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佛法的地方是书房里头的一个隔间,是霁沐用神力另辟出来的一个空间,袖色走在里面感觉置身一个浩瀚无际的星空。
脚下是墨蓝色的星空,袖色不由地抬手轻点,荧荧蓝光缠绕指尖。周围一个个高耸不见顶的大书架上,分门别类地码放着各种各样的经卷。
袖色信手抽了一卷递给霁沐,道:“就这卷吧。”。
霁沐看了眼书面上的梵文,是《慈悲咒》。佛教的慈悲咒语亦称弥陀心印,属于心咒的一种,具有可消灾除难的作用。若以这个为基底,在袖色身上埋下佛印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他接过佛卷撩袍席地而坐,袖色有样学样盘腿坐下。空间内浩瀚的星海依旧,只是万千的经卷在霁沐的手掌执握住《慈悲咒》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于空间中。
余下的,唯她与他。
这种空旷和寂静令袖色产生了一种渺小的感觉。
她敬畏地环视了一周,目光回到了霁沐身上。此时的霁沐气场略有些不同,捧着佛卷的他就像一个虔诚的佛法教徒,目含慈悲、唇露微笑,眉间多出了一颗殷红的血痣,更衬得他俊逸非凡、眉目如画。
这样容貌的霁沐,本该是足以令六界都为之惊艳的神,但袖色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仿佛心中所有的杂念都被抽空、净化,眼睛能看见的是放大的佛卷,耳朵能听到的是悠扬的佛语。
霁沐满意地看着袖色进入了冥想的境界,他双手结印,口吐梵文。平静的《慈悲咒》宛若被唤醒般,随着霁沐清幽的嗓音,从书页里头蹦出一个又一个的金色梵文。蝌蚪般的梵文围绕在袖色身旁,片刻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跳进了她的身体内。
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袖色听着霁沐的声音渐渐去到了另外一个神秘的世界。
很黑暗却很温暖,如同回到了当年灵识初开,沉睡五千年的时候。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寂寞,反而有种被拥抱的感觉,一呼一吸、一吐一纳都仿若达到了与天地共鸣的节奏。
袖色觉得无比的安稳,霁沐那独特的嗓音使得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听过,似乎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声音曾陪伴了她无数的日夜。
恍然间,袖色的心神至高深的佛法里转移,飘到了渺渺的疑惑中。
霁沐,那个始终萦绕在我五千年沉睡梦乡中的声音是否就是你?
霁沐,我们是不是很早已经就已经认识了?
一滴清澈无垢的泪从袖色的眼角滴下,没入万千青丝中。
霁沐,佛心中有大爱而无小爱,因为大爱可以成全,小爱难修成正果。你的佛法理解得那么好,你的心中究竟存的哪种爱呢?
霁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这滴泪消失过后,袖色的心涌上浮躁和焦虑。
她的情绪波动一点点传到了霁沐的脑海中,她的所思所想,就像一本摊开的书平白地摆在他面前。
袖色被封尘的记忆受了佛法的触动,隐约有被唤醒的迹象。霁沐清楚地知道,如果他这个时候收回佛法,兴许袖色可以慢慢回忆起万年前的所有,他和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求而不得。
但是霁沐咬咬牙加沉了音量,她的魂魄不全,这个时候解开记忆的封印,袖色的命将不久矣。
袖色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霁沐心情是有多么的煎熬。明明放手就可以重新得到的东西,却只能硬生生地逼自己再一次狠下心去错过。
她浑身上下难受极了,一边是安详宁静的佛法,一边是叫嚣着想扑面而来的记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只能放任自己在剧烈的漩涡中,如一叶岌岌可危的小舟随波飘摇。
霁沐的声音是她唯一的支撑点。
“袖色,别抗拒佛法,用心倾听我的佛音。”。
遥远的方向传来他的心音,袖色仿佛找到了方向感,好似溺水的人找到一根浮木,不禁追随着他的声音前进。狂暴的漩涡缓缓地安静下来,记忆渐渐远离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
靡靡佛音抚慰了袖色失措的情绪,她沉睡而去。
霁沐身上的白衣尽湿,脸雪如白纸,但是他口中诵读梵文的音调和速度没有丝毫的改变。
随着《慈悲咒》整卷的梵文进入了袖色的身体,袖色身上的金光耀眼闪烁。霁沐咬破手指,一注红色的血珠滴入浮动的金光中,金光渐敛。
收回神力的一瞬,袖色的身子失去支撑眼看就要歪倒在地上,霁沐长臂一伸把她捞进了怀中。看着脸色恬静的袖色,霁沐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佛印已经种好,此印倾注了他五成的神力在内,有了它霁沐多少会放心一点,因为这个佛印可在危急时刻保袖色一次平安。
不得不说,正是因为霁沐这次未雨绸缪的举动,袖色还真的死里逃生了一次。不过这是后话,日后再细说。
袖色醒过来时,发现她自己躺在第一天来到沐浴宫睡的那张大床上,身上盖着一张没有重量的丝羽被。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白缎纹的兽皮上,神色有些茫然。
她知道霁沐给她讲了《慈悲咒》的佛法,她知道霁沐很有可能就是陪伴她了五千年沉睡的那个声音的主人。不过起初那种急切想求证的心情没有了,袖色想,也许她并没有那么地想知道。
是不是霁沐那又如何?
