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福全那边毫无音信,也不见福全来府里。我心里日渐不安,成日里高兴不起来。落秋见我成日闷闷不乐,也毫无办法,只能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好吃的,想哄我高兴。只可惜心中藏着心事,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是食不知味。
落秋只能将菜给撤下去,我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这种滋味可真不好过,就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又是自己要去做的“鱼肉”,如今除了等待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不由怅怅然叹了口气……
“我刚进来你便叹气,你这是不欢迎我?”
我听见声音抬眼,便见纳兰从门口进来。一身月白的袍子,与从前爱穿的青衫不同,却依旧是袖口绣着海东青。我立刻站起来,“公子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好叫我先备着茶水。”
纳兰道:“我去宫里见曹寅,回来时正巧路过,便进来瞧一瞧你。一会便走。”
我点点头,只叫纳兰坐,便撑着头望向窗外。门依然紧闭着,还没有人来传递福全的消息。我蹙眉不语。
“你是在等信?”纳兰问。
我心不在焉得点点头。
“我这里正好有一封信给你,你想不想看一看?”
纳兰的话让我如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三天的阴沉都一扫而尽,我跳起来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快给我瞧!”
纳兰也不磨蹭,从怀里拿了一封信出来。这封信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大抵好几层。信封比平时的大了一倍。我接过信便拆开,边拆边听纳兰道:“曹寅让我务必将此信带给你,我可从未见他这般正经过。究竟是何事?”
我先不忙答他,先拆了信。我将中间一层信纸抽出来,打开。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朕知,勿念。”
我被这四个字弄晕了,照理说应该是福全让曹寅送信给我,这样解释才符合逻辑。可这四个字,明显是玄烨写的。福全如果顶不住压力将我供了出来,我也不怪他,毕竟玄烨的手段不是福全能抵挡得住的。可玄烨既然知道这个建议是我出的,难道不应该来盘问我一番吗?这么轻易地便相信我,并好言好语地劝我不要担心,这可比想象地平静太多也反常太多,这太奇怪了。
“你与皇上……”
我一惊,正当我以为纳兰也知晓此事时,纳兰又道:“虽不是我该问的,但我……”我顿时明白纳兰因那四个字误会了,我本没朝那方面想,纳兰一提,我再去看那四个字。若不知晓鳌拜的事情,光看这四个字便能解出了另一层意思: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只管放心,别思念牵挂着我。
我额上三条黑线,忙打断纳兰:“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纳兰的话被噎在肚里,他默了半晌,忽然微笑起来:“既然如此,信我也带到了,我该回了。”
我点头:“多谢公子带来的消息。”
纳兰摆摆手示意这只是举手之劳。我正随纳兰一块站起来,想送一送他,没想到他又对我道:“顾先生中了举人,明日我要去贺一贺,你要一道去吗?”
我一听是顾贞观中举,便道:“同去!同去!”原本我是不喜欢凑热闹的,可上次我在纳兰那里见到了顾贞观的诗句,很有一番味道,所以一直想要见一见。正有机会,而且福全的事也算暂时搁下,我肯定要去凑一番热闹。
“那明日我让止墨来接你。”止墨是纳兰身边的书童。
我爽快地应下。纳兰便移步出去,我将桌上的信放进袖口,便送他出去,见他的马车拐入巷道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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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妹妹这些时日来,朋友交了不少。”
长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正值隆冬,他披着一身狐裘大氅,腰间佩剑。我心里了然,他是要出门,正撞上我在门口送纳兰,便又要阴阳怪气一番。
我不理他,径直往里走。
“交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朋友,怕已忘记了西院那可怜的家伙。”
我见不得他的口中提纶布,我私以为他根本没有资格提他。我愤愤道:“二哥除了物质少得可怜,并没有其他可怜之处。而大哥就不同了,除了物质富足,在我眼里处处都是可怜处。”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长泰一只手紧握着腰间的佩剑,看得出来平日从未被人这般讽刺过,我的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哥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这时候我反而淡然了:“耐不耐烦是由我说了算的,就算是不耐烦了也轮不到大哥来处置。大哥自可以禀了阿玛来惩我。就像二哥有什么对不住的大哥的,大哥也该禀了阿玛来惩,用私刑便是谦谦君子的作风么?”
