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好奇凝目望去,但见这群慌慌张张的女人大多是中年妇女,但其中也有几个年逾花甲的老婆婆。他甚感奇怪,便迎上前去,问道:“出了何事?”
其中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道:“不好了,天王老子来了,快逃命吧!”
岳好奇皱眉道:“天王老子是谁?”
那老婆婆道:“他是色狼,快跑啊!”她边说边跑,想是她知道自己决计跑不过那天王老子,跑着跑着,折身蹩进了近处的一家药铺,藏匿起来。
“色狼又能怎么着,我又不是女人!”岳好奇非但不跑,反而笑着迎了上去。走出十几步,便见一个头上扎着两条小辫、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手持一把精光闪闪的的斩马刀怒吼着冲了过来。斩马刀不住滴血,显然他已杀了不少人。
岳好奇小声嘀咕:“这人长得虽凶,但我跟他无怨无仇,相信他不会伤害我的。”话音甫落,“呼”地一声,斩马刀迎头劈来。
这一刀来势甚猛,刀风逼得岳好奇发梢乱动。
岳好奇本能地一侧身,居然避过了这沉猛迫急的一刀。他勃然大怒:“你是何人,为何无端杀人?”
那人嘿嘿一笑:“我就是天王老子,杀人是我唯一的乐趣,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管不着!”
岳好奇忙道:“你误会了,我没有半点批评你的意思,只是有一事不明。”
天王老子沉声道:“什么事?”
岳好奇道:“听江湖上的朋友说,您只是胸怀色心,但您为何无端地……”
“我就是天王老子,好色是我唯一的乐趣,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管不着!”
岳好奇道:“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是想问你为何……”
天王老子叫道:“我就是天王老子,杀人与好色是我唯一的乐趣,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管不着!”
岳好奇愣了:“你……你是不是有毛病呀?”天王老子眉头一竖:“你敢骂我?”
岳好奇也来了气:“我就骂你了怎么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好!好!好……”天王老子一连说了十几个“好”字,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写着痛苦与纠结,“不要逼我!求你了,别逼我!”
岳好奇吼道:“我就逼你了怎么着?有种你就宰了我,你来呀!”
“不要啊!我求求……”
“我就逼你!有胆量的话,你就捅死我,你过来呀!你这胆小如鼠的家伙,你不敢……”
“受不了啦!”天王老子大喝一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斩马刀。
岳好奇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突听不远处一人说道:“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敢在大街上草菅人命,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不对,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天王老子当即长刀护胸,左掌抵在后心,以防敌人进袭,滴溜溜一个转身,回过身来。只见几步外立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相貌平平,并不相识。
天王老子定睛打量,但见此人双目黯然,无内敛之神光;脚步虚浮,如风摆荷叶,绝不似身负武功之人。他不禁一怔,淡然道:“Who are you(你是谁)?”
那壮年汉子业已看清对方的面目,突然面现惊骇之色,尖声叫道:“天王老子?不妙呀,天王老子来了,坏菜啦!”转身没命价逃窜。
天王老子撇嘴一哂。
旁边的一家杂货铺里突然响起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完蛋啦!天王老子来了,大伙儿快跑啊!”紧接着,那杂货铺便炸开了锅,一大群男男女女歇斯底里地叫着、蜂拥着往外逃窜。窗户碎了,房门破了,柱子也倒了,眨眼间,已是人去楼毁。
天王老子桀桀一笑:“我这些年的辛酸与努力总算没白费,他们都怕我,嘿嘿。”
便在此刻,从前方的胡同拐角处缓缓走来了两个人,两个女人——一个七、八岁模样、戴着束发头花的小姑娘搀着一个七八十岁、拄着拐杖的盲婆婆走了过来。
那盲婆婆走路颤巍巍的样子,像是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似的。她弓腰驼背,面色焦黄,一步三咳,显是身患重疾。
那小姑娘蓦地停住脚步。
那盲婆婆很快便觉察出来,低声道:“小童,你干嘛停下来,是不是又要撒泼?”
小童道:“奶奶,你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他们……”话还未完,那盲婆婆便道:“前面有人?”
“嗯。”小童道,“此人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盲婆婆点点头:“不错,我已经感觉到手上传来了绝顶高手的寒气。”
小童苦笑道:“奶奶,你手上拿的不是寒铁拐杖么,能没有寒气么?”
