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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的复仇甜心 正文 第15章 很难过,心里只有他

二月中旬时,医生同意了聂隐出院的请求,不过还要定期回医院做复健就是了。

出院这天,除了顾文轩与华泽涵外,易雅也特意跑过来帮忙。

任身边的人忙碌来去着,聂隐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略显自闭的孩子,或者说对其他人而言,她一直都是这样少言寡语的吧。

“小隐,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呀?一会儿回家,阿姨给你做。”

最为年轻的华泽涵负责办出院手续等需要跑腿的事情,顾文轩则在临走前去跟老同学招呼一声,便独留下易雅陪着已经收拾妥当的聂隐。

“什么都好。”

聂隐勾起抹浅笑,感受着对自己易雅依然如初的好,心头不禁泛起层层叠叠的暖意。

恍惚间,她觉得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大半年前,而曾经与那个男人有关的时光,不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可是就在易雅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时,病房的门突然被大力撞开,随即她们便被海啸般的各种镜头与录音笔、麦克风以及无数记者的提问声淹没。

“聂小姐,你身为顾董的私生女,再面对养母一样的易副董时,是怎样的心情?”

“你不是跟易总裁在一起吗?怎么又突然转院出来,刚刚我们好像还看到了华少东的身影,你是在继续脚踏两条船,还是与前男友又复合了?易总知道你这样吗?你就不觉得徘徊在两个男人之间,太不道德了吗?”

“网络传言里说的那位在‘染’会所里,与多个外籍男人一起淫乱狂欢,半路又被某人抢去的人,就是你吧?”

“……”

一个比一个尖锐的问题被提起,别说被保护在小天地里忆久的聂隐,就连见惯大场面的易雅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谁让你们进来的?我们现在不接受采访,请你们出去,不要打扰到病人!”

很快,易副董便恢复到如常状态,如护着小鸡的母鸡般,将聂隐护在身后,满面肃厉地独自面对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这批记者。

可是此时的聂隐,却根本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双眼空洞地涣散在不知名的角落,似乎已经完全脱离现实世界。

直至看到这批记者蜂拥而来的记者,聂隐才真正意识到,过去那段被她当成梦境的岁月里,自己被易少寒保护得有多么好。

怪不得华泽涵听到她要回学校时,会露出那样奇怪的表情;怪不得之前易少寒将她变相“软禁”,连向来快人快语的飘飘都对外面的事只字不提;怪不得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努力微笑的背后,都隐隐透着丝疲惫。

原来,因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外面的世界已经如此疯狂。

原来,在她被他若至宝般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时候,外面对她的评价已经糟糕到了那种地步……

聂隐原以为过去几个月里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伤到的只是她自己的心而已。

可是现在看来,显然不仅如此,许是连全世界的人都已经了解她那复杂的身世背景,还有曾经遭遇过的所有难看与伤痛了吧?

现在,没了易少寒的羽翼保护,她要如何独自面对这座满载她伤痛的城市呢?

这座伤城,注定已经容不下已伤得千疮百孔的自己了吧?

易雅的及时反应,再加上随后赶回来的顾文轩与华泽涵以及医院相关人员,总算把那一大批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蜂拥而来的各路八卦记者“送”了出去。

为了避免再被等着外面的媒体堵到,顾文轩特意借了杨帆的车载着聂隐离开,而易雅与华泽涵则是前后各自开车先行,以引开记者们的注意。

如此一番筹谋,总算一路平安地把聂隐接回到了顾家,而像顾家别墅所在的这种高端园区,自然是不会让非业主的人轻易混进来。

“到家就好了!”

纵然是见惯大场面的顾文轩,把依然需要坐轮椅的聂隐推进家门后,也不禁松了口气。

“小隐,不要管那些记者说什么,你也知道现在这些八卦媒体有多不靠谱,所以千万别把他们惟恐天下不乱的话放在心上。终于回家了,晚上阿姨亲手给你做顿大餐吃!”

先一步到家的易雅,已经系上了围裙,满面都是温和的安抚微笑。

其实他们原计划是中午回到顾家的,可是经那些记者一闹,防守反击地绕了一大圈,到家时都已经是天色渐暗之时。

“泽涵啊,你先陪小隐聊会儿天,晚上也留下来吃饭吧,我去给你姨妈打个下手。”

顾文轩的用意已然不言自明,现在身在顾家的人,哪个看不出聂隐被那群记者给吓到了?

且不说她从医院到顾家一路上都没再说过话,单就看她那本就白得几近透明的小脸,当下何其血色全无,便足以说明她心里有了阴影。而华泽涵是现成的心理医生,自然让他陪她聊聊最为妥善。

华泽涵自然不会推脱,微笑着向姨夫点了点头后,便自他手中接过聂隐的轮椅。

“我没事。”

已经从心中那个自闭的世界里暂时脱离出来的聂隐,当华泽涵俯身过来,要把她从轮椅抱到沙发时,微微僵直了背脊,但终究没有拒绝。

她仍然不习惯别人触碰,哪怕这个人是几乎陪了她整整十年,不停在想办法为她解开心结的泽涵哥哥,她还是会本能的抵触。

“没事就好,看来我们家小隐真的长大了,不会再那么轻易就被不相干的人打击到了。”

温润的双眸笑得微微眯成月牙,华泽涵自然也感觉到适才自己短时间内抱在怀里的人儿,身体何其紧绷僵硬,但是他却只能装作毫无所觉,努力舒缓她心中的紧绷。

“小隐,等你再好些,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我也好久没旅行了。”

对之前在医院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极其熟悉语言艺术的华泽涵,尽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聊。

“旅行?”

聂隐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还半跪在自己面前的温润男子。

“去看看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也许你就会发现,这个世上原来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有那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又或许,走到世界的某个角落时,你会突然爱上某个地方,然后就不想再离开了……”

华泽涵无限深情地忘着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容,虽然此刻的她还难掩憔悴懵懂,但看在他眼中却只想更加爱护、怜惜她。

其实他原本也没有想得太远,毕竟无论是她还是他们之间的问题,都还太多太多。

他向来不是个心急的人,他喜欢把一切都处理得有条不紊,不想让任何人为难,更不想让她伤心。

可是不久前在医院里的那一幕,着实刺激到他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可以再等下去,必须要带她去个远离这一切苦痛的地方,让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等你复健得差不多,可以远行时,咱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

望着他的满目希翼,聂隐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摇头说不,可是心里想到要离开这座满载她伤痛的城市时,却又抑不住闷闷地发疼。

最终,华泽涵并没有得到她的正面答复,而他也没有逼她,明白她还需要时间考虑。

在顾家吃完晚饭,华泽涵又与聂隐聊了好一段时间,直至把她送回卧室,看着她入睡方才离开。

自此后,他每天都会到顾家报道,主要目的自然是陪着聂隐,用尽自己所学地帮她减轻心里压力,减轻那些心理疾病对她的折磨。

聂隐出了院,顾文轩渐渐恢复到正常工作状态,而易少寒虽然还在住院,但主要都是由欧婉秋与慕容娇在照看,所以除了定期看望,易雅也基本恢复到正常的工作状态。

除了华泽涵以外,柳飘飘也三天两头不时过来看望聂隐,看上去依旧是无敌小强般热血乐观的样子,可是只要话题涉及周荐言,她便会眸色一暗,然后不着痕迹或者十分生硬地把这个话题转移开来。

自己心中还系着许多结未解,再加上生性使然,聂隐自然不会过度追问飘飘的事。而离开易少寒后,她自然也不会再与他的人联系,所以一时间也帮不上这个惟一的朋友什么忙,也就只好陪着尽力说些话、笑一笑了。

顾家别墅,无疑为聂隐又隔出一处“世外桃源”,就连基础的复健设备都被顾文轩买了一套回来,又专门请了专业医生每天过来,因此连她原本要定期去医院复健的频率都被大大降低。

如此,生活又平静得好似长流的细水般,无声无息,转眼便又过去半个多月。

已是三月上旬,寒冬的脚步渐渐远去,虽还未见鲜妍春色,但随着日渐盛行的春风,白天的阳光已然越来越温暖灿烂。

这天的阳光尤其好,所以复健医师便建议聂隐到花园里走走。

现在聂隐已经基本脱离轮椅,不过走路还是要借助专用拐杖,而且还不能走得太快,因为还在康复期的腿还是会觉得很疼。

“走这么久了,到前面的秋千椅休息会儿吧。”

见她额头上已渗出层薄汗,华泽涵立时心疼地虚扶着她,就近到灌木丛旁的双人千秋椅上休息。

“小隐,你真厉害,连医生都说,很少见女患者像你恢复这么快的。”

大多人只是听说复健如何痛苦难当,但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堪比步步走在刀尖上似的疼痛。

可是自复健以来,聂隐甚至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痛,无论复健师安排什么样的课程,她都能按要求完成,哪怕每每都痛得一身大汗淋漓,但却绝对不会喊痛。

别人或者不清楚、不理解,但为她才修心理学,已然观察了她近十年的华泽涵却知道,她一直是个善于为难自己的傻丫头。

也正是她这份“傻”,让他越来越坚定了想要守护她、怜惜她的心。

“小隐,依现在的状况看,下个月你差不多就可以扔掉拐杖了,到时候……”

华泽涵直直望进聂隐略有些闪烁不定的双眸,感觉到她不自觉的抵触,不由得心中一阵钝痛。

可是,别的事都罢了,带她离开这件事,他却必须强势些。

“小隐,我承认,其实我不是仅仅想带你出去旅行。但我之前说的话也都是真心的,我希望带你离开这里,就此离开过去所有的不快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甚至可以带着你彻底移民到其他任何地方,只要你愿意,你以后就只是华太太。”

斟酌半晌,华泽涵最终选择较为委婉的方式,提出自己暗自筹划已久的求婚。

无论是对易少寒、欧婉秋等易家人,还是突然冒出来的生父顾文轩,他知道其实聂隐深心里至今还在排斥,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虽然鼓励她逃避并不是身为心理医生的明智之选,但眼下他不仅仅是她的医生,更是个爱她如命的男人!

