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北方降了大雪，长城内外一片银装素裹，天空茫茫的依旧有些灰蒙蒙的感觉，像一块幕布罩在头顶上，略显压抑。可能由于天寒的缘故四野里十分的阒静，平时出来寻食的鸟都赖在了窝里，一个个挂在树梢屋檐下，偶尔露出头来左右瞧着，一会儿又缩进去。

东直门外十多人站在那里，披着厚厚的袍子，头上顶着大沾帽，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不时有人摆着头将雪花甩下来，看着四周的雪景。

汪节正在同家人告别，那日从宫里出来已经过了五天，他去辽东从军的事情可算是众人皆知，破虏将军衔可不常见，那一般都是文治武功颇有建树的大将才能授予。因此当王公公将圣旨宣下来后就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响在朝野上下，不少跟汪文言不怎么对路的纷纷上书，希望天启帝能够收回成命。不过自从那天汪节给他解决掉事业的瓶颈之后他就一头扎进了伟大的木工之中，原本还偶尔上朝的天启帝彻底罢了工。这让汪节有些小小的内疚，他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想拜司马迁这个祖师爷罢了。

好像为了与朝廷里那些上蹿下跳，想摘掉汪节破虏将军衔的官员相“呼应”，一大波跟汪文言相厚的朝臣纷纷来府里贺喜，一连五天皆是如此，汪府的门槛都被踩下去不少。汪文言虽然知道这次高调了些，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乐的合不拢嘴，硬将汪节的行程拖了两日，让他在府里答谢众人。

今天已经是正月十七，汪节真的感觉时间急迫了，他记得三月里努尔哈赤就会倾全国之兵攻击辽沈，正是辽东生死存亡的时刻。若是大明赢了则罢，输掉的话，就真的很难短时间消灭建虏了，因为努尔哈赤占有辽沈则整个辽东就会尽失，有了这么一大片根据地，就可以休养生息，再不是简单的强盗了。

此时汪节站在汪文言夫妇面前，听着父母的叮嘱。

“秋儿，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呐”，汪夫人拉着他的手满是不舍，拿出手绢轻轻拭着泪水。

“哎，秋儿马上就要赶路了，你哭哭啼啼的让他怎么安心”汪文言严肃的说。

汪夫人又抹了两把泪才慢慢止住，握着汪节的手不停的抖着，儿行千里母担忧。

过了好一会儿，汪母才渐渐镇定了下来，恢复了些往日的雍容。他将汪节拉到芝儿的身边，“马上就走了，跟芝儿好好再说会儿吧”

芝儿今天穿的是新做的长裙，外面围着一件棉袍子，为了显得更加好看，芝儿今天故意穿的薄了些，小脸受冷红扑扑的反倒显得很是可爱，让汪节有种伸手捏一捏的想法。

汪节牵起芝儿冰凉的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一如像小时候对待她那般，“这么冷的天穿得这么少，可别冻坏了”

芝儿有些怯怯的，又有些紧张，冰冷的手一会儿就渗出汗来，“少爷，我今天好看么？”

“嗯，好看，芝儿最好看最美了”，汪节笑笑，很是干净，一直以来哪怕他偶尔的会想入非非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芝儿看作小妹妹，因为他的心里有个抹不去的人影。

看着芝儿，他又一次的想起了许成说，这个让他魂牵梦绕了这些年的女孩，他跟芝儿一般的纯洁，像这天空刚刚降下来的雪花，晶莹剔透，没有杂质。他曾想象过跟许成说彼此相扶到老的情景，就像今天，雪花落到身上，染白了头发，像过了一个世纪。

是什么能够历经岁月日复一日侵蚀依旧不改最初我记得的容颜，你付了一段情，我许了一此生。

“少爷，等你回来，你会娶芝儿的吧？”芝儿迟疑了会儿，把头低着诺诺的说，她不敢就那么直直的面对眼前的少年，她眼中的少年何尝不完美，在她生命里也留着浓抹的一笔，化也化不开。只是由于她是个丫头，因此这么的小心翼翼。

汪节突然一愣神，没了主意。他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满天的飞雪，他记得很久以前有个老翁，乘着孤舟也在这茫茫的雪天里，他想问一问那个智慧的垂钓者该怎么办。咚咚声响，是自己的心跳声么？

“会的”，汪节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雪花飞进了眼里，惹出一片的晶莹，成说，我不再等你了……

芝儿的眼眶一红，有些哽咽的说“少爷，那我就等着你了”