盲婆婆道:“说的也是。”
小童又道:“奶奶,此人不好对付呀,你就别装了,快睁开眼睛看看吧!”
“好的。”那盲婆婆突然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
她端详了好一阵子,双目一紧:“原来是名震江湖的天王老子,幸会幸会。久闻阁下好色成性,看来我老婆子得改天再找乔丙求复仇了,我闪!”说罢,她抛了拐杖,背起小童,飞也似地跑去,转瞬间踪影不见。
“这些人都怕我,哈哈,我太牛了,我太拽啦!”天王老子振臂狂笑,得意狂妄之极。然,他刚笑得几声,便住了口。
原来,岳好奇见他如此嚣张跋扈,实在忍受不了,一怒之下,顺手捡起一块尖角石头,趁他纵声狂笑之际,用力掷了过去。无巧不巧,这块石头正好打在天王老子的后脑勺上。力道好生强劲,他立时脑浆迸裂,仆地身亡。
岳好奇一见鲜血,登时慌了手脚,喃喃道:“坏了,我闯祸了,我杀人啦!”
突听一人击节道:“杀得好,杀得妙,杀得呱呱叫!”
岳好奇悚然回身,只见迎面走来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当先是个腰挎长刀的锦袍大汉,说话的便是此人。
岳好奇道:“这位同学何出此言?”
锦袍大汉道:“同学有所不知,这天王老子乃是江湖上一个大名鼎鼎的采花大盗,跟台湾的著名淫贼‘轻功墙上倒’游佛齐名当世。同学手刃了此獠,实是一大快事啊!”
岳好奇黯然道:“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杀人总归不是件好事,我还是错了。”
锦袍大汉笑了:“你没有错。古印度的著名心理学大师兼哲学家释迦牟尼曾说过一句名言,‘惩恶即是扬善。’难道同学不知过于自责便是虚伪吗?”
岳好奇吁了口气:“如此说来,杀人是件好事?”
锦袍大汉道:“本就是好事嘛,大快人心啊!对了,同学初来乍到,不知意欲何为?”
岳好奇道:“小弟是来找乔家堡的。”锦袍大汉皱眉道:“乔家堡?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岳好奇不禁一怔:“乔家堡不在这儿?”
“不在。”锦袍大汉的语气异常肯定。
“可我听那盲婆婆说,她改天要找乔丙求复仇……”
锦袍大汉呵呵一笑:“乔丙求就是我家庄主呀,莫非你要找他?”
岳好奇心头一动,道:“是的。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锦袍大汉点头:“这样也好。过几天便是我家庄主再婚的大喜之日,你顺便叨扰一杯喜酒喝吧!”
岳好奇一愣:“再婚?”
锦袍大汉道:“是呀。听说这位新夫人便是高老庄的小倩姑娘。”
岳好奇心头突地一跳,不动声色地问:“高老庄的庄主可是个自称‘姥爷’的人?”
“不错。”锦袍大汉道,“他的真实姓名没人知道,更没人知道他是人是妖!”
“此话怎讲?”
“这位姥爷自称姥爷是因为纪念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叫做姥姥。她是个极度淫荡的女人,专门吸食男人的精气,你说她到底是人是妖?”
岳好奇沉吟道:“依我看,她多半是个人妖。”
锦袍大汉又道:“没错,多说无益,跟我走吧!”岳好奇为了能见到小倩,只得跟他走。
一行人转过几个胡同,便到了一户富家大宅前。
岳好奇抬眼望去,但见内中飞檐华栋雕梁画柱。朱红漆的大门旁蹲着两尊石狮子,龇牙咧嘴,模样甚是威猛。门楼上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墓碑,上刻四个大字——乔家大院。
走进院中,便有人领着岳好奇来到大厅。很快,仆人奉上了茶水点心。
岳好奇拿起一块奶油夹心饼干咬了一口,便从厅外走进了一个看上去六十来岁的灰袍汉子。
岳好奇赶忙起身:“敢问老先生可是乔丙求乔庄主吗?”
那人摇头:“老朽乃是此间的大总管乔德尚,你是什么名堂?”
岳好奇赶紧报了名字。
乔德尚“咦”了一声:“你这名字好奇怪呀,你爸的学问真高啊!”
岳好奇讪讪一笑:“这名字是我妈起的。”
乔德尚“哦”了一声:“想不到你妈的学问……”
“老先生!”岳好奇沉声道,“你怎么一见面就骂人呢,什么叫做‘你妈的’呀!”