她的心病形成不是一朝一夕,治疗更是可能要绵延一生,所以并不及在眼下一时。

而眼前,他最急着要做的,就是带她离开这个伤心地。

扶着聂隐稳稳坐在秋千椅上后,华泽涵方才无比郑重地单膝跪地,自口袋中取出只早已备好的精致求婚钻戒,双手捧着送到她面前。

阳光照耀下,硕大的钻石闪耀着刺目的光彩,而整个世界似乎都就此静止。

尤其是聂隐的耳畔,竟然连一丝风声都不再有,死寂得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她很清楚,如果接受这枚戒指意味着什么。

她已经伤了他一回,如果这次再答应他的求婚的话,绝对不可以再发生像之前订婚典礼上那样的事情了。

她的理智告诉她要接受,可是支在大腿边的手却又迟迟无法抬起,甚至连目光都有些想要避开那太过耀眼的钻戒。

那是枚全新的指环,显然他的意思是让他们一切都重新开始。

可是,真的能够重新开始吗?

离开这里后,她就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只做他一个人的“华太太”吗?

他明知道她心里还有着另一个男人,一个不知道何时……很可能用尽一生时间,都无法彻底忘记的人,他真的完全不在乎吗?

就算他不在乎,自己也真的可以假装不在乎吗?

那可是易少寒哪,一个十年前开始就与她牵绊至深的男人,一个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她的身体里的,永难磨灭的名字。

她,真的可以逃到天边,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她,真的可以从此以后忘记那个名字,忘记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一切吗?

她,真的可以放下吗?

对于华泽涵的求婚,聂隐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表明愿意与他一起去旅行,至少能够暂时离开A市这个伤心地。

而华泽涵,则选择把聂隐的没有明确表态,当成是“默认”。每天除了陪她复健外,便开始筹备两人的旅行计划,甚至已经勾画出一副环流世界的美丽蓝图。

聂隐只有柳飘飘这么一个朋友,所以自己在复健结束后就要暂时离开的计划,自然没有隐瞒她。

“恩,以现在的情况,你跟他出去玩玩也好。不过,我总觉得……”

其实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柳飘飘完全凭直觉感到聂隐这次的“逃离”,只怕难以成行。

无论是以记者身份,还是聂隐闺蜜的身份,或是通过与周贱男那段似是而非的感情带来的侧面了解,飘飘对易少寒的“认识”都不可谓不深。

所以她才会怀疑,以他那样的性格,会如此轻易就对认定的女人放手吗?

恶魔撒旦,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对付了?

“飘飘,其实我原本不想问的,可是过阵子一走,我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再回来。所以,我真的很想在临走前弄清楚,你与周荐言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眼已经是三月末,聂隐很清楚自己双腿的康复情况,料想四月最迟不过五月,可能就要踏上离开A市的飞机了。

所以,她没时间再等飘飘自己想通,觉得有必要主动问知一下情况。

“其实也没什么,你也知道,我妈最讨厌的就是有钱人,尤其是富二代。之前她听说那个贱男姓周时,就一再让我好好查查,看他会不会是易诚前妻周荃那个周家的人。可是,他一直自称纯粹工薪族的小白领,我也就没有怀疑。”

转眼间也过去了几个月,柳飘飘再提起周荐言虽然还是抑不住胸口闷闷地发疼,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根本无法对人提及了。

“不料在年前时,我恰巧接到个采访周家人的活,没想到……哎,也许这就是天注定吧,这就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想起意外发现周荐言真实身份时的情况,柳飘飘忽然有些语无伦次,平时总是流光溢彩的一双晶亮圆眼,黯了又黯,眯了又眯,却还是难掩泪花闪闪如星。

“小隐,你知道吗?那个贱男,不仅仅是周家的人,而且还是周荃的亲侄子!他骗得我好苦啊,哪怕我们都已经那么……那么亲密了,可我却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一直像个傻子似的,以为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靠谱男人……结果,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柳飘飘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原本交叠在腿上的双手,都紧紧纠结成了指节泛白的拳头。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聂隐已经基本明白大致情况,原来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出在周荐言最初为了争取到追飘飘的机会,而不得以隐瞒身份所撒下的所谓“善意的谎言”。

不管原因是什么,撒谎终究是错误的,所以哪怕周荐言背景显赫,终究还是要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负出代价。

“可是飘飘,我看得出,他对你是认真的。而且,如果不是你当初对所谓‘富二代’表现得那么厌恶,他应该也不会刻意隐瞒自己是周家人的身份。所以说到底,他终究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才会犯下这个错的。”

聂隐甚少与人讲这么多,她是真的不想惟一的朋友像自己一样,与真正对的人就此错过,留下永生遗憾。

所以,站到周荐言的立场上想想,她决定说句“公道话”。

“无所谓了,我最初的确是因为他骗了我而生气。但是后来在冷静下来以后,其实是因为料想我妈绝对不可能接受他,才彻底决定要跟他分手的。小隐,其实我不傻,也知道他对我是真心好,可是,那又怎样呢?男人没了可以再找,我却只有这一个宝贝老妈呀,没了可就没地儿再找了!”

想起自己那个固执的老妈,柳飘飘不由得勾起唇角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们都只剩下彼此了,她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去伤母亲的心呢?

过去二十几年里,柳妈从风华正茂到如今未老先衰,为了她这个没有父亲的女儿几乎放弃了一切,甚至在姿色正盛时都没有接受过任何男人。

母亲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她为什么不能略略回报母亲点滴呢?

更何况周荐言纵然现在对她正迷恋,但谁又能保证像他这般样貌、地位、钱财、权势,样样都不缺的男人,会一直这样迷恋她这个与他几乎可谓成反比的普通女人呢?

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或个人能力,原本自诩当代“白骨精”的柳大记者,内心实则无一处觉得自己配得上“贱男”的。

这,无疑是她除了顾念母亲外,会选择趁早离开他的另一大重要理由。

“你,真的放得下?”

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聂隐仿佛听到心里有个声音,也再次问了自己一遍同样的问题。

“这还有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人渣啊?不是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么?再浓的情,时间久了也会淡的。就算我妈同意了,像我跟他家庭背影、出身阅历都相差巨大的人,也不见得就能走到最后啊。”

尽管心里阵阵刺痛,柳飘飘还是状似冷静理智地轻勾着苦涩的嘴角,滔滔不绝地讲着世人皆知的所谓大道理。

也不知是在说服聂隐,还是说服自己。

“就算我没能遇到个‘华泽涵’,有机会的话也一定要出去走走。也许,看过其他的风景再回来,就会发现曾经所执着难以放下的,其实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柳飘飘转头正视聂隐,缓缓扯开抹比头顶春日还要明媚的大大笑容,可眼底的黛色却愈加深浓。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呀,要是有你在,我也许会更放松。”

这回聂隐说得绝对更是心里话,如果旅程中能多一个飘飘的话,一定会比她独自面对华泽涵感觉好得多。

“不好吧,那显得我多不懂事儿啊?而且我也不想做个超级大灯泡!”

以半玩笑半认真地方式拒绝,向来是柳飘飘对于不愿伤害的人,所选择的拒绝方式。

“你家华少现在虽然还只是个研究生,但谁不知道以后欧华集团大半就全都是他一个人的了?拜托,纵然本大记者如此英明神武,但现在都已经得罪一个易家、一个周家了,要是再得罪了华家,你让姐以后还怎么混哪?”

柳飘飘也知道聂隐心里其实还放不下易少寒,但事已至此,如果易家大少最终也没有如她预感那般出现,把这个身世坎坷性情偏冷的好姑娘,交给华泽涵那样温文尔雅的男人,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飘飘没有答应同行,其实也算在聂隐预料之中的事。

她是在学校时就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从表面看来就难以亲近,而飘飘虽然表面看来热情积极,但其实越是这样对谁几乎都好相处的人,其实才越难真正让谁走进内心,也就难以真正接受别人。

不出聂隐所料,凭借她自身的毅力,再加上华泽涵专程从国外请来的专家,仅仅三月底时,她就已经可以基本脱离拐杖行走上一阵子,想来四月中旬就能彻底摆脱所有辅助工具。

虽然极其避免着,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得以独处时,聂隐还是忍不住去想——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伤得比她重,现在是否还是只能勉强下床靠轮椅代步?

慕容娇是否仍然每天都会去看他?是否会用轮椅推着他,到中心医院的走廊里逛逛,或是趁天气晴好的时候,搭电梯推着到花园里转转?

明明两人耳鬓厮磨的缠绵,仿佛还只是昨天的旖旎情境而已,可想起在VIP病房里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却又让她有种已然隔世千年的恍惚感。

眼看着就要离开了,在远走他乡前,她是否应该再去见他最后一面?

毕竟,他现在必然是无法任意移动行走的,似乎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再看他一次。

可是……

转眼已是四月天,早晚温差越来越大,春风时常吹得漫天风沙。

但是顾家别墅所在的环境,显然是不会被干涩风沙所扰的,优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良好的绿化环境,让人只感受到春天万物复苏的盎然新意。

此时的聂隐,正坐在花园的秋千椅上沐浴着暖暖的春阳,手边放着一支金属拐杖。

其实她现在已经可以不用拐杖行走,但走久了难免腿还会有些疼痛不适,所以未免出现意外状况,便听从医生意见地仍备留着支简单拐杖在身边。

对于临行前去看望易少寒的事,她几次想起又被默默放下,始终没有勇气将冲动的想法付诸现实行动,更别说跟华泽涵或是父亲提及了。

现在,顾文轩和易雅也都知道了聂隐完全康复后,要与华泽涵一起出国旅行,他们并没有反对,不过各自却也都暗藏着不同的小心思。

顾文轩自是一心为女儿好,所以只要她自己愿意的事情,他通常都会选择支持。

而易雅却不禁开始揣测她那个性情冷绝执拗的弟弟,在知道这件事时会作何感想,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转眼就到了四月中旬,萧索苍凉的冬日景象早已不复存在,嫩芽生发间,处处皆是一派盎然春意。

可是坐在去往国际机场的车里,看着车窗外生机勃勃的满目春色,聂隐眼底却依然堆积着厚重清冷的旧冬沉寂。漆黑的双眼虽映着春阳光辉,却仍透出死水般的黯淡,以及丝缕连她自己都未及察觉,或是不愿察觉的失落。

她在失落什么呢?

早就已经计划好等到身体痊愈,就与泽涵一起离开这座伤城,永远离开那个男人么?如今终于即将踏上行程,还有什么好失落的?

难道还奢望着那个撒旦男,再一次从天而降,神迹般出现,强势地把她夺走么?

别傻了!

更何况那样一来,岂不是又要深深地伤害泽涵一次?

她怎么可以那么自私残忍?

