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说冲着寒煊吼出那句“你敢”后,她便彻底变了个人,如果说从前她在寒煊面前还会收敛自己的凌厉,对我的恶意还会稍微隐藏,那么现在,她完全不用想着伪装了。
她恨我,巴不得我死,以前就是,而现在只是变本加厉了而已。
吼完寒煊,她开始吼我,眼光如果能杀死人,她一定找把我杀了。
“你自己就乐得那么贱吗?破坏别人的婚姻,被强奸得来的孩子你就怀得那么理所当然?!”
“杨九!”寒煊拽住她,往外推。
她狠狠的挣脱,脸上划过一丝绝望。
“煊,你真的要为了她,跟我决裂?”
寒煊微微垂下眼眸,似乎也不想再多说。
“九儿,我想得很清楚,话也说的很清楚了。”
杨九死死盯着他,突地扬起手,高高的扬起手,却迟迟落不下去。
她无法对他下手,谁让她最爱的人就是他,可让她最痛的人也是他。有句话说过,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伤你彻底的,只有那个你最在乎的爱人。
“对不起。”寒煊对她说。
“啪!”
他们同时望向我,我甩甩发麻的手,冲门口努了努嘴,道:“这种男人你都打不下手,我替你好了,另外你们两口子还有什么事情没解决,麻烦出去解决。”
寒煊的那句“对不起”,就像三把箭,狠狠把我钉在了耻辱柱上,如果刚才我还有一丝的侥幸——杨九只是在无理取闹,他们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婚约,但事实就摆在面前,连寒煊自己都承认了。
用一句“对不起”就想打发掉跟自己有许多年婚约的女人,这样的男人是渣渣,而我当然是更贱的,一时懦弱就放纵自己的情感,妄想失忆忘掉一切过往,还想跟他一路若无其事的走下去。
我真无耻,从利用无忧开始,到后来的选择性遗忘过往,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耻女人。
“你敢打他!”杨九终于反应过来,原本为寒煊而扬起的手顿时有了着落,二话不说就狠狠朝我落下。
她想打我很久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她不动手才是傻了。
那双修长的细手落在头顶十来厘米的位置,却再也落不下,因为寒煊骨节分明的手狠狠的拽住她的。
我便冲杨九一笑,道:“你也别怒得那么理所当然,当初在莱特家族时,是你默认我和你老公上床的,现在肚子搞大了你也别装圣人来骂我婊子,毕竟,放自己老公跟其他女人上床的,你也当不了圣女。”
“贱人!”她高高举着手,眼睛发红,因为愤怒得不到发泄,都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悠悠……”寒煊颓然的喊。
事到如今,他在我心中就是个陈世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越看越滑稽。
“你别再关心我了。”我冲他难看一笑,“毕竟你未婚妻看着呢,外面还有那么多人也看着呢,真要传出去老公联手小三吊打原配,虽然是挺感动的,但是想想原配也挺惨的不是。”
他还要说什么,杨九却忽然疯了似的,抬起另一只手狠狠的推向我。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甚至来不及躲开,只看到杨九眼底那疯狂的恨意带着一丝解脱的快意。
仰头倒下去,手肘触到地面也只是短暂的缓冲,接着肚子狠狠撞在地上——分外冰冷坚硬的地上。
“啊——”
一切都来得太快,以至于那段生产经历,我都记不太清,唯一的感觉就是痛,一阵接一阵的疼痛。
我被送到医院,推进手术室,躺在手术台上,听到门外暴躁的寒煊和医生激烈的争吵,一句接一句的脏话,所有的声音都透露着一个信息:我很危险,而这家医院里,需要的手术设备跟不上,我甚至命悬一线。
依稀中,耳边听到了颅脑手术、保大保小这几个零星的字眼,接着,连带脑袋也开始钻心的疼,肚子和头的双重刺激几乎让人痛死过去,从来不知道人可以痛成那样:生不如死。
在那样混乱的时刻,我却突然清晰无比地想起了很多事情:关于一个车厢里,我和秦风抽过的香烟;一个酒店外遭遇的,哥哥和寒月茹相拥而出的画面;一个荒芜的海滩上,第一次见到寒煊,他不分轻重的手打在我脸上的疼痛;一个靠海木屋里,一张木床上不计后果的救赎。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些我曾经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统统都像万花筒般,在脑海中一段段清晰播放,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大脑时而清醒,又时而痛得一片混沌,渐渐陷入昏厥,在失去意识之前,蓄满了所有力气,我喊:“保小孩——”
也许,潜意识里,就是不想保住大人的吧,但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他有资格活下去。
走廊的吵闹声都消失了,手术台上,我近乎平静地陷入了昏迷。
故事能继续发展,当然是因为我还能醒来。
腹部持续了九个多月的负重感消失了,我猛的坐起来,孩子呢?
