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纶布相识要从我刚来清朝时说起,那时我对清朝许多事情都未熟悉,醒来后额娘大喜,硬是要讲家里老老小小聚起来热闹一番,算是为我劫后余生庆贺。当我被额娘抱在怀里接受家中长辈同辈的祝福时,其实是有一点蒙蒙的。从小的教养让我喜怒不形于色,我细细地打量着每个人,额娘当然是大夫人,算是我们现在说的大老婆,在府里的地位是尊贵无比的。但其他妾室是不同的。
我一眼望去,便看到一旁首座的二姨娘富察氏。二姨娘是家中长子的生母,穿的十分鲜艳,腕上的一双玉镯两两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嘴角擎着笑,眸子里却夹着一丝轻蔑。听姐姐说她原本总是被额娘压着,可自从多年前生下了长子,便事事要与额娘平起平坐,时间久了,额娘便也不再与她计较,由了她去。因此二姨娘算是妾室们中的一朵奇葩,在阿玛的九房姨太太中很有威慑力,其他妾室就不用多言了,未曾生育的姨太太本就没什么地位可言。
府里另一位值得多言几句的便算是纶布的额娘,关于她的流言许多,有十分夸张的也有十分隐晦的,我这一年听来听去,觉得只有一种最为可信,就是她在与阿玛在一起时劈了腿,对象是潭柘寺高僧,怀孕后仍以出门上香为名与情人幽会,后来此事被寺里的扫地僧窥见,便传了出去。纸终归包不住火,最终传到了阿玛的耳朵里。
阿玛当时是十分宠爱纶布额娘的,她虽只是侍妾但绝不比姨太太们得到的恩赐少。起初阿玛总是不信流言,私以为是府里哪个妒忌纶布额娘的姨太太故意传播的恶言,然而等纶布生下来后,阿玛却总是瞧不顺眼,觉得纶布长着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唇红齿白男生女相,全然不像自己。后来大概也是审过纶布额娘,却终究问不出什么,纶布额娘屡次欲以死明志,阿玛维诺,又念着旧情,最终便不再深究,只是再没有以前一般宠她,慢慢的便沦落到连被迁往偏僻的西院,阿玛也不闻不问的地步了。
而对于纶布究竟是否是阿玛亲生的谜团,随着纶布额娘的病逝,便再也找寻不到答案了。我还依稀记得那时八岁的纶布被丫鬟带进来贺我,白皙的脸庞,一身青衫,虽带着褶皱却还是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格外姣好。我起初以为他是女孩子,而且是漂亮的女孩子。等到他脆凉的声音传到我耳中时,我才意识到,这个脆生生喊我“汐妹妹”的孩子,原来是个小小男子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还没有听过任何关于他的传言,只觉得这个孩子很不同,也未有何考量,便随手抓了一把红枣,挣脱额娘,额娘一个不妨,便被我溜了下来,我朝他走去,也不管他反应过来没有,只把手里的枣子一股脑地塞到他手里。至今想起来我还是觉得当时是有些莽撞了,当时不像现在,现在我已经习惯用孩子的方式与“同辈”交谈,可当时还没习惯这具五岁的身体,以为自己还是21岁的大姑娘,看到长得漂亮的小孩就想向他示好,表示作为大姐姐的我很喜欢你。但我穿越后到底也是“小孩”。不过好在我一下反应过来,没让自己表现得太母爱泛滥,马上就努力装出看起来稚嫩的模样,朝他扮个鬼脸一笑。他如在场的许多人一样都愣住了,只呆呆地站着,等手里的红枣不小心落了一个时他才反应过来,他低下头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道:“谢谢。”我冲他笑了一下,便转身回了额娘身边,不再理一旁众人的唏嘘声。
后来想想大抵是因为那天的主角是我,所以额娘才并未多言吧,否则必定训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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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纶布躺下,此刻他的身子有些发烫,我知道,从小体凉的他,开始发烧了。
这种时刻,怕是只有冷水才有用了。我将被子紧紧地捂在他郃下,安慰他:“哥哥放心,你一定会没事的。”他哑着嗓子,良久憋出一声‘嗯’。我轻声道:“此刻没有伤药,等落秋回来,我再给你上药,你先忍一忍。”我一遍给他擦汗一边又道:“你好像发烧了,我去打些井水来,你等一下。”
我起身挪了两步,刚将门开了一条缝,沉郁清凉的声音响起来:“你不问问我为何弄成这副模样么?”
我脚步一顿,想了一刻忽然放大笑起来:“哥哥怕是贪玩不小心将自己弄伤了罢,景汐可不愿问,伤了哥哥的面子可怎么好?”话音刚落,屋外的黑影一闪而过。
我把门掩上,偷偷向纶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纶布眉头一挑,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到了我身后,手中拿着那把生了锈的铁剑,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我的手被他握在手里,他将我拉住,护在我身前。他用另一只手慢慢拉开门,将门缝控制到只有小拇指那么宽,侧身往屋外瞧着,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他很紧张,从他拉着我的手的温度我便能感觉得到。
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窜出来:他过得比我想象的更苦。
我不动声色,只轻轻晃了一下他的手,轻声细语道:“他是不会来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方才看见的是谁,长泰最器重的部下——庼予。
他大概以为自己今夜可以得手,只是我的出现让他太意外了,意外到他不得不终止计划,抢先逃离。他许是以为自己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便不会被认出,于是敢在我眼皮底下逃走,却不想百密一疏,他的身形我最熟悉不过。他与落秋师承同一人,因身法武步过于相似,这个人便在我脑中存了印象。方才他轻功一展,却是被我全看穿了。
纶布惊讶道:“你如何知道?”
我见他肩上还渗着血,用手帕轻轻按住他的肩为他止血。我叹了口气,不答反问:“你这样的生活已过了许久么?可曾睡过好觉?”
他愣了一瞬,接着将握着我的手放开,又将我为他止血的另一只手推开,一个人默默走回榻上,背对着我躺了下去,手中却还握着那把剑。
我存着耐心,索性搬了张椅子,放在他床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仍旧一动不动。
“你想一直这般沉默下去么?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终于开口。
他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又做了“闷葫芦”。他竟是开口了,却是重复了方才在门口的那句‘你不该来这的。’
我故意一字一句问他:“我为何不该来?作为妹妹的我,为何不能来看作为哥哥的你。哥哥这样说,妹妹永远不来了便是,免得哥哥厌烦。”我故意可怜兮兮地盯着他,想看他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