聂隐目光涣散空洞地望着窗外,而与她同坐在后座里的华泽涵,却是满目深情地望着神游的她。

以华泽涵对这丫头的了解,不用问就基本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真相让难免他心酸难过,但只要坐上离开这里的飞机,他有信心在未来漫长的时日里,让她记忆那个男人,让她眼里心里只剩下他……

A市,国际机场。

“司机去办行李托运了,我先去换登机牌,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有什么事也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虽然她已经能够自由行动,但华泽涵依然不太放心,不过就算心里多想她能乖乖等他,说出来的却依然是商量的温柔口吻。

若是换作某人,肯定不会这样来问她吧?

以撒旦男的独裁霸道,只怕根本不会让她坐在候机大厅里等,倒不是说他不如泽涵懂得“怜香惜玉”,而是他应该会直接用抱的或者其他方式,一路都把她带在身边吧?

不由自主地因想起易少寒而失神,等聂隐反应过来时,发现华泽涵依然半蹲在自己面前,只是凝视着她的目光除了温润,还多了丝隐忍的伤怀与无奈。

“恩,你去吧,我等你。”

为此心头微微一涩,聂隐勉强扯开抹微笑,摆手让他放心离开。

她不可以再这样无时无刻地想着那个撒旦男了,既然已经决定放弃,就不可以再这样拖泥带水!

就从踏上离开A市的飞机开始吧,只要飞机起飞,就把对他的想念都留下,绝不带走!

习惯性地颔首垂眸,自我催眠式地默念着告诉自己要放下,但才刚刚略定下心神,聂隐便发觉面前的光线骤然一暗,自己整个人都被罩在一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暗影里。

原本嘈杂的候机大厅,仿佛刹那间安静下来。

除了心跳抑不住加快跳动的嘭嘭声,还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以外,聂隐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她还诡异地听到对面那个,似乎比她还要沉重的呼吸声!

怎么可能?

真的是他从天而降了吗?

“聂隐,你真当我瘫了就不能再把你抢回来了是不是?”

久违的低沉声音,比过去多了丝支离破碎般的沙哑,听来却愈加惊心动魄地迷人。

“我还没死呢,抬起头来看着我!”

不知是被他冷厉愤怒的低吼给吓的,还是被那无声扩散的森森寒意所慑,聂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单薄的身子,迟疑好半晌后,终究还是缓缓抬起头来。

他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想来应该是听到消息后,就直接从医院杀过来的吧?

他华美的凤目此刻瞪大得有些吓人,眼白上还染着条条骇人的血丝,那忿然表情似乎恨不得立即吃了她才解气。

他比几个月前躺在病床上时精神了许多,但比更早以前却还是清减削瘦了,但反而让他整张俊颜愈发的棱角分明,少了几分因太过俊美形成的阴柔,多了几分凌厉。哪怕双手都拄着拐杖,依然犹如王者般威势逼人。

他……

聂隐的视线渐渐模糊,心口似被塞满了棉花般闷闷得有些喘不过气,却又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竟然出现了,向来形象完美的他,竟然以这般堪称狼狈的状态,出现在众目睽睽的候机大厅里,竟然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聂隐,看来你的记性实在太差了,我必须再次提醒你——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除非我死!所以,就算你现在人已经在机场,也休想跟别的男人私奔,因为我还没死呢!”

似乎怕她听不明白,易少寒再次咬牙切齿地低吼起来,但充血的眼底已抑不住意味不明的泪光隐隐闪烁如星。

“对不起……”

抬头仰望着盛气凌人的他,聂隐轻颤着发凉的双唇蠕动半晌,却只喃喃吐出这三个字来。

“你应该很清楚,我想听的,不是这三个字。”

易少寒语气中的怨怒一分分地消散,最后只余对她泪眼朦胧的无奈疼惜,与及时赶到的暗自庆幸。

“我……你难道就自己这样跑过来的?你的腿不是伤得很重么?还有胳膊……你怎么能自己拄拐走这么远的?”

后知后觉地想起面前的男人纵然气势威猛更胜往昔,但到底是重伤未愈的病人,聂隐顾不上整理心中复杂,一边哽咽着追问,一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要把他扶坐下去,这才发现他额上已然满是层层豆大汗珠。

她不久前才经历过腿伤复健时的痛苦,因此当下只怕没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地明白,他现在有多痛。

“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只是易少寒显然完全不为所动,依旧固执地以一只轻伤的手,及一只还打着石膏的手夹着双拐,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面前已然满脸泪痕的小女人。

几个月不见,她瘦了好多,本就细白的肌肤如今更是白得不见半点血色,越看越是让他心疼难耐。

然而这一次他不能再放任她逃避,必须让她亲口吐出承诺,否则难保下一次会不会又因为别人的几句挑拨,就问都不问他一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甚至,竟然还打算与别的男人“远走高飞”,永远离开他!

仅仅想到那种可能,他就觉得浑身发冷,恨不能亲手撕了敢抢他女人的家伙,再把这个没心没肺没心肝的可恶小女人,给整个拆吃入腹!

要是真能把这聪明起来气人,愚蠢起来更气人的小女人给吃进肚子里,他就会省却不少烦恼吧?

“你先坐下来我们再慢慢说好吗?复健师说过,在腿伤没完全好时,站得过久也会影响复健效果的!”

向来清冷淡漠的聂隐,竟然少见的有些急了,好像只小白兔般红了双眼,但看向倔强霸道的他时,目光里却透出丝丝恳求。

她是真的在心疼他!

这一认知,让易少寒积蓄了近四个月的郁结愤怒,竟瞬间就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

“这里有什么好坐的?你要觉得有话要跟我说,就立即跟我回去说!”

心中虽已然恢复一派暖意,但易少寒的面色仍然堪称冷绝,语气更见霸道。

“不行,泽涵他去换登机牌了,我……”

提起华泽涵,聂隐刚刚因撒旦男突然出现造成的震憾与难言的惊喜,瞬间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般凉意沁心。

“你觉得,我能在你们的订婚典礼上抢走你一次,还会在乎,在这机场里再把你抢走一次么?不过这次绝对会是最后一次,聂隐,我以后绝不允许你再离开我!”

易少寒哪里会不知道她瞬间变色是因为什么,其实他心里对那个总是及时代他照顾好聂隐的表弟,也不是没有半点愧疚之心的。

但是一来伤害已然造成,早在第一次当众抢走表弟的未婚妻开始,他就已经无法回头。更何况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平日对他总是冷口冷面的丫头,其实心里也是在意着他、深爱着他的,他更加不可能对她放手了。

所以,既然他已经注定要对不起泽涵表弟,那么就索性对不起到底吧……

只要是为了聂隐,现在的他,可以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可是,你不是答应了她,等伤好后就与她结婚吗?那现在还跑来找我做什么?易少寒,我不会做你的婚外情人的。所以拜托你,还是放我走吧,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

脑子渐渐清醒下来,聂隐最先想到的便是四个月前在VIP病房里的那场闹剧,尤其是慕容娇说过的话。

“傻丫头,我都不惜这副样子追到这里来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易少寒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人竟然如此失败,惟一真心爱上的女人,竟然宁可相信外人也不信他。

“可……”

聂隐本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是即便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一但真正爱上某个人后,就会把智商降到零甚至负数。

就好比自信如易少寒,不也会因为爱上了隐妞儿,而变得不再自信,患得患失么?

“聂隐,我可能这辈子都只说这一遍,所以你要给爷听清楚了。”

倏地抬起惟一还能行动自如的那只手臂,易少寒一把将还愕然怔愣着的聂隐紧紧拥在怀里,久违的熟悉馨香霎时萦满鼻腔,舒服得他险些低叹出声。

“这辈子我要娶的女人,只会是你——聂隐。”

这一句,易少寒是微垂着头,紧贴在聂隐耳畔说的。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大,至少比稍早前惊了周围所有人的吼声,要低沉温柔了许多许多。

但是话中的每一个字,却都犹如洪钟般清晰地敲进聂隐耳中,震得她好不容易才刚刚止住的泪,再次汹涌绝堤。

浮生如梦,一堕十劫。

要之不离,要之不弃。

不离不弃,得见真如。

这是许多年后,聂隐在易少寒的书架,随手翻起一本《浮生六记》的扉页上,看到某人铁划银勾力透纸背所写下的一句话。

想来应只是书中摘要而已,但却莫名入了她的心,暖了她的眼……

“说,不会再离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贪恋地紧拥着满怀的温软好半晌后,易少寒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执着目标。

尽管还没有把一切搞清楚,但脑子重新恢复运转的聂隐,已经明白这中间定然有不少误会。而且她已经坚信撒旦男绝对不曾跟慕容娇承诺过什么,而且赵盈盈肚子里的孩子,也绝对不会是他的!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竟然如此相信他,所以只要他否认她就可以不再自困,捡起惯常的冷静来分析一切。

不过,眼前显然不是她搞清楚一切的适当时机,近在咫尺的男人那目光如火般炽烈的注视,岂是她继续装傻就能躲避得了的?

唔,永远不再离开他么?

现在听起来,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建议呢……

“易少寒,我无法保证以后会不会离开你,”聂隐故意在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如愿看到他倏变的脸色,感受到刹那紧绷如石雕般僵硬的身子。

早些时候还清冷黯淡的黑眸,竟悄然划过抹自失去母亲起,就未再显露过的狡黠顽皮,犹如流星般华丽的光芒。

“不过我聂隐可以发誓,从今往后,你若不弃,我必不离。”

聂隐此言一出,自幼儿院开始便严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易少寒,竟骤然红了眼框。

重新把两人刚刚拉开的距离再拉紧到密不透风,同时将整张脸都深深埋进她柔软馨香的颈窝里,如孩子般缓缓磨蹭着。

“隐,我爱你。”

就在聂隐讶然意识到脖颈间奇异的湿凉代表着什么时,又被在耳边闷闷吐出的三个字,给震得瞠目结舌。

除了徐徐抬起双手回抱住他精乍结实的腰身外,她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虽然以前在床第之间也没少被他心肝宝贝、情啊爱呀地哄着,但他真正如此正式地说出这三个字来,聂隐还是第一次听到。

而与易少寒半哄半骗、费尽心机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这三个字时,欣喜到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相比,显然此时聂隐的心情更为复杂,也更为震憾感动,以至于在许多年后再回想起来,依然禁不住满心悸动。

“小隐,你们……”

这边情意正浓,看得一众无关紧要的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可是急匆匆去领了登机牌回来,就看到如此惊天逆转情节的华泽涵,明显无法像旁人那样心生感动。

自见到他们紧紧相拥的身影起,他其实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然而却难得自欺欺人地选择逃避。

“表哥,你是来送我们的吗?你的伤怎么样了?”

