“乱国阉人,何足道而。”郭嘉的神情极为不屑。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爷爷大概从未说起,十常侍郭胜与我们同姓,颍川郭氏崛起,与他可是有极大的关系,因为他是你我的叔公。”
郭嘉听到后,身体突地摇晃了一下,满脸震惊的说道:“你,你胡说,这不可能。”
“哼。”郭泰冷笑着说道:“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是当他派人联系到我之后,我才慢慢的明悟了过来。我之所以投身黄巾军,便是他的主意,我一庶出子弟,自然得不到家族的重视,叔公曾对我说过,黄巾若成,我必然封侯拜相;黄巾不成,我自可引兵聚众,待得乱日,自可雄霸一方。就是因为这些话,为了证明我是郭氏最优秀的子弟,我投身黄巾,即使在我快要死的时候,我也一直在为这个梦想奋斗,为了向家族证明,我从未放弃过。”
郭泰说胡的每个字都仿佛山岳般撞击在郭嘉的心上,他平时在颍川各大家族子弟中侃侃而谈论起朝堂时政,对于十常侍乱政,时常起身厉言抨之,没想到今天听到的这一切让他有种贼喊捉贼的味道。
“郭泰,你说的我不相信,回家族后,我自会找爷爷去证实,今天和你见面,让我受了太多的‘惊喜’,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为何食人?”郭嘉迅速的镇定下来,虽然说话的语气有些消沉,但是说最后的一句话时两眼中的利芒令人不敢直视。
郭泰低着头,沉思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想了许久,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充斥着猩红,“我不吃人,自会被别人吃,我不服输,我不想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握,天下坏人举目皆是,欲将这天下洗净,何不自身为纣,痛苦只是一时,待得天下安定,谁会来议论我的是非。”
听着郭泰的话,郭嘉有些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举步向厅外走去。当郭泰回过神来时,只看到郭嘉渐渐远去的身影。
“你我至此恩断义绝,多说已是浪费,你为生食人,我无话可说,食人为趣,天理不容。”
听着传来的声音,郭泰冷哼了一声,“乱世自有乱世法则,如此迂腐,何以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