这些不过是过去的事。
九重天的仙人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特别多,所以没什么是放不下或者值得惦记的。时光自会把周围的东西,连同自己一并打磨光滑,最后变得波澜不惊却了无生气。
门外。
未语见到霁沐时,立刻就觉察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才好,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
“霁沐...你..你竟然...竟然把一半的神力都封印在了袖色体内?!”。
对上未语“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霁沐勾唇一笑道:
“我乐意。”。
其实,现在的霁沐远远及不上万年前的那次疯狂。只是袖色才回来多久,霁沐就把他自己给折腾成这个模样,未语一边气恼着袖色,一边心疼着霁沐。
不过,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她没立场说什么。
霁沐没有拒绝未语为他输送修为,他现在还不能放松,接下来事情会一桩桩地发生。而九重天里只有未语的修为可与他的融合,毕竟未语和他同样出自远古。即使未语只是个半神,但也足够让他体内失去的神力充盈回来。
袖色推开门时,看见未语的手指搭在霁沐的手腕上,霁沐脸上没有勉强的意味。袖色的眼神闪了闪,有些急切地把视线从霁沐和未语接触在一起的手腕上移开。
心中微酸的感觉很快被她压了下去,袖色启唇道:
“霁沐、未语,早啊。”。
霁沐晃了晃手腕,示意未语可以收回神力。他走向袖色,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后,才露出一个笑。
他把沉睡的她从空间内抱回房间时,原是想挨着她一起同榻而眠,但身体内神力的缺失会减弱为袖色刚种进去佛印的效力,只好作罢。于是帮她盖好被子后,霁沐离开了房间,但又不放心她的状况,遂一直等在了门外。
“睡得可好?”。
袖色不愿和霁沐眼神接触,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时,未语忽然道:“月老来了。”。
袖色侧目,微惊。
冬善这时候不在红鸾阁整理姻缘线,跑来沐浴宫做什么?
来得真快!霁沐在心中说了一句。未语话音落下后沐浴宫内的仙侍已经来通传:红鸾阁的月老求见。
霁沐望着袖色,道:“一起去。”。
袖色无异议,她暗自猜测,是否火烧梧桐林的事情已经有了线索,所以冬善才会来找她回去。
袖色的猜测对了一半。冬善来沐浴宫的确是为了找她回去,但不是因为火烧桐林之事有了眉目,而是因为春季来临,六界间各种暧昧每时每刻都在滋生,红鸾阁急缺人手,他特意向玉帝递了折子请求让袖色回红鸾阁帮忙,而玉帝准奏了。
对于这个原因,袖色表示不能接受。
敢情她还真的是个天生劳碌命不成?
三千年前,红鸾阁没有她,冬善还不是照样把各类奸情、矫情、爱情处理得妥妥的。她才不信三千年后,会出现缺少人手的情况。
这绝对是个借口!
“你可以不要嘟嘴吗?”,冬善道。
一路上袖色半句话都没和他讲,嘴巴撅得老高,小脸上就差没直接写明“我不乐意”四个大字了。
冬善主动和袖色讲话,袖色再拿乔不言不语就着实不礼貌了,冬善怎么说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加师傅。
“我不想...也不是不想...唉,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袖色叹了口气,瞧着脚下小灰云外擦过的景致嘀咕道。
冬善望着袖色若有所思了一会,道:“袖色,你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