强撑起一丝可谓比哭还难看的轻浅笑弧,华泽涵努力装出冷静淡定的样子,可是无论表情还是垂在腿边暗自紧握的双拳,都透露出了他故作镇定的紧张。

“对不起。谢谢这几个月你代我把她照顾得这么好,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还你的人情。除了她以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易少寒根本没有让聂隐再次面对为难的机会,直接把她不轻不重地压在怀中,独自面对面色铁青的表弟。

“除了她,我也什么都可以给你,表哥!”

最后两个字的称谓,向来温文尔雅的华泽涵,竟然也说得咬牙切齿,阴狠无比。

这让没能看到她表情的聂隐听来,竟有些怀疑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否真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泽涵哥哥。

“可惜的是,她要的始终不是你,你应该很清楚的……如果你真的在意她,就不要让她再承受伤心难过了……有什么事,以后冲我一个人来就好。”

言罢,易少寒丢下多余的那支拐杖不管,以包着石膏的手肘夹着另一支拐杖,而能够自由活动的手则依然保持拥紧聂隐的姿势,硬撑着还远远不能自由独立行走的重伤双腿,步履缓慢但无比坚定地徐徐离去。

徒留下手脚健康正常,却连抬步去追的力气都没有的华泽涵,脸色青白如纸地怔怔望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

你若不弃,我必不离。

等到风云一世的易少寒在弥留之际,回想起他那曲折漫长的一生时,最刻骨铭心的,便是聂隐当时在国际机场对他所说的这句话。

寥寥八个字,却让他铭记一生,珍爱一生,眷恋一生……

离开国际机场后,聂隐就跟着易少寒坐上送他过来的那辆车,虽然司机正是周荐言,但她一时却顾不上去问他与飘飘之间的事。

当下的隐妞儿心里,除了刚刚彻底“定情”的撒旦男,哪里还容得下别的?

当然,霸道的易大总裁,也自是容不得她还有心思顾及其他的。

“我们是要回中心医院去吗?”

即便很清楚他定然是为了再次把她抢回去,才急急从医院赶过来的,但聂隐想到又要去面对看她不顺眼的欧婉秋时,仍不禁有些肝颤地发怵。

慕容娇什么的她完全可以直接忽视,毕竟她已经确定撒旦男心中是真的只有她。

可是欧婉秋不同,那毕竟是他的母亲啊,是她和他都永远不可能不去面对的最大阻碍,没有之一。

更让人头疼的问题当然是——对付其他情敌,根本用不到她出手,相信易少寒自己就会把她们全部搞定。可是欧婉秋是他亲妈,他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女人,就不要亲妈了吧?而她的身份显然更加尴尬,未来的儿媳妇,似乎怎么做都会出现问题。

“别怕,一切有我。”

坐回到舒服的车里后,易少寒因为强行动作而引起的浑身疼痛总算有所缓和,于是连安慰轻哄着怀中小女人的声音,都更加柔和了几分,轻吻她头顶发丝的动作,也温柔得简直能把人给融化掉。

“我虽然已经拼了老命在康复,可是应该还得再过好一段时间,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地抱着你,走来走去或者想做什么做什么。但是你放心,就算我现在行动有点不便,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我易少寒的女人,任何人!”

聂隐自然知道他特意重复又加重最后三个字的用意,顷刻间便把再次面对欧婉秋的忐忑都压了下去,安心地偎在他胸口处,听着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尽管母亲说得认真,并且聂隐还真的离开了中心医院,可是易少寒其实始终不相信聂隐是因为听说他可能永远瘫痪就离开他。

所以过去三个月的时间,他不声不响表面没有任何动作的背后,努力让自己尽快痊愈、康复,其实为的就是想把他那又犯傻“走失”的傻丫头先找回来,然后再一个一个地把那些胆敢算计他们的人给收拾掉!

其实聂隐的担忧没错,他惟一不能伤害的人只有母亲,但是这次欧婉秋着实做的太过分,要不是母亲设计和说了极其伤害聂隐的话,那丫头怎么可能默默离开?

因此,就算不能把母亲怎么样,易少寒也下了狠心,这次必须让母亲也尝到些教训。

不为别的,就为聂隐必然是他未来的妻子,也就是母亲未来的儿媳妇,他必须让母亲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不要再为难伤害她!

在车子抵达中心医院前,易少寒又给慕容傲打了通电话,由于不想让聂隐有太多心理负担,所以他其实并没有说太多,不过以电话那头生死之交的聪明睿智,自然也不需要他说太多就能够领悟。

“兄弟,对不起,我妹这次做得真的太过分了,谢谢你还顾及着我。”

慕容傲是何其高傲之辈?能听到他这般堪称低声下气的道歉,易少寒便明白这次他仍不能把慕容娇怎么样,但与对待母亲的态度差不多,他也一定要给那个太过任性跋扈的丫头一个让其印象深刻的教训。

不过与其他亲自出手,倒不如让她哥哥慕容傲出手,震慑效果应该只会有增无减。

“幸好还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不过再这样发展下去,只怕……”

与聪明人说话,易少寒深谙不必言尽的妙处,适时转移话题又说了两句其他事情后,他便挂了电话。

此时,车子已然停在中心医院门前,亲自推着轮椅的欧婉秋和同样满面焦灼的慕容娇,见到车子停下便急急地赶过来。

“慕容小姐,这里有我未婚妻在就可以了,接下来慕容小姐想必要忙上一阵子,就不要再来医院浪费时间了。”

不待等在车外的人开口,面色冷绝如撒旦的易少寒,已经先发制人。

直接称呼怀中的聂隐为“未婚妻”,这无疑是当众给几个月前满面傲娇,自称是他未婚妻的慕容娇,一记再响亮不过的超级大耳光。

不过这显然还不够,他竟然还故意又加了句让她不要再来医院“浪费时间”,当真有着杀人不见血的阴狠。

如此看来的话,慕容娇仅仅顷刻间满面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没有当即呕血晕倒,已然表现得极其强大坚忍了。

也是,毕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个惟一爱着的男人,给狠狠往心窝子里捅刀子了。

仅仅过去几个月,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心中早已恨上了她的易少寒,就没少冷言冷语地伤她,只是她始终以为聂隐必然一去不会再回来,才装傻充愣地只作不觉。

可是现在……

眼睁睁看着明明自己满身是伤,却还是把聂隐如珠如宝般紧紧护在怀里的易少寒,慕容娇只觉得胸口被他狠狠剜开的那巨大伤口里,空洞洞地正被灌着冷风。

“少寒,你怎么能……哎,反正我是把娇娇当成惟一的未来儿媳看待的,你这么大人了,再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不是?不过你现在伤还没好,妈可以不管你,等你自己想通再说。”

欧婉秋虽然一心想帮着慕容娇,但在对上儿子眼中的决绝狠厉时,也不由得心头一阵发寒,识时务地软下了些语气态度。

“妈,你把她当未来儿媳,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想易少寒对于母亲后半段的示弱,却依然无动于衷,推开母亲的手,只是虚借着几分聂隐搀扶的力道,自行坐到刚刚安排周荐言又去取来的新轮椅上,再明显不过地拒绝了她们的“好意”。

完全没想到儿子竟然会如此直接地顶撞自己,过去几个月里已经找回易家主母风范,甚至已经渐渐遗忘自己之前所犯过错误的欧婉秋,一时间又是伤心难过、又是委屈难言,微微红了眼眶,作势便要将对立目标转向始终沉默不语的聂隐。

只是已然彻底清醒过来的易少寒,这次哪里还会容得任何人伤害聂隐?

“好了妈,慕容小姐不必再来,你这些日子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我这里以后就不需要你照顾了。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太多,所以好些事都一时顾不上处理,现在总算暂且都安稳下来,想必父亲也有很多话想跟你好好聊一聊的。”

易少寒的话其实依然都没有挑明了说,这算是他为母亲所保留的尊重底线,因此欧婉秋只要还没冲动到晕了头,便不会听不出来这话中深意。

但越是听得明白,她的心却是凉凉地发疼。

那是她惟一的宝贝儿子啊,不仅冷口冷面地说不再需要她照顾,竟然为了个女人反过来威胁她?

任是哪位为人母者听自家骨肉这样对自己说话,都会伤心到无以复加吧?

可是这一切又怪得了谁呢?

归根结底,终究还是只能怪她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别说是直到目送他们走进医院都还僵在原地的欧婉秋与慕容娇了,刚刚在旁亲眼目睹易少寒那般决绝姿态的聂隐,心头都止不住阵阵惊跳着,哪怕他那样骇人的冷厉模样并不是对着自己的,还是让她忍不住有些心有余悸之感。

这男人果然心狠至极啊!

其实她以前也不是不知道她有多狠,但怎么发展到最后,竟然就把自己的心,遗失在这位撒旦的身上了呢?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不会再对自己那般狠心的?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决定要把她从“临时情妇”,升级到“未来老婆”的?

一路回到VIP病房,看着眼前一切依稀如昨,转瞬间却已然人事全非般的沧桑感,让聂隐心中积蓄了许多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但是碍于还有周荐言和其他医护人员在场,她始终抿着唇瓣保持沉默。

其实同样一直在隐忍的不仅仅只是聂隐,还有回到病房后,便被医院强制性仔细检查一番的易少寒。

直到医生确定他的突然“逃院”并没有造成太大问题,让护士给打了针、吃了药后,VIP病房里总算渐渐恢复清静。

最后离开的,自然是惯常最有眼力见儿的周荐言,在为房间里那对“再次破镜重圆”的男女带上门时,他那复杂泪光闪闪的眼底,掩不住浓浓的羡慕之情。

哎,他到底要熬到何年何月,才能跟他的飘飘言归于好呢?

总算等到病房里只剩下彼此,聂隐正准备把心中千头万绪的问题一股脑地吐出,不想还有人比她更急。

易少寒也不管手背上还输着液,用惟一活动自如的手臂一把将聂隐拉进怀里,衔住她刚刚吐出半节惊呼的唇瓣,如饥似渴地便先吻了个昏天暗地。

且不说周荐言还遥遥守在外面,即便换作平时,除了每天定时的例行查房,没有得到易少寒允许的话,医护人员也不会随意进出这间VIP病房。

因此,抱得美人归的易少,自然可以在此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但是聂隐那副憔悴的小模样,还是让他感到很心痛。霎时便不舍得再对她任意放纵兽欲,心疼得拧起眉心,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极尽所能地去安抚疼惜。

“寒,你不在意我身体上的疤痕吗?”聂隐看着容颜较好的易少寒,有些不安,他那么优秀,有那么多女孩喜欢,而自己满身的伤痕,感觉自己好像不配他了。

“傻丫头,你如果真那么在意这些伤痕,过些日子我去找最好的外科医生、整形医生来给你治疗,保证半点疤痕不留,把你完完整整地变回原本的完美无暇,这样总行了吧?”