“嗯”，他重重的应了一声。

汪节跟芝儿告完别，本还想跟父亲说会话，嘱咐他保重，别太忙于政务。汪文言却对他一挥手，“保护好自己，赶路吧”。

汪节知道这是父亲难受，不愿再多说，就跟其他人一起上了马，“爹，保重身体，孩儿走了”

汪文言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走吧～”

汪节轻叹了一声，双脚一磕马腹就驰了出去，其他人纷纷抱拳施礼，一扯马缰，转身而去。

汪文言踩着散碎的步子转回身子，略有些颤抖。看着汪节的身影在雨雪霏霏里越拉越远，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彻底消失，老泪横流。

汪夫人过来安慰说“老爷，秋儿长大了，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汪文言拿袖子抹了抹眼泪，长长的舒了口气。他想起十六年前汪节出生的事，想起当年的他看见孩子出生时的激动跟高兴，想起这些年来看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想起了第一声爹也让他跟今天这样泪流满面。

……

“少爷，咱们离京城越来越远了，这一走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汪安问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回来了，怎么，还没走多远就想家了”

“嘿嘿，没有，少爷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小的一辈子跟着少爷”

“就你小子贫”

“咱们出了京城，走通州，玉田，永平，就到山海关，一出关便不太平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辽东少不了厮杀”

“公子，那日你说将来宦官弄权祸乱朝政的事情为何没跟汪老爷提及？”，张四鸣赶上汪节问道，老怪也树耳听着，那天从宫里出来，将魏忠贤的事情跟他二人说过。

“没有用处的，魏忠贤现在还蛰伏着，别人都当他是个老实的太监，谁会想将来他会掀起那么一场朝廷里的腥风血雨。再说了，你俩信么？”，汪节说的魏忠贤乱政的事情如今只能建立在猜测跟推理上，确实很难让人取信，不过他也不能直接说出这是他从后世的明史里面看到的吧，那样他还不被人当做了疯子。不过对于魏忠贤他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只是现在自己力量还太弱小。

老怪跟张四鸣相互瞧了瞧不禁有些苦笑。

“如今我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火速赶往辽东，协助辽东经略袁应泰守好沈阳跟辽阳两座重城”

“守城？袁应泰不是正整军准备进攻建虏收复抚顺跟清河么？”，老怪有些纳闷，他不明白汪节的思想为什么老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或者说是怪异。

“额”，汪节抹了一把融在脸上的雪水，“这是四鸣先生起卦算出来的，他说建虏会打过来的”，说罢一提缰绳，纵马就撇下了些二人，马蹄踏起一阵雪花飞扬。

“四鸣先生，老怪自认打卦还算能拿的出手，你说建虏打过来的事情……”

“哎呀老怪，你打卦的水平我还不清楚？少埋汰我了，再说行军打仗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张四鸣打断老怪说，“你没见公子骑马跑了，他诳你呢”

“……”

“嘻嘻，老怪，我家少爷天纵奇才，他什么不知道呀，听他的没错”，汪安笑着说，“对了先生，我这词用的还算有长进吧”

“别臭屁了，你再用个我看看”，汪平一盆冷水浇过来。

“先生也教你了，你学不会还说我，我再用个你不得羞死，你干嘛，骑着马呢，平小子……少爷～”

汪平拍拍手满意的看了看头发都散乱了的汪安，一拍马向汪节赶去，还嘿嘿的笑着。

“哈哈，汪安，你平哥哥对你照顾的紧呀”

“哈哈”

那群江湖汉子一阵爽朗的大笑。

汪节听到笑声回头看了看，努尔哈赤十三骑骑兵起家，我现在除去汪平汪安二兄弟，张四鸣老怪二军师，其他江湖汉子亦是十三骑，等将来定跟你一决高低。这么想着，他感到好像心中有着百万雄军，等着他来指挥着驰骋天下。

他猛地从挂在鞍上的银枪取了下来，挥手一扬，嗑的一声将路边碗口粗的树干打断。看着手里的银枪，哈哈大笑。这是汪文言请京城里最好的铁匠师傅为他赶制的虎头银枪，用的是上好的精铁打造而成，重达五十七斤。枪身高出了汪节半个身子，通体亮银色，枪头上铸有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虎头，面色狰狞，从虎头的嘴里引出枪刃，足有一尺长，较一般的枪刃要长了许多。

汪节看着远处的高山隐隐，好像能透过这层层的山岗看见战场金戈铁马的厮杀。

汪节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京之时城墙上有人快速跑了下来，向城内一处隐秘的宅子跑去，一个衣着甚是华贵的胖老汉等在那里。

如果汪节在的话，一定能够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日他遇到的魏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