长泰一时间被我说蒙了,可能没想到我会明目张胆地与他作对。我趁他还未反应过来,立刻匆匆离开。长泰身边一丈之内我都觉得到处是危险的气息。
我没有回头,只觉得长泰肯定要被气得吐血。
其实我这么做,便是想看看庼予如何平息长泰这么大的火气。若三日内长泰不来找我麻烦,那便足见庼予的能力。相反,若长泰来找我麻烦,那么庼予的能力便该重新考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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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恍惚间便听见旁边有人喊我,我堪堪醒来,揉着眼睛。只见落秋正撩着帘子望着我:“小姐,纳兰公子身边的止墨来接小姐了。”
我眯眼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我疑惑:“现下才几时?止墨这样早来接我做什么?”
“止墨说纳兰公子请小姐一道去看香山的日出。看完日出再去香山脚下拜访顾先生。”
我半眯着眼,将一只手伸给落秋:“那快扶我起来吧。”
我已不知怎么浑浑噩噩地坐上轿的,只知道困得不行,晕晕乎乎间好似听到车外落秋和止墨嘀嘀咕咕个不停。我揉了柔太阳穴。这两个人平日里大概除了跟自己的主子——我和纳兰相对,没有别的人可以聊天,如今凑在一起是要说个没完了。我也不打算斥责他们,毕竟人要说话是人权。我敲敲自己的额头,将轿帘掀开。天有些亮了,只是太阳还没升起来,隆冬时节,外面还有薄雾,风也是刺骨冰冷的,我被风吹了吹,倒是醒透了。
马车转过一个山丘,远远的便见薄雾中一辆白色的马车停在路边,纳兰一身青衫玉袍,披着银狐裘大氅立在车边,有如朗朗仙者。我遥遥地向他招了招手,纳兰看到我,也笑着向我挥挥手。
若说玄烨像天上的星辰,耀眼华丽;纳兰便像皓月,清冷温润。假以时日,必是京城所有女子倾慕的对象。我心里想着若她们知晓我与纳兰公子交情好,岂不是要羡慕死了?心里想得美滋滋,不料在脸上也显现出来了。车停了下来,落秋要来扶我,纳兰走过来向落秋使了个眼色,亲自过来扶我。
“有怎样的高兴事,让你这样眉飞色舞?”纳兰笑道。
我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对,只虚虚道:“也没什么,就是很久没出来散心了,舒心而已呢。”
“那可是我做了件好事,入了二小姐的法眼。”纳兰取笑道。
我也同他打趣:“那自然是公子的福气。”
纳兰笑着,领了我一道上山,又吩咐止墨将车马停了便跟上来。我与纳兰落秋三人在前头先行,山路难行,我最矮小,纳兰和落秋都照顾着我,我不好意思道:“只怪我太薄弱了,你们倒都要被我拖累。要不你们先行,日出是不等人的。”
落秋抢先道:“小姐说的什么话,奴婢职责便是寸步不离小姐,落秋是要陪着小姐的。”
纳兰也附和道:“是我邀你来看日出的,若我先去了,岂不显得我颇没风度?"
我笑道:“是了,纳兰公子自是最有风度的。”纳兰也跟着我笑,我又道:“那便请有风度的纳兰公子屈尊扶着我这个小丫头了。我不知前世修了什么福,能叫纳兰公子扶着。”
落秋跟着我笑起来,瞥了一眼纳兰。纳兰抿唇摇摇头,浅笑不语。说话间止墨也呼哧呼哧赶上来了,落秋终于等了个人说话,也只虚扶着我,一心一意地跟止墨聊天了。如此许久,纳兰看不下去了:“落秋你去和止墨搭伴吧,我来扶着你们家小姐。”
落秋不好意思,睨了我一眼:“小姐,落秋多话了。”
我看着她,“人活着便是要说话的,你并没有错。只是我和公子都喜欢清静,你去和止墨搭伴可以解你们的闷,我和公子也得了我们的清静。两全其美之事,你便去吧。”
止墨也道:“落秋,你便与我一道吧。”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什么,我竟看见止墨对落秋使了个眼色,暧昧地看了一眼我和纳兰。
落秋见我们三人都这么说,便放开扶着我的手,向我福了福便与止墨一道去了一旁,又聊起来。
纳兰扶着我,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山顶。这时候远远望去,一片红光正隐在群山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