看着她软软地窝在自己怀里掉眼泪,易少寒连继续逗她的心都没了,边细细吻去她的泪痕边想办法哄劝。

“你真的不在乎么?”

“在乎什么?”

“……”

“那你在不在乎我脸上、身上的伤痕呢?在不在乎,我可能以后都会落下残疾,甚至无法正常走路?”

聂隐眨着水雾迷蒙的氤氲泪眼,徐徐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同样还残留着疤痕的俊颜,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有一种人,看似对什么事都淡淡的不在乎,看似对什么人都可有可无,从不会轻易走近某个人,也不习惯被任何人探知真正心事。

这种人往往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就算相处很久,却仍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其完全接受,于是以为可能这个人就是天性如此,生来就是淡漠的性子。

其实,这种人往往是因为怕受到伤害才拒绝与任何人过分接近,他们不过是以习冷漠的保护色保护自己。

他们因为怕受伤,所以才拒人于千里之外,宁愿被扣上薄情寡淡的帽子。

甚至于,久而久之,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不需要别人懂得珍视,不需要别人在乎疼惜,也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然而,这种人若是有朝一日当真动了心、动了情,便也会异于寻常地执着坚定。

聂隐显然就是这种人,过去十年里,她没有真正接受过任何人,哪怕是温润呵护、悉心研究了她十年的华泽涵,也未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去。

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被易少寒“抢走”,从身到心,被掠夺得彻底。

经过车祸后几个月的经历与时间沉淀,她已经确定自己爱易少寒到无法自拔,更值得庆幸的是他也同样爱着自己。

所以只要他们的心是紧紧相依的,其他的事情她都不在乎。

聂隐一直就不是个寻常女子,在意的东西也一直与普通姑娘不同,所以对于他身上的伤痕甚至是残疾,她都不会在意。

同时,她也霎时明白,他待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如若他像欧婉秋所说的那般在意她容貌被毁,或是其他种种荆棘阻碍,又怎么会不顾一身的伤跑去机场把她夺回来?还有以前他为她所做的那些事,如今想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然对她重情如斯。

他们所在意的,应该都只有彼此的心吧……

空气里暧昧的气息还未散去,易少寒却已然再无邪念,整颗心都被聂隐坚定的点头,给暖得化成一滩至柔春水。

他将横在她腰背上的手臂越收越紧,恨不能将这心爱的小女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可又怕会弄痛了她。

“宝贝,我的隐妞儿,我易少寒此生,绝不负你!”

易少寒边不住地吻着心肝宝贝的脸颊耳垂,边在她耳畔无比坚定认真的许下承诺。

深深埋首在他温热的颈窝里,聂隐再次羞红了娇嫩的面庞,但这次脸上却只见满满的幸福欣喜,再没有半点自轻自贱的迷离彷徨。

她缓慢但坚定地伸出手,与他手臂还打着石膏的那只大手相交握,十指紧扣。

“我聂隐此生,也绝不负你。”

聂隐微微支起身子以便与易少寒直面相对,还带着浅浅红晕的清丽面庞上,徐徐绽开抹前所未有的笑靥。

这是她自母亲去世后,第一次真正放开全身心地接纳一个人。

既然已经决定要与他一起执手此生,未来的路无论如何荆棘满布、坎坷崎岖,只要有这只厚实有力的大手牵着自己,她便不会再退缩逃避,定要与他并肩共行。

望着她芙蓉初绽般的清艳娇颜,感受着她前所未有的勇敢与信任,易少寒目光闪亮炯炯如星。

只觉得胸间满满皆是温暖,满满皆是幸福,满满皆是无法言喻的满足感,满满皆是就快要溢出来的对她的浓情挚爱……

VIP病房内暖意融融,正是春色无边。

病房外则天色渐暗,西沉的夕阳将最后的光彩,尽数渲染在西方天边,嫣紫霞光绮丽绝美。

由于聂隐离开A市的飞机订在下午,所以顾文轩与易雅都是上午忙完公事,再从各自公司赶往机场去送行的。不想当他们抵达时,却只见到华泽涵孤零零一个人雕塑般伫立在候机大厅里,甚至都没有去往VIP厅。

与顾家夫妇前后脚赶到的,还有直至儿子即将踏上飞机,才得知他要出国的欧婉春。

“泽涵,你这孩子真是鬼迷心窍了!过去二十来年你都没让妈这么操过心,怎么现在为了那个小贱人,竟然要丢下妈不管,与她私奔到国外去?”

向来姿态万方的贵妇华夫人,此时却已然顾不得候机大厅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由于接到儿子辞行电话一路急匆匆地赶来,连发丝与衣裙都略有些凌乱。

“那不过就是双你表哥易少寒玩腻了的破鞋,你却还当宝贝似的供着!你之前犯傻,妈不是已经由着你了吗?为什么还要带她出国?竟然还说什么,如果她觉得哪里好,想要留下,你可能就要移民到那里定居?泽涵,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了你已经付出了多少?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走就走?你……”

终于,一路都红着眼的欧婉春哽咽得无以为继,扑进高大的儿子怀中,痛哭失声。

完全被忽视掉的顾家夫妇面面相觑,顾文轩虽然听欧婉春对聂隐的指责十分的不痛快,可是当此情境却着实不好发作。

欧婉春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还没有注意到华泽涵的异样,可是他们却早已大致猜到当下的情况。

尤其是易雅,聂隐要跟华泽涵出国的事情,就是她在几番权衡思虑之下,在不久前打电话通知弟弟的。而结果显然也与她当初所料想的相差无几,聂隐与易少寒才是真心相爱的,所以现在的候机大厅里才只剩下这一个孑然孤影。

“泽涵,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别吓妈妈好不好?大不了妈妈答应你……你可以先出国玩玩、散散心,但不要移民好不好?”

见儿子半晌没有动静,欧婉春重又抬起哭花了的脸庞,泪眼朦胧地仰头看向他。

“恩,好,不移民……妈?”

连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僵立原地多久了的华泽涵,终于回过神来,不想垂首就看到母亲悲痛欲绝的模样,顿时不由得心头一阵揪痛。

他还以为在再次失去聂隐后,整颗心就已然有到麻木了呢,原来死过的心依然还会痛。

“妈,我不走了。对不起,我太任性太自私,辜负了您这些年的疼爱与苦心。”

华泽涵心中五味陈杂地难受着,他并不会因曾经为聂隐而做过的事后悔,可是为了与心爱的她在一起而伤害到母亲的那些言辞举动,却让他在此际倍觉愧疚。

“我的好孩子,你真的不走了吗?不再非要与那个……与聂隐在一起了吗?”

欧婉春眼底仍然泪光闪闪,但却因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而破涕为笑地勾起嘴角,甚至还找回些神智,没有再叫聂隐“小贱人”。

“恩,她不要我,她爱的人终究不是我……妈,对不起,儿子这回给您丢人现眼了。”

想起聂隐在离去时看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华泽涵只觉得心上像破开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不停地汩汩淌着血。

虽然她看似是被易少寒给强势抢走的,但显然她也是心甘情愿,她心中的那个人始终不是他……

“傻儿子,说什么傻话呢?是聂隐不配得到你的爱,离开她才是你幸运的开始!那种受诅咒的女人有什么好?我的宝贝儿子,怎么可以被那种女人毁掉一辈子?依我看,她还是跟你那个表哥更配……”

话说到这里,欧婉春忽然打住,显然后面的话有些失言,有些事她还不想让聪明的儿子知道太多。

“不走了就好,赶紧跟妈回家去,晚上妈亲手做几个你爱吃的菜,明天就给你找一堆无论家室背景还是为人样貌都更好的姑娘给你任意挑选!”

欧婉春这番话可丝毫不是托大,且不说以华家或欧华集团的实力了,单就华泽涵本身的优秀条件而言,的确有大把优秀美女愿意送上门。

不过华泽涵当下显然没有这份心思,但也没有再多话忤逆母亲,只是寂寥无奈地勾了勾苦涩的嘴角,任母亲拖着往外走。

余光看到顾氏夫妇时,华泽涵微微一怔,而后苦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但是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至于同样看到了顾文轩和易雅的欧婉春嘛,却是干脆选择视若无睹,假装没有看到便直接从他们身边径直走过。

华家与易家、顾家的心结,就此注定越结越深,乃至最后乱麻般无人能解……

为了方便易少寒,聂隐索性就住在了中心医院的VIP病房里,反正这里像间小公寓似的一应俱全,她甚至连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都不必回去取,便自会有某人安排了周大助理去置办了全新的送来。

聂隐这回没有忘记趁机问问周荐言的态度,知道他对飘飘依然执着,并且已经怀有非卿不娶的坚定目标,她才算放了一半心。

没错,只有一半。

毕竟以她对飘飘的了解,那丫头一但决定了什么事,可是很难有回转余地的。

所以,纵然周荐言有心,柳大记者未必会对他再有意,再加上柳妈的“特殊癖好”,周特助这场追妻之战注定极其不好打。

这天上午聂隐陪易少寒做完复健,正商量中午吃什么时,易诚竟然在欧婉秋的陪同下来到病房。

“爸,你怎么来了?”

父亲虽已经出院,但身体却大不如前,所以易少寒过去几个月为了让父亲别太操劳,都不让他来医院。

但在看到跟在父亲后面提着食盒的母亲时,他便明白过来。

“怎么?儿子的病房,老子不能来么?”

