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观,便已觉此处肃静庄严,不似寻常道观。此处安静之极,从进门到现在,竟从未看见一个香客,可大殿里却香气熏绕,好似常年香火鼎盛一般。
落秋常年习武,敏锐如她,她轻轻附在我耳边喃喃道:“小姐,此处不凡,需谨慎。”我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稍稍点头算是答应。我们绕过长廊,到了后院。入眼处,一排厢房尽头种满了一簇簇浅色兰花。雨已然下大,豆大的雨点落到花瓣上,兰花非但没被压垮,倒越发显出孤傲清洁之姿。我被明丽的兰花恍了眼,一瞬间,有如置身仙境之感。
正当我呆望着那片花海时,一排厢房尽头的一间房门突然打开。落秋忙闪身护在我身前,拔开腰间佩剑,凛声口:“谁?”
我笑笑,走到落秋前面,轻轻搭在她手上,将剑收回剑鞘。落秋讷讷不解:“小姐?”我摇头道:“院中植这许多兰花之人,必如兰花一般,清雅秀丽。必不会伤害你我,又何须设防?”
落秋还欲说什么,房中之人便欢笑起来,踏步而出;“姑娘小小年纪,却极识大体,他日必不同凡响。”一位身穿道袍的道姑缓缓立于檐下。此人长相极美,却看不出她的年纪。若说二十几岁,可她的言行举止已然老态,若说年过半百,可她的容貌却仍然年轻貌美风华绝代。便是此刻只穿道服,也有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之姿。心下只想,此人必然不凡。
我佯装慌忙,向她行礼道:“我与丫头误闯贵地,叨扰了道长,还望见谅。”
她的样子很是和蔼,笑着缓步而来,亲自扶我:“你们来的正好,我正找不到人打发时间,竟有人来避雨。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怪你们?”我心下疑问:“您怎么知道我们是来避雨的?”
她指指我们身上,嗔怪道:“都淋湿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松了口气,陪着笑。她迎着我们进屋,她叫我们先坐,她去里屋找些干净的衣物。我趁着这个时候开始打量这间屋子,这间屋子里的摆设极其简单,干净整洁,放目四望也没见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倒是桌旁放的一张古琴十分雅致,琴身琴弦都是一等一的好材质,琴头上镶了几颗天然无雕饰的夜明珠。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几张琴能与之匹敌了。
“我这儿也没几件衣物适合你们穿,只有我的道袍和几件我儿……儿时故人的衣物,你们挑挑看吧。”她将衣物置于桌上,落秋向她道了谢,她便掩了门,到屋外檐下烧热水去了。
道姑的欲言又止我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想着这是别人的事,与我并无干系,便也不去想了。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
落秋唤我:“小姐,快来挑件衣服换上,别着凉了。”我回了神,走过去随手翻了翻道姑“儿时故人”的衣服,衣服尺寸大小不一,虽泛旧了些,却依旧掩饰不住衣料的华贵精致。我一一拂过这些衣物,最终选了件稍大些的翠青旗装换了,落秋毕竟十五岁了,穿不得小孩子的衣服,便随手拿了件道袍换上。
道姑敲门而入,瞥了我一眼便愣住了,以至于手指碰在热水吊上也未察觉。我见她手指泛了红,忙过去接了,放到桌上。嗔怪道:“道长看这么入神,怕是手指烧坏了也不自知。”我随手拿了块手绢,手伸到门外淋了雨水,来回轻拭了几次道姑的手指。待我抬头时的一瞬,我分明看见她眼中暗噙着泪雾,与方才笑呵呵的她判若两人。我心中一动,喃喃道:“道长,您怎么了?”
她忽觉失仪,忙收了泪,声音哑哑的:“没事。只觉着这身衣服,你穿着甚好。”她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水:“过来喝些水吧,暖暖身子。”
我点头接过:“谢谢。”
喝了热水,觉得身上暖了些。道姑至始至终坐着,不发一言,只时不时的看我几眼。我放下茶杯,闷坐了会儿。最终还是坐不住,好奇道:“道长这里如此清净,是一个人住着么?”
她愣了瞬,便笑着道:“算是了。此处只我一人,观中倒有上百人。只是今日观中其他人都上京城百家讲道说经去了,所以这里犹为清净。”
“那道长的故人呢?不来探望您吗?”
她抚着桌上的衣物,默了会儿,似答非答道:“他不在。”我看了看天,雨还在下,便笑起来:“下这么大的雨,怕也是不能给您作伴呀。”
她望着屋外天空,叹口气道:“是了,他有更重要的事做,便不常来。”我见她戚戚然,便不再问。看此情景,便知触动了她的心事,便故意转移话题,指着一旁的古琴道:“方才见道长这里,独此琴最好。不知小女是否有幸,借此琴弹奏一曲?”
她眼中又清亮起来,笑道:“若得良人抚出良曲,乃此琴之幸。姑娘请便。”
我见她答应,便绕过桌子,坐到琴凳上。双手置于弦上,拨了几根弦,试了音调,便弹唱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为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孽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
声绝,素手轻挥,曲毕。
“小姐弹得真好!”落秋不由自主得拍起手来,还笑眯眯,天真地转头对着一旁的道姑问道:“道长您说,咱们小姐的琴艺如何呀?”
我也顺着她的目光向道姑望去,只见道姑不知何时,眼底、神色竟无一不忧伤。一双眼睛似一潭深水,深不见底。她好似在沉思着什么,似已痴了,像回忆,也不像回忆。总之她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表情。我试着唤醒她,却无人应我。
时间好似过了长久的一个世纪。
她忽然站起来音线低沉道:“外面雨停了,孩子,该回了。”我被她惊醒,望向窗外,才发觉已近傍晚。我也来不及再细问,收拾了湿衣裳便匆匆道别,推门往外走去。走了几步才惊觉自己身上还穿着道姑给我寻来的衣服,便又折了回去。
“道长,小女子还未归还衣物,可我的湿衣裳还未晾干。道长能否暂借我一日,待我回家之后,再洗净差人送还?”
道姑默了半晌,忽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笑容道:“不用了,你便带回去吧,在贫道这里放着也是无用的。”我见她笑着,我也便笑着作揖道:“多谢道长。景汐拜别。”
道姑也回礼道:“贫道橦卿。”道姑盈盈直起身子,“山路难走,姑娘小心些。”我心中感激,作揖再三,才别了道姑,与落秋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