乔德尚微微一笑:“我不是故意的。不过,你这人也太实在了,主人还没到,你咋就吃起饼干来了!”
岳好奇使劲咽了一口,笑道:“不好意思。”
乔德尚道:“不好意思你还吃?快住手,别拿了!”
岳好奇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
乔德尚又道:“你来这儿干什么,刺探军情呢,还是打探情报?有什么阴谋诡计,如实招来!”
岳好奇道:“请不要误会,我有事跟乔堡主商量,烦请同学代为通禀一声。”
“同学?”乔德尚虎起脸,“没大没小!再说,你说话也忒直截了当了,能不能多少委婉点儿?”
“能!”岳好奇想了想,“几天前,我被一帮倭寇追杀,无意中逃到了十里亭。那是一个坐落在一个小土坡上的八角凉亭,设计独特,造型美观,我们北方并不常见。那天晚上,月明星稀,我跟一个叫做步青云……”
乔德尚陡然喝道:“别说了,我听不懂!”
岳好奇微笑道:“接下来的事你就能听懂了。当时,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她很漂亮……”
乔德尚再次喝道:“住口!你年纪轻轻的,动不动就提年轻的姑娘,俗不俗,你还有没有点出息?好了,你远来是客,待会儿就有丫头子招呼你。”
岳好奇一愣神的工夫,他已出了客厅。岳好奇不由地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不多时,走进了一名妙龄少女。岳好奇问:“姑娘,您就是这里的丫头子?”这少女小嘴一嘟,一脸的不乐意。岳好奇自知失言,忙道:“对不起,那您就是奴婢吧?”这少女脸色一沉:“不理你了,你跟我来!”说完便走,岳好奇只得尾随其后。
须臾,这少女便将岳好奇带进了一间厢房。
房内的布置很是简陋,只有一张竹制单人床和一张饭桌,连真皮沙发都没有。这少女一进来便动手铺被褥,然后,她往床沿上一坐,道:“公子,快脱衣服吧!”
岳好奇一呆:“我跟姑娘初次会面,这……真是很不好意思啊!”
这少女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想什么好事呢,我只是服侍公子就寝,并不负责陪睡,你把人家想成什么人了!”
岳好奇脸上一红:“很抱歉,我想入非非了。”
这少女抿嘴一笑:“没关系的,这也不能怨你,人长得太漂亮了就是这一点不好,唉!”
“是啊!”岳好奇颇有感触,“其实,人长得太帅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过了片刻,这少女道:“公子,你快脱衣服呀,怎么还愣着,人家真就长得这么好看吗?”
岳好奇机械地道:“好看。”这少女笑道:“好看也不能老看呀!咦,这买卖不错。”
岳好奇愕然道:“什么买卖?”
这少女道:“我既然长得这么迷人,何不去大街上卖呢!”
岳好奇愣了:“卖……卖什么?”
这少女道:“我往大街上一站,让人付费观看。看一眼一个铜板,用不了多久,我岂非就不用再做丫头片子了?咦,公子,刚才你看了我几眼?”
岳好奇连连摆手:“我没看,我看不见,我不看了。”这婢女小嘴一撅:“抠门!”岳好奇干咳两声,道:“天还没黑呢,我还不想睡觉,我要吃晚饭。”
“真是麻烦!”这婢女显然有些生气,说完扭头走了出去。
她一走,便剩下岳好奇独守空房。他坐在床沿上,不由地想起了心事——
“我来这里干什么,是救小倩的。不过,小倩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她跟玉肌比起来,还是差点火候呀!再说,我为什么要救小倩?人家乔丙求有这么大一片家业,除了年纪大一点,他跟小倩简直就是郎才女貌、豺狼配虎豹、天造地设的一对野鸳鸯呀,我凭什么要活活拆散人家呢!不行,我绝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反正我留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还是趁早离去吧!”