这若是换成住院前的易诚,只怕不会跟儿子开这种玩笑,以当下这般慈父含笑的模样说起,就愈加不可能了。

看来在生死一线的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的确会看开许多过去看不开的东西。

在易少寒面前,聂隐已然可以尽情展露自己的情绪,但在其他人面前,她依然习惯保持淡然冷漠。向易诚礼貌性地问过好,再接过欧婉秋手里的食盒后,她便躲到了小厨房里,给他们一家人留出充分的交流空间。

不过易诚却并没有与儿子说太多,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康复情况,问了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等等。

这使得易少寒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原以为父亲是为母亲来做说客的,可是母亲交出食盒后却只目光幽怨、小心翼翼地凝视他半晌,便如来时般沉默地又退了出去。

欧婉秋那样子分明是在说:我知道你不想看到妈,妈只是惦记你的身体,过来看看你而已。

闷在小厨房里好半晌的聂隐,听外面久久没有动静,看着已经从食盒里取出来分装好的美味午餐,想着病人不可以饿肚子……终究,她还是硬着头皮推着小餐车走了出去。

“先吃饭吧,你妈特意吩咐厨房,尽挑的你跟小隐爱吃的菜色做的。”

见小厨房里的隐妞儿终于出来,易诚从声音到面色都更加和蔼,提起欧婉秋的用心也很是自然。

聂隐看了眼易诚,然后才转眸看向易少寒,发觉他眼中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疑惑不解。

看来他也不明白自家父亲此行是何目的,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但不管易老是真心对他们“乐见其成”,还是“笑里藏刀”地另有打算,饭终究还是要吃的。

没有问他老人家是否要共用,聂隐自作主张地为其准备好了餐具,不过更热切的招呼就不要指望了,她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照顾好易大少爷,未来公公什么的还是自便吧。

易少寒显然毫不在意自家丫头对父亲的“疏待”,在父亲的态度明确前,他的意思也同样是“保持距离”为上。

更何况,他的女人只要懂得对他好、与他亲近就成,离其他男人越远越好,哪怕那个男人是他爹也一样!

“小隐哪,看来你恢复得不错,这样易伯伯也就安心了。不然百年之后,真不知要怎么向你的外公和母亲交待才好了。”

看着与年少时的聂岚有着至少七、八分相似的小姑娘,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自己儿子,易诚眼底阳光般的暖光更盛,满面皆是温柔的欣慰之色。

“其实,能看到你们俩在一起,我很高兴。”

易诚很是简单朴实的一句话,却轻易打破了病房里原本有些尴尬的冰冷气氛。

终于等到想听的话,易少寒自父亲到来便一直无甚表情的冷脸,总算渐渐缓和下来,甚至还露出丝缕笑意。

不过聂隐心头却有些异样,暂停下手里喂食的动作,疑惑地看向易诚。

“想不想听听,关于你外公的故事?”

易诚是何许人也?自然看得出小姑娘在想什么,而这也正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过去他其实与易雅一样,担心依自家儿子的性情只怕不会待聂隐真心长情,所以才没有过度干涉,甚至有些持反对意见。可是如今看来,这俩孩子是当真对彼此动了真情,他便释然了,甚至有些暗自庆幸。

“外公?”

聂隐自出生起身边就只有妈妈一个亲人,而母亲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极少会与她提及任何亲人,所以对于外公她也是知之甚少,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可是由易诚来告诉她关于外公的事,却又让她紧张莫名,下意识地便握住了身边的手。

感觉到她的不安,易少寒的大手很快回握住那冰凉的小手,与之一根一根手指地交叉开来,十指紧扣地给予她无声的支撑。

就好像在无声地说着,别怕,有我在!

“哎,阿忠他要是能活到现在的话,今年应该也六十六、七岁了吧?那样的话,我在这垂暮之年还能多个说话的人……”

即将迎来七十大寿的易诚,声音中满是沧桑,但却并未因提起早逝的老友而太过悲凉,低沉语调间透出的,是历尽风浪起伏之人方能有的豁达淡然。

聂忠本是易氏的小司机,身上有着那个时代退伍军人所特有的忠诚与认真,因此颇得易诚重用,一路将之提拔到了自己身边,成为与自己几乎快要形影不离的跟班司机。

若要论起易诚对聂忠有多重视,从他为其一力促成的妻室——慕容渔,就可见一斑。

在那个时代,聂忠一贫如洗毫无家族背景可以依靠,而当时的慕容家在A市虽说也还比不得易家、华家、欧家等几大世家,却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如果没有易诚的牵线成全,聂忠只怕连认识慕容渔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更遑论之后能与之结婚生子了。

因此,哪怕后来妻子最终还是选择与他离婚,并带走了小儿子,他仍对老板易诚充满了感恩。以至于当老板的生命受到威胁时,身为司机的他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为之挡下了那几枚致命的子弹……

“你外公死时才四十一岁,你外婆才刚刚离开他两年而已。我那时正打算帮他再找个继室,没想到……哎,总之,阿忠他是为了救我才去世的,所以我自然理当要照顾他的遗孤。当时你外婆已经带着你舅父出国,与她的娘家人都彻底断了联系,所以我能照顾的也就只有你母亲了。”

终于讲到了聂岚,易诚不由得喟然长叹了一声,看向聂隐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怜惜。

因为慕容渔当年嫁给聂忠时遭到家中反对,所以当这段她曾经固执坚持的婚姻以失败告终时,骄傲如她自然没脸再回娘家,切断了所有过往牵连,带着小儿子便远走他国,以至于后来前夫意外暴毙她都不得而知。

这也直接导致了聂岚在突然失去父亲后,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那时的易诚虽毅然承担下了一切,可是他毕竟工作繁忙,无暇亲自照看聂岚,只能在金钱上对她倾力资助。

可是聂岚与聂隐一样,是个不愿平白受人恩惠的姑娘,因此除了基本生活所需外,她从不肯多要她的“易叔叔”分毫资助。

然而即便如此,不明真相的欧婉秋还是因查到丈夫有笔长期支出给聂姓女子的资金,而怀疑乃至于指责他在外面包养了第三者情妇。

哪怕易诚后来跟她解释了聂岚的身份,她却根本不信,认定了他是以忙工作为借口,在外面又安了家外家。

这便是导致后来易少寒因心疼母亲而迁怒聂隐,在出国留学前将之骗出学校,关进废旧厂房里以示“惩戒”的导火索。

直至听易诚讲完,聂隐除了最初一声疑惑式低喃出的“外公”以外,始终没有再出声。

随着讲述终结于聂岚自杀而亡,病房一时隐入死寂般的安静。

三个人呈三角形相对而坐着,各自或仰头或垂首地沉缅或思考着各自的心事,看似沉静的外表下,正有着各自不同的波涛暗涌。

“爸,你刚刚好像说小隐的外婆,是姓慕容的?”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忽然联想到某个惊人可能的易少寒,在提出疑问时他心中其实已然有了大致的答案,却仍不甘心似的想要得到确认。

“没错,不过小渔早在与阿忠结婚时,就已经与慕容家脱离关系了,所以现在的慕容家也就……”

看了眼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聂隐,易诚并没有将话说尽,不过易少寒显然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因此同样看向那单薄小女人的双眸中,怜爱之情更胜从前了。

“无所谓,过去的事情只是过去,并不重要。现在,她只是我的宝贝隐儿,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够再伤到她分毫。”

原本靠坐在床头的易少寒,倏地坐直身子,把怔怔发愣的聂隐给捞进怀中抱紧。

“等你好了,陪我去看看外公吧。”

聂隐这才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却并没有抗拒他在易诚面前如此亲密无间地拥住自己,或者说当下的她已然忘记旁边还有别人在场。

虽说外公已然去世多年,但听过关于他的故事后,她心中却感觉这世上又多了个可以牵挂的亲人……

自易诚来过后,易雅与顾文轩也结伴来过几次,但只字未提关于华泽涵的事。

顾文轩言语间透露出想让聂隐继续回顾家住的意思,但不待易少寒说话,聂隐自己便婉拒了,坚持要留在医院照顾他。

因此,柳飘飘虽也知道了隐没有与华泽涵“私奔”成功,但碍于周荐言常要到医院向易少寒汇报工作,便只通过几次电话,并没有去医院找她。

聂隐每每想起自己仅因欧婉秋的几句话,还有慕容娇与赵盈盈演的一场戏,就离开当时明明最需要她陪伴的易少寒,心中都不禁后悔愧疚,总想多为他做些什么。所以除了包揽下照顾他日常生活以外,她特意学做些适合复健中病人吃的饭菜,每天变着花样在VIP病房附带的小厨房里烹调美食。

虽说起初做的东西大半以失败告终,但几番磨炼下来,过去十年都没什么机会下厨的聂隐,就已经大致摸索出了些门道,就连做起较复杂的菜,或是煲营养汤都渐渐不在话下。

见她为自己如此积极忙碌,最开心的人自然是易少寒莫属,就算隐妞儿最初做出的那些色香味都差强人意的东西,他也吃得有滋有味很是满足欣慰,等到后来她的“研究成果”越来越像模像样时,他更是每每都吃得风卷残云。

如今看来一场意外车祸再加上几个月的相思煎熬,换来她比以前对他态度的“焕然一新”,不可谓不值得!

这天清早起来,聂隐便要亲自出去买食材煲汤。

虽然平日主要负责陪她出门的周荐言还没来,易少寒在缠着她一通亲热后,最终也同意了她独自出去。

倒不是现在外面已经足够“安全”,而是从把她“抢”回来后,其实除了明面上的周荐言,被他安插在暗处的那些专业人士,才是真正负责保障她安全的主力。

“哎,你说VIP那位,怎么突然就换了个女人呢?而且还是怎么看都不如前一位的。”

“你一个新来的,知道什么呀!现在那位,可是最初跟他一起被送进来的,据我所知好像是因为那位慕容小姐,才中途转院走的。虽然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想来也就又是一出豪门狗血剧呗……”

医院特有的宽敞电梯里,习惯性站在角落里的聂隐,并没有引起刚刚走进电梯的两名护士注意。

她们自然也不曾想到,被她们的正八卦议论的“女主角”,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

“那位易总裁听说回国前就已经花名在外了,可是真人看上去冰山般冷得吓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些花花公子呀……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感情世界还真是丰富,对付什么样风格的美女都游刃有余呢!”

“你也不用替自己抱屈,说这些酸话。人家易总裁无论身份还是样貌可都是极品,想跟他攀上关系的自然极多。那个慕容娇自是大有来头,不仅人长得漂亮,手段也厉害得紧。但那个看样子清清冷冷的丫头,也不是善茬儿!不仅是易总裁,还有欧华集团的那位少东不也被她迷得团团转么?”

“对呀,她就是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哎呀,我说怎么看来看去总觉得眼熟呢!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个顶个的不简单,看着冰清玉洁似的,原来骨子里这么……”

“别乱说话,你看不出现在易大少对那丫头多宠着么?小心祸从口出!”

被较年长的护士长如此误码了一句,那新晋的俏丽小护士,下意识地便缩了缩脖子,面露担忧地左右看了看。

也不能怪她心虚胆小,无论是姓易的还是聂隐背后的那些势力,都不是她得罪得起的。

尤其是话题中的易姓男主角,平日在病房里仅仅被他冰刀似的眼风扫到,都足够让她们这些小丫头吓得通体生寒。

“自从易家少爷住进来,你们这些年轻点的小丫头,哪个不是春心大动啊?可惜,轮番地送上门人家也没有多看一眼。现在看着把你们险些吓破胆的冰山美男,整天对着那个小丫头温言软语地爱怜,吃醋了,不服气了是吧?”

