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进二月,天气变暖了许多,柳树开始冒出嫩芽,黄绿色的小芽顺着刚刚水润起来的柳条一个个探出头来。刚开始只是个小包,像被小咬叮出来的水泡,然后得了养分慢慢的变大,最后突破那层薄薄的阻碍,挂在树上随风荡着。有了它们的点缀,柳枝也不再那么的单调跟乏味,像穿了一层黄绿色束裙的少女,摇曳生姿。
从那日的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天,除了那日当场战死的邵佑良,其他人都在名医白禹成的精心治疗下渐渐好了。
如今他们住在一处近海的渔家里,天气虽然变暖,但还远不是捕鱼的时节,因此清闲的渔家也就让他们住下来得些银钱贴补家用。
在汪节一行人租借的渔家东侧,有个被当地人叫做东岭的山丘,算不得高,但站在山顶上看海却也是不错。这几日趁别人养伤的空,汪节时常爬上东岭,后世他生在上海,广袤的大海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平常的紧。而今世却不同,虽然京城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但他却没来过,十多年久违的无边大海让他心胸开阔了许多。
而邵佑良就埋在这座山上。
汪节特意安排的,在山顶的东侧,每天能看到日出,看到滚滚的海水。还有一个就是,他要邵佑良看着自己如何在辽东驱除鞑虏,怎样为他报仇。
“公子,明日启程?一出关可轻易不会回来了,唉,没有平静日子喽”,同行的张四鸣走过来并肩站着,目光投向山海关方向。
“嗯,不会轻易回来”
汪节重了一句,收回目光看着张四鸣:“先生有话就直说了吧,老是猜来猜去的没有意思”
“哈哈,公子倒是实诚的很”,张四鸣爽朗的笑了笑,“不如我们不去东北,去西北吧,我猜建虏的大营应该在那里”
“先生还要绕下去么?”,汪节挑了挑眉毛,有些不满。
“好吧,我承认动了那宝藏的心思。不过公子,那些够我们屯兵的,待我们兵强马壮再来辽东不是也好?”,张四鸣转了转眼珠子胸有成竹的说:“难道公子就没有动这个心思?”
汪节轻轻笑了笑,“有”
若是以前,汪节一定不会去打这个心思,这是漠北马帮一百多汉子从数千鞑靼里争回来的,他不齿于做这等事。但那日邵佑良的死对他震动颇大,仅管自己是汪府的公子,江湖上可以召集一帮人,朝廷上也可以拉拢一帮人,但他终究还是势单力薄。一个建虏将军,一个几十年前的马贼,随便领着几个相熟的汉子就能杀的自己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华丽的花瓶,放在那里受人赞美,但只一碰也就碎了,就算里面装满了珠宝也没有用处。因此,悄然间,他看重了实力,就像赵东川的铁拳,实实在在,不需要什么辅助工具。
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这几日他已经比以前多了一种坚毅,刻在了脸上,很清晰。
“我有这个心思,若我手中有数百万,两年之内可练成精兵十万,踏平建虏指日……”,话还没说完他就摇了摇头,依现在的朝政,就算有那财力也练不出多少兵来,大臣不会允许,皇上更加不会允许。不管在哪个朝代,什么社会,当权者宁愿被推翻都不会纵容私人武装坐大。
“先生,去了西北就再也不是自由身了”,汪节叹了口气,一旦在西北起兵,就是乱贼,谁管你想不想替朝廷肃清环宇,就像八百里水泊梁山,一旦为贼,招安了又如何。
就在汪节想着这些事情时,突然打心底里猛的一个机灵。这还是原先那个一心只愿华夏强大,一心挽狂澜于即倒的自己么?
“公子,心安理得就好”
张四鸣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先生倒是比我还看的透自己,好一个心安理得,受教了”
汪节仔细品位了一番心安理得四字,略有所悟。何时心安,何时理得,可能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罢!可是像韩茂那样谋划了一辈子,直至身死都不曾悔改,一心渴望能封疆拓土,恐怕不属于这个范畴了。
汪节一边想着,一边向山下走去。时而看看远处的山海关,时而向西北方撇上两眼。
“先生,公子怎么了?是不是遇到难题了?”,看到自家少爷蹙着眉头自言自语,汪安拉住张四鸣的袖子问。
张四鸣笑了两声,低下头俯耳说“你家少爷心里长了杂草,野心的杂草”,说完背起手摇头晃脑的显得很是满意。说起西北的事情汪节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拂袖而起,而是正在向着自己给他设定的路上奔去。
想到教给汪节的四个字,张四鸣摇头笑了笑,成王败寇,哪里能是一句心安理得遮蔽的住。唉,封侯拜相,自己何尝不是痴迷了一辈子,蹉跎了半生。好在,如今找到了一个可培养的明主,汪节,你能达到那个高度么?
此时山下渔家里的老怪,坐在一把大竹椅上,怀里抱着已经磨的噌光瓦亮的钢刀,左右翻看着,里面一会儿映出自己的身影,一会儿映出空旷寥远的天空。
暖暖的海风将几缕白发吹散在眼前,老怪捏起一撮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着,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僵卧在荒村,守着老妻并倚南墙。没想到还能匹马跟随着贤人千里觅封侯,他只希望自己能多撑几年,能守到功成的那一日。不要蹈了陆放翁“心在天山,身在沧州”的结局。
汪节已经停下了脚步,看着茫茫的大海,远处涌流激荡,碰到突出水面的礁石则被反冲向天空,最后哗的一声再落回水里,像下了一场雨。
“公子,当年曹公亲率大军北征乌桓,路过碣石山曾留下脍炙人口的观沧海一诗,此情此景,公子不吟上几句?”
张四鸣赶上来指了指面前的一片空旷。
“观沧海?”,他回过头来看看张四鸣,缓缓诵出“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曹公,曹公,……
“先生是让我作那曹公?就怕小子成不了器”,汪节眉毛挑了挑,含着笑。
“哦?哈哈”,张四鸣终于开怀大笑。
“明日出关,先在辽东站住脚,以后的事情,先生可要不吝赐教了”
“敢不尽心竭力?”,张四鸣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
身后的汪安听得一阵迷糊,杂草,草公?那草母又是哪个?
陕西跟四川的交境处,身着道袍的一老一少正策马而行,年幼的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坐在马上看起来还很生硬,双手死死的攥住缰绳,显然才刚开始学习骑马。不过少年却没有多么的惊慌,正侧耳听着老者的教授。
“当年刘玄德便是在这巴蜀之地成的大业,此地山川纵横,逶迤不断,自古就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说法。再加上此处气候适宜,农田富足,实在是屯兵屯粮的大好地方。只是可惜,川贵近年来战火不断,萧条了。不过对于你却实在是个大机缘,算是个……”
老者突然一愣神,然后一甩袍袖,伸出右手来掐指计算。
“师父,怎么了?”,少年操着略显稚嫩的声音问。
“龙腾于海,起于辽东……那少年果然逆天而行了”
老者看了看阴绵绵的天空,好像在那厚厚的云层里有条巨龙在翻滚,龙首在东北,龙身却在这西南。
“东紫,此人与你也有莫大关系,将来,唉……乱臣贼子,还是中兴之臣,你要好好把握”
被叫做东紫的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