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车上下去，她忙过来扶我，看到我全身湿透，顿时红了眼圈，正欲说什么，寒煊的声音却冷冷的响起。

“先带她去换衣服。”

抬头看到寒煊，佳怡又是一惊，连看他好几眼，却没有多问，点点头，急急的扶我进屋。

“来，快点上楼，慢点走……”

在楼上的卧室里，我脱下湿透的衣服，用毛巾一点点擦拭全身。早已经深秋了，冰冷的空气打在湿润的皮肤上，瞬间像结了冰，惹得全身瑟瑟发抖。佳怡红着眼睛，突地拿起床上的被子，将我全身都捂住。

“别把被子打湿了。”我心疼，就要拿开那被子。

她使劲的擦着眼睛，摇着头，愣是将我裹得更紧，才带着哭腔道：“都是我不好，刚才我不在家，回来我才听说，他们把你赶出去了——”

她委屈的哭得厉害，我倒于心不忍了，心里那原本沉甸甸的感觉忽然轻了一些，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佳怡，我已经没事了。”

坐在床上，裹在被子里，冰冷的身体终于渐渐回暖过来，佳怡还要说什么，却听见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

门没关，再加上是木质的老房子，隔音向来不好，所以楼下的声音传来，清晰的却像在耳边似的。

姥姥出来了，估计是见到寒煊，便问：“你是谁？”

寒煊说：“我是悠悠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佳怡一惊，呆呆的朝我看来，我眨了眨眼睛，没理会她，继续侧耳听着。

姥姥约莫也是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寒煊的声音继续响起：“这段时间，我听说悠悠一直住在你家，多承蒙了你们的照顾，真心谢谢。”

说着，听见纸张撕下的声音，寒煊又说：“这里是十万的支票，我知道你家正在供一个小女孩读书，那女孩又跟悠悠交情好，这钱权当谢礼，和我支持孩子读书的学费了。”

佳怡陡然瞪大了眼睛，我也忍不住站起来，悄悄往外走去，走到走廊，从扶梯的一条木缝里看下去，正好能看到整个敞厅。

楼下除了姥姥，李崇也在，寒煊站在屋子的中央，支票刚刚递到姥姥手中，李崇便气冲冲的冲上来，要将那支票退还给他。

寒煊似乎早就料到，上前一步，身体便挡在了姥姥的前面。

“那钱是给老人和孩子的，你不用着急替他们拒绝，谢你的那一份，我会单独给你。”

李崇站定在他面前，紧抿着嘴，一张脸阴沉着，瞪着他。

寒煊在手中的支票上又划拉了几笔，撕下来夹在指缝中，又撕下一张新的，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写完了便将两张支票都递给李崇。

“第一张是五十万支票，第二张上面写的是个教授的电话，我听说你在工程设计方面有些天赋，如果想在学术上有深造，随意可以去找这位国内顶尖教授，他曾经是参与鸟巢设计的工程师，你跟着他深造，以后接的工程应该不会低于上亿。”

佳怡激动的险些摔倒，勉强稳住身形，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的眼神分明在问：什么情况！

我轻轻拍拍她的手，转头继续往下看，却见李崇眼也不眨的撕掉了一张支票，接着还要再撕另一张时，顿了顿手，姥姥忽然上前，抓住他手，沧桑的手虽然枯瘦如柴，却带着再大力气都无法撼动的力量。

“崇儿，收好！”姥姥带着哭腔喊。

那沉重的四个字从姥姥口中一说出来，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李崇，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他定定的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张纸条没有动，眼泪大粒大粒的落下，飞快的划过他的脸，他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好像那眼泪不是他的。

心忽然狠狠一痛，我想过寒煊会暇眦必报，但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法对李崇，金钱无法摧毁李崇的自尊，但是学术却能。

寒煊太懂得怎么戳痛人的软肋，让人痛的要死，却又不得不咬牙受着，他向来如此，这就是我以前一直讨厌他的原因。

我想下去，刚站起来却又立刻蹲了回去，我不能下去，因为现在去看李崇，只会让李崇的自尊更加不堪，佳怡却要起身，我猛的拉住她。

她回过头，眼睛红红一片，尽是委屈。我心下一酸，还是将她紧紧的拉到身边来，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动。