护士长继续拿话酸身边的俏护士,可眼底掩不住的情绪分明是,恨不能自己也年轻个十几岁。

难得遇到这样极品的男人长期住院,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哪个不会做做豪门梦?

“不服气又怎样?无论是我们这些还是现在得宠的那个,说到底都只能是‘过客’而已。像那位爷一样的‘真龙’,哪里是我们这些小池塘、小河沟困得住的?哼,眼下再怎么得宠,还不只是人家一时兴趣的玩物而已?早晚还不都是被弃的命!”

“这话真是越听越酸,人家也许就好‘冰清玉洁’这一口呢?”

“什么‘冰清玉洁’啊,装样子罢了!没看现在天天都赖在病房里守着那位爷吗?指不定背着人时,是多狐媚……那什么的人呢……听说就有人撞见过他们就在那张病床上……”

“小小年纪的,别这么口无遮拦的!”

听俏护士的话越说越不入耳,护士长立时肃厉了神色,恰巧电梯门打开,正是到了她们要去的楼层,她便当先一步走了出去。

知道自己又忘了收敛,俏护士如芒在背地低着头匆匆跟了出去,根本不敢再回头去看电梯里剩余的人。

电梯门重新闭合起来继续下行,电梯里的其他人继续低声交谈着各自的话题,也有不少在议论着刚刚离开的两名医务人员,而始终缩在角落里的聂隐,却默默将头垂得更低。

尽管她早已见识过何谓“人言可畏”,但当亲耳听到在别人嘴里的自己是何其不堪时,仍不免心头涩涩地难过。

但现在的她已然不同往日,断不会仅因这些流言蜚语便轻易左右了心意。

她很清楚当下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所以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懦弱自私,不会再因为心中的惶恐不自信,便不顾一切地一味逃离这些纷扰伤害。

就算全世界都认定她配不上他,又怎样?

只要易少寒还要她,只要他不觉得她不配留在他身边,她就会像之前承诺的那样,不弃不离地一直陪在他身边!

当等在一楼大厅,要暗中保护聂隐的人等到目标出现时,看见的便是抹淡然从容的倩影,丝毫没有被什么影响到好心情的样子。

中心医院正处在A市繁华的中心区域,因此附近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出门不远便有间世界知名的连锁商超。

聂隐自不会舍近求远,直接到超市生鲜区选购稍晚些要用到的食材。

从最初的几乎“五谷不分”,到现在已经会辨别常用食材是否新鲜、价格是否公道,聂隐在短短时日里,对于买菜的进步可谓突飞猛进。

专心挑选新鲜果疏的她并未想到,在这里竟然也能遇到“宿敌”,且又因某撒旦男而与她有所纠葛的人。

“聂小姐,当我求求你好吗?求你帮我跟易总求个情吧!这孩子是高达的,不是易总的!高达不肯认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就算了……我也知道之前是我不对,不该帮着慕容娇来演戏骗你……我现在只求你们能给我和孩子一条活路……”

突然斜插到眼前的孕妇,虽然肚子已经明显突出浑圆,但四肢却依然欣长纤细,那巴掌大的小脸甚至比之前更显消瘦憔悴,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可聂隐却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对于几乎要跪倒在眼前的赵盈盈,本能地防备着。

“我也可以不要这个孩子,可是医生说这孩子的月份已经不适合流产……聂小姐,我求你帮我跟易总求求情吧,我不想死,我真的知道错了……”

早已经涕泪横流的赵盈盈,哭花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捧着大肚子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倾身去抓聂隐的衣摆。

然而,根本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的聂隐,对于她的语无伦次着实有些头疼不解。

当看到赵盈盈脸上被泪水冲去底妆,露出斑驳狰狞的伤痕时,聂隐立时又本能地退了一步,心头悄然浮上层层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位女士,你认错人了。”

几乎在这边才出状况,原本隐身在人群中的保镖,便上前不由分说地拉起地上的赵盈盈,见她拼命挣扎便要将之强行架走。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解围者,聂隐仍僵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她脑中正反复回荡着赵盈盈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还有那张明显已然被人恶意毁掉了的脸,心头似被冲过冰水般泛起阵阵沁凉寒意。

原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高达的,之前为了配合慕容娇演戏才诬陷给少寒。

那么她脸上的伤,还有不顾一切跑来向自己求情的原因,是他造成的吗?

他总是习惯用他的方式,把她保护在与世隔绝的“温室”里,不让她受半点风雨摧残。

以至于他暗中已经开始行动,去处置那些曾经伤害到她的人时,她竟然一无所知,还以为一切过去便罢,何曾想到那些险些害得他们永远分别的人,是应该遭受“罪有应得”的报应的?

自从被易少寒重新抢回身边后,聂隐便一直刻意忽略除他以外的一切人与事,而突然出现的赵盈盈,无疑逼着她去重新面对一切。

虽说适才所空见的一幕最初带给聂隐的是本能的恐惧与心寒,尤其是看在清赵盈盈脸上那些比她不知重上多少倍的伤痕时,她甚至又感受到了“撒旦男”曾经带给过她的恐惧。

但当头脑渐渐清醒,冷静下来的她立即意识到,他这样做是因为对她的疼惜,才会如此痛恨伤害过她的人,才会如此残忍地实施报复。

过去的她不懂他也不懂珍惜,而现在的她终于渐渐懂了他爱她的方式……

“等一下!”

聂隐的思绪还未完全落定,声音却已经更快一步地叫住了正把赵盈盈往外拖走的两个高大男人。

不必问她就已经猜到,这两个人肯定是被易少寒安排在安中跟随保护她的。

果然,她一出声,那两人便暂停住了动作。

“赵小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始终相信世上的一切,都是有因果报应的。只要你以后别再做那些损人也未必就会利己的事情,我想你应该还罪不至死。”

外表清冷淡漠的聂隐,其实终究还是个比较善良的孩子。

她虽然对这位赵小姐也十分厌恶,但正如她话中所说,终究这个被人利用的女人,还“罪不至死”,所以她故意在那两个保镖这样说,相信自己这番话定能一字不落地被上报到易少寒那里。

早已哭花了一张脸的赵盈盈,怔愣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总算死里逃生了!

“谢谢,聂小姐,谢谢你……”

虽然并没有听到易少寒的亲口赦免,但在经历过这段时间以来的恐惧折磨后,赵盈盈已经彻底领悟面前这个姿色在她眼里不过普通的小女人,对那个恶魔撒旦般可怕的男人而言,是何其重要的存在。

正因如此,她才会苦守在医院附近只为等到个机会见到她,为自己和孩子再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那两名保镖只是深深地看了聂隐一眼,并没有多问,直至见她点头允许后,方才默默架起因情绪起伏过大而浑身虚软的赵盈盈离开。

聂隐正要继续挑食材,忽然感觉到有灼灼如火的视线落在身上,可是当她循着视线去找时,却又除了同样在忙着购物的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无谓地耸耸肩,她继续往卖牛骨的地方走去,今天她要煲的正是牛骨汤。

与此同时,不远处隐身在成排货架后的两个人,正状似亲密地低语着。

“我的宝贝娇娇女,怎么样?我说现在想对付她,不容易了吧?你之前安排记者去军总堵她,似乎也没什么作者呢……看来她现在,不仅没有如你所愿地被打击到体无完肤,似乎反倒成长了不少。”

身着寻常休闲装的林洛染,却依然掩不住骨子里的清贵气质,而将高挑美人困在双臂与零食货架间的模样,却又透出勾魂夺魄的邪魅。

“这有什么可让人幸灾乐祸的么?”

慕容娇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习惯娇纵地打算狠狠推开他就走,可是这回她却未能如愿,拼尽全力的双手竟然好似推上堵金属墙壁般,丝毫无法撼动。

向来娇纵惯了的慕容大小姐不由得愈加郁结愤怒,她的寒哥哥那般煞费苦心地护着那个女人,本就让她气得几欲抓狂。

而如今面前这个曾经任她左右的男人,突然都不再像往常那般一味顺着她,则是让她倍觉委屈、愤慨。

她推拒他怀抱的双手改握成粉拳,雨点般落在他厚实精壮的结实胸膛上。

“宝贝,别闹!”

林洛染对于她不痛不痒的小拳头根本不放在眼里,薄如花瓣的唇缓缓勾成漂亮的弧度,只是这抹惊艳的笑,却丝毫未能抵达看似魅惑实则深藏冰冷的狭长眼底。

“小娇娇,我只是在好心的提醒你,没有我,单凭你自己是对付不了易少寒的。当然还有你哥哥,他现在不是管你管得更严了么?而且我敢打赌,这只是个开始,等慕容傲忙完联合军演的事,肯定还有更厉害的‘惩罚’在等着你……”

每说出一句话,林洛染的身子便越往前倾一分,以至于最后整个人都半压在了与他的身高相比,倍显娇小的慕容娇身上。

姿态无比亲昵暧昧,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暗藏威胁,惊得慕容娇背脊冒出层层冷汗。

他说得对,现在的她必须重新与他合作,否则她过去的所有努力,都可能自此前功尽弃白白浪费!