张望中,却只看到一屋子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肚子上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被牵扯,又发出剧烈的疼痛,我低下头,病服上顿时浸润得鲜红。“患者,你现在刚刚手术完,伤口刚刚缝合,建议你不要大幅度活动,以免伤口撕裂。”那医生走过来,要我把按回病床上。
我心中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张口问:“我的孩子呢?”
那医生带着口罩倒是处变不惊的,只是旁边几个年轻的护士立刻躲闪了目光,心里刹时镀上一层寒霜。
“我孩子呢?”不死心的又问。
那医生依旧默声,无视掉我的问题。
于是当他靠近时,我狠狠拽住了他白大褂的一角。
“我的孩子呢?”
见状,那医生终于选择了妥协,叹了口气低垂着头,“对不起,我们尽了全力,仍然没有保下孩子。”
按他的话说,我的昏迷导致了顺产受阻,胎儿因为缺氧,没能熬到剖腹产出生,而剖腹产延后的原因是,我脑中曾经有淤血未取出,而这直接威胁到了生产过程中我和孩子的生命,在家属要求保大人的情况下,他们先给我做了脑部手术,而延迟了剖腹产,言简意赅地讲,就是大人保住了,孩子没有了。
“家属?谁是家属?”我喃喃问,头却忽然懵的一片茫然,那孩子在我肚子里九个多月,老马还说过,是个顽强的小男孩,现在说没有了就没有了?
“我记得我说了保小孩……”
愣愣地看着平平的腹部,猩红一片的血迹狰狞刺目,忽然,那疼痛感全部消失了,接着胸腔里某个地方暴发出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随着血液流到全身,腐烂了每一个感官。
“我说了保小孩!!你们凭什么不听,凭什么不听!!!”
看到寒煊时,我说:“你杀了我的孩子。”
我一定是狰狞的,以至于他像是看到了陌生人,眼神中甚至流露着恐惧,于是我接着说出了第二句话,“我都想起来了,全部。”
我真希望,全世界都来为我的孩子陪葬。
自从医生说能下床走动后,我总会花一天的时间停留在育婴室的窗口,看里头每个育婴仓里的宝宝,别人的宝宝。
寒煊只在很少的时间出现,我想他一定是疲于应对杨九,他的正妻,所以没什么时间来见我这个小三。
第三天,清晨,他又来了。
这次他的时间似乎充裕了些,我站在育婴室外,他站得不远,也不近,两米左右的距离,手里拎着一个饭盒子。
“吃点饭吧。”他说。
我看他一眼,又看回那育婴室,安静地过了很久,他斜靠在了一堵墙上,随着我的视线,也静静的望着那育婴室。
回到病房,我认出了他手里的饭盒,那是佳佳每天给我带饭的饭盒,他拿起汤勺,安静的往碗里盛着粥。粥盛好了,他递过来,我接着,从饭盒夹层翻出一个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他又找出几碟菜来,我也一颗一颗的夹起来放嘴里塞。
“别露出那种同情的眼神,我不需要。”我说。
他坐在病床边,垂首静了很久,忽然说:“我差一点失去你,孩子可以再有,我没办法失去你。”
他都嗓音是有些闷闷的低沉。
我立刻放下筷子,没了进食的欲望。
“孩子不会再有了,这个孩子永远都不会再有了。”我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不想哭的,甚至都没有经历内心酸楚的酝酿,它们就无端的布满脸颊,就像是呼吸,自然的存在着,必然的发生着。
他抬起头,手扶着我的脸,一点点把溢出眼眶的眼泪擦去,却有新的流出来,他又擦去那些新的。
“会的,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
“别说了——”我突然朝他吼,挥开他的手,他的触碰,他的情话,我一次都不想再染指。“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本来不该有交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所有忘了的一切!这个孩子来得就是不应该的,一场为了钱的交易才有的他,所以我也不配拥有,我这样的女人你怎么看得上?你当初是瞎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