寒煊会报复他们，这是他的作风，但毕竟姥姥照顾我这么久，做到这个份上，他应该不会再过分。

果然，经过这个事件，寒煊再开口，口气已经缓和了一些。

“悠悠只身一人来到这里，也多亏了你们收留她，我作为孩子的爸爸，没有照顾好她，是我的失职，现在我想让悠悠先在这里住两天，劳烦你们先帮忙照料，我好去处理一些其他事情。”

姥姥连声应着，既然寒煊都承认了孩子他爸的身份，再加上那张支票，流言似乎不攻自破，所以她的语气忽然带上了深深的内疚：“这是自然，我对悠悠有愧，是我对不住她，她要是不嫌弃，回来住下，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怕悠悠心里不要恨我这个老婆子。”

眼泪夺眶而出，我也再忍不住，站起身，走下楼去。

“姥姥，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见到我，姥姥顿时老泪纵横，颤着手，将我抱住。佳怡也冲上来，我们三个便抱做一团，无名的泪水打湿了眼眶。

也许这就是羁绊，一旦建立了，它会让你因为它而痛哭流涕，也会因为它而心酸满怀。我跟佳怡还有姥姥，包括李崇，已经是像亲人一样的亲人了啊，亲人做过什么事情，谁又会真的去计较呢。

第二天下午，封城便出个不得了的大新闻，水泥厂罗大老板突然被政府勒令停业了，原因是政府突击检查，发现了他家水泥厂因为证书竟然造假，材料检测也多项不合格等，直接勒令停业了。停业还不够，因为涉及的问题多达周边乡镇十几家连锁水泥厂，还有与他合作工程众多，所以也牵连了一起停业。罗家涉及工程虽多，表面上看上去资产许多，但大多都是靠着银行贷款维系，这会儿突然停业，资金链瞬间断了，跟他合作的工程也纷纷解约，违约金更是疯长，压得罗家水泥厂不但没了原本说的资产，反而瞬间负债上千万。

这样的大新闻，早被街头巷尾传了个遍，到最后，最为传奇的梗反而不是罗家倒闭，而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了。

佳怡眼睛闪着炙热的光，坐在门槛上，冲我口水四溅的说着今天听来的小道消息：“罗家家大业大，跟政府平时哪能没有来往，今天政府直接动他，说当时罗绮雨他爹直接懵逼了，现在被抓到监狱里，归期无望，罗家估计彻底垮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知道是谁推波助澜的这一切么？”

我眨眨眼，无辜的问：“谁？”

她恨铁不成钢似的怼怼我的肩，道：“你家孩子他爸啊！”

我“哦”一声，见我没什么反应，她更加激动了，皱起眉，就差指着我鼻子数落了：“丫的，悠悠你家孩子他妈这么牛逼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么！你还这么淡定，恩恩？你是不是傻！”

我只知道他报复起来，是个丧心病狂角色，至于厉害，丧心病狂算厉害的话，那姑且就算他是厉害吧。

佳怡继续兴奋道：“你猜怎么着，听说你家那口子，今天早上上了趟政府，连预约都没有，愣是直接见到了县委书记，进去不过十分钟，再出来，竟然是被县委书记笑着送出来的！一路相谈甚欢，艾玛，他们该不会是亲戚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佳怡想想顿时也觉得不靠谱，哈哈一笑，继续道：“他俩边走边聊，县委书记当时就说，他们一定会立刻调查，如果属实，一定查办，今天早上，就十点多那会儿，水泥厂就停业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神奇。”见她说的兴奋，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应和一句。

“哈哈哈，太特么爽了！”佳怡大笑着，猛拍一把自己的大腿，前两天李崇被罗绮雨威胁拿不到工程款的事她是知道的，现在罗家落难，她自然心里痛快。

“那李崇的工程款呢？”我问。

“已经拿回来了，本来就是他们违约，政府一调查，就立刻让他们把钱结算了。”

我点点头，欣慰一笑，佳怡也开心，正要继续说什么，却见巷子里忽然进来了四五个人，穿着制服，警察的模样。

“慕小姐是吗？”见到我，打头的人径直问。

我点点头，那人亮了身份证明，“我们是片区警察，这两天负责老街这边的治安，会在周边布置警卫，提前告知一下，你和街坊邻居都有个心里准备。”

佳怡张大嘴，我俩上到二楼，从雕花的窗户往楼下的巷子望，果然十几个警察都守在了街头巷口，外面还有辆白色警察，闪着警灯，来往有看热闹的，但很快都被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