……

从商超回医院这一路上,聂隐没再遇到任何“意外”,可谓一路畅行无阻。

直至来到VIP病房门前,将隔音极好的房门推开丝缝隙,意外听到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时,方才顿住脚步。

“少寒哪,你妈妈做那些事虽然有失妥当,但说到底终究是为你好。更何况,母子之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我知道你心里只是一时过不去,放心,我也会帮你劝劝你妈妈,别让她太难过了,你早晚会像以前一样待她的。”

华茂春到底是华集团的董事长,做起和事老来也堪称高水准,一番话说得很是有水平。

“至于聂隐的事……哎,泽涵虽然被害得不轻,但我也知道这事怪不得你。儿女情长的事,原本我是不想多说的,可是她……”

之前易少寒念在华茂春怎么说都是长辈,便只留了个耳朵给他,但听他接下来的话茬竟要引到聂隐身上,当即便冷着脸微微蹙起眉头。

“姨父,这些我都懂,你那么忙,我易家的事就不劳你如此耗费心力了。还有,您最后这句说得很是有道理,我们小辈之间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您是不该多说的。无论是泽涵表弟,还是我,都已经是可以为自己言行负责的成年人了,所以我们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易少寒这番话可谓说得已然极不客气,直指华茂春此番前来多话,是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小隐差不多要回来了,您想来是不愿看到她的,而我猜她应该更不想在这里看到您。姨父您贵人事忙,我也不好多留,请您自便吧。”

言罢,下完逐客令的易少寒便躺回到半立起的床头软枕里,缓缓阖上双眼假寐。

被小辈如此一顿抢白的华茂春,却并未见恼羞成怒,良久也仅仅意味不明地喟然长叹了一声,又嘱咐了这还在住院的外甥几句,便难掩落寞地起身离开。

当华茂春推开病房门时,聂隐只来得及退后一步,因此刚刚才被定义为不愿意见到彼此的两人,避无可避地径直打了个照面。

因适才未见其人只闻其声,而忽然被勾起些许遥远记忆的聂隐,着实不知当下要如何面对泽涵的父亲,因此只略略颔首当作打过招呼。

至于华茂春,纵然心里对这个害了他儿子与外甥的“祸水”如何不满甚至憎恶,面上却不会显露太多真实情绪,淡淡瞥她一眼略点了下头,便继续迈步离去。

不过聂隐却没有与之相背而行,直至华茂春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许久,她仍怔怔地伫立在原地望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着。

他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去年在顾家老宅曾意外听到的那个声音,也她想起了那时隐约听到却并未在意的某个秘密……

“小隐?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周荐言难得愉悦的声音响起,适时拉回了聂隐飘远的思绪。

“哎,该不会是又有哪个俏护士,正在里面对少寒发花痴吧?小隐,你可千万别多想啊,少寒为了你可都,可都……总之你可不能再那么不信任他喽,小心折寿!”

眼见隐妞儿脸色有些古怪,周荐言最先想到的就是,她也许在门口看到里面什么不良画面,所以才独自傻站在外面酝酿情绪呢。

“你才会折寿呢!”

聂隐没好气地白了周贱男一眼,这才发现他那张儒雅俊颜上竟然多了些,大小不一的青紫痕迹。

“被揍成这副猪头样,还笑得出来的,当真除了你贱男特助再没别人。”

不用问聂隐也大概猜得到,除了柳大记者外,想必至少在近期没有任何人能让周特助挂着满脸彩,还能笑得如此畅快阳光。

“嘿嘿……你就别在这里取笑我了。”

嘴上虽这样说着,但周荐言对于隐妞儿难得的“幽默”,显然很是受宠若惊,赶忙主动上前接过她手里大包的东西。

“哟,买了这么多好东西,看来今天中午我又有口福了!”

将手上不算轻的东西大大方方地交出去,聂隐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再应周荐言的话,转身便再次推开病房门,毫不迟疑地大步走了进去。

“宝贝儿,你总算回来了,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见聂隐进来,易少寒常年冰封的冷脸霎时消融成一滩春水,坐起身子便向她张开双臂求拥抱状。

“恩,路上发生了些小状况,所以回来得有点晚,让你担心了。”

完全把身后跟进来的周荐言当空气,聂隐毫不顾忌地投向撒旦男的怀抱,当被那熟悉的干爽气息彻底笼罩时,她愈加觉得自己一切的坚持与成长,都是正确与值得的。

“是有点担心,不过我的隐儿这次真的长大了,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遇到问题就一味逃避,躲到自己的‘乌龟壳’不管不问的……小隐,这次你真的没有让我失望!”

几乎就在聂隐遇到各种事件的同步时间里,易少寒便接收到了第一手的讯息反馈,就算是在密闭的电梯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也有专业人士通过摄影头监视再转达给他知道。

聂隐并不意外于自己还没回来易少寒就已经知道一切,但对于他的“称赞”却有些难为情地红了脸颊,索性便更深地埋首进他怀里装起鸵鸟来。

自动自发地先把手里食材送进小厨房,出来见两人还旁若无人地腻在床上,周荐言当即不厚道的故意咳嗽了两声。

前一秒还暖意融融看着怀中小女人的易少寒,抬眼便是两记带着冰茬的眼刀飞出去。

“那个,我得去煲汤准备午饭了,你们先聊着吧。”

不比撒旦男的“厚脸皮”,聂隐灰溜溜地撤出温暖宽厚的舒适怀抱,一阵风似的躲进了小厨房里。

“原来冰山少女也会害羞啊……”

周荐言好似发现了新大陆般对着那风一样的女子背影感慨着,不过其实他并不完全惊叹于此,更多的是不太敢立即面对病床上真正的大冰山而已。

“我听说,周姨似乎好像有意把周氏集团的重点放回到国内来发展,你是不是想回去帮忙?”

当易少寒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时,已经临近温暖五月的病房,霎时气温直降至冰点。

“没有啊少寒……不,老板大人,我还是更愿意做您的万能助理,绝对没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啊!”

易氏内外向来给人八面玲珑感的周荐言,最怕的就是回周氏面对自家亲属间的复杂关系,尤其是当下周家的掌权人——他的姑妈周荃,更是他自幼就最为敬畏的长辈。

在外面已然自在惯了的他,哪里会愿意回到家族企业里被管束?

因此忙不跌地开始向易总裁表忠心,生怕他把自己踢回周氏去受苦受难,只差没抱着老板大腿哭求“开恩”了。

见周荐言差点没涕泪横流,易少寒才略略消散了些许怒气,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去,收整心神开始处理因他入院,而堆积如山的公务。

虽说易雅已经为他分担不少,但且不说她本身的工作就不轻松,终究还有许多事是必须他来亲自定夺的。

进入工作状态的两个男人都是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病房里一时间安静的除了翻阅纸张与签字的声音,以及偶尔的交谈声以外,便只剩下不时从小厨房里传出的锅碗瓢盆交响曲。

当聂隐推着满载的餐车出来时,外面的工作也就此告一段落。

这是自隐妞儿回归之后,向来出了名工作狂的易少寒,便养成了这样一种不成文的习惯。

平日里周荐言其实也没少跟着蹭饭吃,虽说某人对于隐妞儿做的吃食,向来犹如对其人般独占欲明显,但他一但厚起脸皮来也多少能成功几回。

不过今天因之前聂隐难得的投怀送抱被打断,易少寒“护食”得愈加明显,吓得周荐言也不敢再使出厚颜功,委委屈屈地空着肚子带着处理完的文件,回往公司去自行解决午餐问题。

聂隐看似熟门熟路地开始伺候撒旦男用膳,但对她太过了解又兼具火眼金睛易少寒,却还是一眼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宝贝,怎么了?有心事可不准瞒着我。”

思来想去,易少寒觉得可能还是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入了她的心,不由得暗自对那些口无遮拦的护士有些迁怒。

“我哪有什么心事啊?我只是……”

脑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顾家老宅的花园里,藏身在灌后意外偷听到欧婉秋与华茂春私会时的画面,聂隐迟疑须臾,决定迂回着问出心中疑虑。

“少寒,我回来时其实有接见华伯伯。原以为因为我和泽涵的事,他会迁怒于你,没想到他还会亲自过来看你。还是说,他其实是来责怪你,向你兴师问罪的呀?”

隐妞儿向来是个聪明姑娘,这番话问得可谓委婉至极,乍听来好像她真的只是关心撒旦男而已,怕他会在长辈面前吃了哑巴亏之类的。

“傻丫头,且不说姨夫他向来都待我是极好的,就算他真为了华泽涵那个臭小子有心责怪我的话,难道你觉得你老公我,会是个能任人欺负了去的么?”

易少寒这一句“老公”,自是难免刺激得聂隐面红耳赤地与他一通小打小闹,险些没碰翻了放在手边的砂锅牛骨汤。

“好啦,没事就好。我只是怕因为我,再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毕竟你的妈妈与泽涵妈妈是亲姐妹,而且看样子她与华叔叔的交情也是不错的。”

一边将牛骨汤缓缓送到撒旦男品中,聂隐一边状若无心闲聊式地提起欧、华两家的交情。

如果她没有记错,大概半年前的顾建华寿宴,她独自跑到花园透气意外听到的那段欧婉秋与华茂春的对话,应该关系到易少寒的身份真相。

尽管如今对她而言,这并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是她依然觉得有必要弄清现实。

“欧、华两家在A市可谓世交,你别看现在华茂春娶的是我姨妈欧婉春,其实当年与他真正青梅竹马的是我妈。要不是后来我妈迷上了我爸,宁可做他继室,没准儿现在我就是姓华而不是姓易了!”

不疑有他的易少寒,一边享受着聂隐喂食的服务,一边讲起母亲他们年少时的趣事。

欧华集团最初是由欧振兴与华泰安这对异姓兄弟所创,但真正被发扬光大,却是在两人的子女手中,其中尤以华泰安独子——华茂春作出的贡献最大。

算上父辈,欧华两家已然是近百年的交情,因而如今利益共同体的两家已然可谓是同气连枝。

华茂春自幼便与欧家姐妹相识,不过最初喜欢的却并非他现在的妻子妹妹婉春,而是与他年纪更为相近的姐姐婉秋。

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华茂春与欧婉秋几乎形影不离,以至于两家人明里暗里都已经看好了这对“春秋”组合。

哪曾想到因一次商业晚宴,欧婉秋竟然就此迷恋上了功成名就又成熟稳重,但却已然结婚育女的易氏董事长易诚。

鬼迷心窍的欧婉秋,甚至不顾她欧家长小姐的千金身段,不择手段地争取爱人,甚至甘心做易诚续妻。

因此,深受情伤的华茂春,才退而求其次地娶了初恋情人的妹妹欧婉春,这样才有了之后被欧、华两家及上流社会津津乐道的“双春”佳话。

听完易少寒对父辈情事的讲述,聂隐原本隐隐的猜疑与担心更盛,但却没有表露出来。

毕竟到目前为止,关于欧婉秋、华茂春与撒旦男之间的一切,都仅仅只是她一厢情愿式的猜想而已,并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当下并不是把她心中忧虑疑惑,坦白给易少寒知晓的好时机。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被质疑亲生父母身份是何其痛苦的一件事……

“以前还没觉得,今天这么一旧事重提,忽然发现我与泽涵之间的情感纠葛,似乎自上一辈起就注定了的。”

吃饱喝足的易少寒,将刚刚把碗筷收到餐车上,正准备送到小厨房的聂隐重又拉到近前,以惯有的霸道强势将之拥进怀里。

“我的宝贝隐儿,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原本爱情这东西就无所谓对或错。就好像当年还年轻的姨父爱着我妈,我妈眼里却只有我爸一样,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心中挚爱的权力,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