想到这里,岳好奇推门走了出去。
这乔家大院的大院很大,岳好奇进来的时候,一心只想着找小倩,便没有留心这里的路,何况他本就不记路。这时要找出口,对他而言就困难了,难于登天。
他慌不择路,像无头苍蝇似的瞎闯,值得庆幸的是,一路上倒也没有遇上家丁。他正走着,突然发现前方的胡同拐角处坐落着两间茅草屋。
“这茅屋如此矮小,看来这里就是出口。”心念一动,他加快了脚步。
他上前推开门,屋内一张铺着裘皮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安然端坐着一个道貌岸然的锦袍老者,面目却也相识,正是此间的大总管乔德尚。
乔德尚正闭目养神,听得门响,眼皮一翻,便发现了站在门外怔怔出神的岳好奇。他微微一怔:“岳少侠有事吗?”岳好奇忙道:“没事,我走错地方了。”
乔德尚微笑道:“你已经老大不小了,也应该懂点礼数了,往后若是没什么事就不要乱走乱逛的,快进来吧!”
岳好奇道:“不了,我还有事呢,告辞。”刚转过身,便听“汪”地一声。紧接着,一只虎头大藏獒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要害处。
岳好奇慌忙拍了拍那只虎头藏獒的狗头,叫道:“不用这么亲热,用不着,啊哟,啊——”
乔德尚呵呵笑道:“它是吃肉的玩艺儿,你还去招惹它,这下够你受了!”
“我没招惹它呀,我只是……救命啊……”
乔德尚笑吟吟地看了一会儿:“好了,儿子你回去吧!”话落,虎头藏獒便松了口,摇了摇尾巴,溜了。
岳好奇心下大奇,问:“这只藏獒是你儿子?”
乔德尚笑了:“正是。刚才你不跑的话,不就没事了,真是的!”
岳好奇摸了摸脖子,见手上并无鲜血,不由地松了口气。
乔德尚微微一笑:“放心吧,没有我的命令,我儿子是不会咬你的,快进来吧!”
这回,岳好奇不敢再跑了,乖乖地进了屋。
乔德尚翘起二郎腿,问道:“少侠打算去哪儿?”岳好奇只得撒谎:“我闲来无事,四处走走。”
乔德尚点点头:“真是这样的话,就别怪我倚老卖老,我得交代你两句。”
岳好奇只得道:“我洗耳恭听。”
乔德尚干咳两声,说道:“我们这里是有规矩的,而且规矩很严,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严禁四处乱走。即便你再闲来无事,也不能随处乱逛呀!”
岳好奇道:“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乔德尚道,“不知道的话,一来呢,有噪音;二来呢,影响别人午睡。即便影响不到别人,这也是很没有规矩的,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嘛。不过,这不仅仅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同样也是做人的道理。在别人家做客,就得规矩点、本分点、老实点、懂礼数,要做到三从四德、仁义礼智信,清静无为。须知,无为方能无不为……”
“大总管,”岳好奇忙道,“我知道错了。”
乔德尚呷了口茶,道:“光认识到错了还不够,还得明白道理。刚才说的是规矩,接着咱们再说一说道理。”
“我……好吧!”岳好奇紧咬着牙。
“其实,道理在生活当中、在人际交往中、在贸易往来中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不过,这句话本身就很有道理。”
“有道理!”岳好奇冷冷地道。
“道理是什么?道理是纠纷的裁判,是智者的法器;道理是搞不清楚的;道理无所不在,无所不能;道理是抽象的,是虚无飘渺的,你看不见也摸不着;道理就存在于道理的本身之中,道理的本身就在于你能不能……”
岳好奇听得脑袋都大了:“大叔,你不是说只交代两句么,怎么你……”
乔德尚微笑道:“我现在是跟你讲道理,道理这种东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讲清楚的。道理是什么?道理是纠纷的裁判,是智者的法器;道理是搞不清楚的;道理无所不在,无所不能;道理是抽象的……”
“好了好了,大爷,你说的道理我已经明白了,我可以走了吧?”岳好奇不耐烦地道。
“你真的明白了?”
“我当然明白。”
乔德尚道:“那你说来听听吧。”
岳好奇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
乔德尚笑道:“你看,你还是不明白吧!这就说明刚才你说的是假话……”
“我……我没有……”
“就是假话!”乔德尚肃然道,“假话就是谎话,谎话就是不着边的话,不着边的话就是大话,大话就是吹牛。尤其你们年轻人,可千万不能吹牛啊!一来呢,欺骗别人;二来呢,欺骗自己。欺骗自己就是傻,你傻并不完全是你的错,而在于你还不晓得道理的含义。道理是什么?道理是纠纷的裁判,是智者的法器;道理是搞……”
“搞你妈的大头!”这句话说完,岳好奇便疯了似的窜到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