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图拔猛双掌崩飞的惨绿钩子在空中打着旋儿,转了几圈后陡然加速,飞回到跟在马车后面的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手中,而先前说话之人也正是这个男子。
几息之后,马车似缓实快地落在地面,拉车的四匹火骝驹躁动地刨着地面,打着响鼻,从鼻孔之中喷出一串星火。
马车落在巨坑不远处,四个宫装女侍轻移莲步走到车门前,前面两人抬起如霜皓腕,手持玉钩撩起门帷,随即半蹲施礼,口中靡音软糯:“恭请老祖!”
后面两人并排跪倒,组成人凳。
车厢中,一个面色枯黄的黄发老者盘腿打坐在一只青叶蒲团上面,双目微闭,神情平静。
少顷,老者缓缓睁开眼睛,从鼻中喷出两道黑气,收了功,站起身来,顿时全身上下噼里啪啦一阵响动。
老者从车厢中走出,马车后面站着的众人立时跪拜行礼,无比恭谨地高声颂道:“我等恭迎老祖!老祖神功盖世,法力无比,法驾九州,威震天下。”
枯木老祖踏在车厢边缘,身形消瘦,枯如朽木,脚上穿着一双万壑松风鞋,身上穿着紫色袍服,袖口处有金丝线编织的三道叶纹,发黄似焦,插着一支桂枝。
他踩在人凳上缓缓走下来,手微微一抬,慢声慢语道:“都起来吧。”
而后目光看向木老狗和年轻男子,木老狗在枯木老祖的目光下战战兢兢身如抖筛,年轻男子则是泪涕齐流。
便在这时,围在年轻男子周围五个面色苍白的家伙彷如幽魂一般消失不见,而图拔四兄弟则聚在一起,一脸戒备地注视着这个看上去即将油尽灯枯的老头。
在枯木老祖注视下,木老狗只觉体内气血翻腾,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跪在地上,冷汗顺着脖颈流下,任他之前心中转了多少念头,此时此刻也生不出丝毫想法。
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静谧得没有丝毫声息,枯木老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木勇……”
“弟子在。”木老狗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抬起,脊背紧张得甚至痉挛。
“所行之前,我交代你如何?”
“老祖交代弟子,凡事以师弟为主,必须护得师弟周全。”
枯木老祖听后颔首点头,“既然你心中清楚,那就不要忘记了,明白吗?”
“是,弟子明白。”
枯木老祖拢手踱步,走到木老狗的跟前,木老狗低着头,视线中只看得见老祖的鞋尖。
“木勇,你入我门下多少年了?”
“回禀老祖,弟子蒙老祖不弃,得遇仙缘,至今拜入老祖门下已经一十四年。”
“十四年了啊!”枯木老祖微有感叹,点了点头,又说道:“哪你可知老祖为何赐你一个勇字?”
木勇的头低得更深了,稍有犹豫后才道:“弟子原名木三,得老祖恩德,赐了一个勇字,是希望弟子成为门中精悍勇果之人,为黑水宫建功立业。”
“很好木勇,要记住,记清楚,明白吗?”说罢,伸出枯枝一般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是……弟子明白!”心中的屈辱被木勇狠狠压在心底,以往那些所谓同门鄙夷嘲弄的嘴脸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
十四年间,师父待他如走狗。
在门中,他所修行的不过是最为浅薄的门法,想要更进一步,却没有窥门之径,当其他门中弟子修为精进时,他只能在一旁艳羡,当枯木老祖公开授课时,他却又被打发出去执行任务。
如此年复一年的蹉跎,他始终是一个任人随意差使的走狗,变化的唯有称谓,从走狗到了如今的老狗!
敲打一番木老狗后,枯木老祖走到年轻男子跟前,看着他说道:“起来吧,都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
年轻男子看着枯木老祖,哭道:“弟子刚才还以为这辈子就见不到师父了,孰料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师父您老人家就出现在弟子的面前,弟子这是喜极而泣,况且在师父您老人家的面前哭,弟子不丢人。”
年轻男子浑身上下破破烂烂,面色乌青,嘴唇黑紫,枯木老祖看着他,说道:“洪儿,一会儿去你二师兄那里取一粒鸠珞丹服下,解除你身上曼珠沙华之毒。”
年轻男子听后喜不自禁地说道:“多谢师父!”
鸠珞丹乃是黑水宫枯木老祖一系秘传神丹,轻易不与他人,据闻此丹炼制极为繁复耗时,成丹殊为不易。
此时早有弟子跑出去将分散的装有佛面蛛的罐子收拢起来,并由一队带刀侍从看护。
身后宫侍搬来一张卧榻,枯木老祖坐在上面后,目光看向图拔兄弟四人,慢慢说道:“雪域图拔氏一向据守大雪山,与我黑水宫井水不犯河水,竟未想到在这里碰了面,而且还是四个身怀神通的巴图(巴图,图拔一族中的勇士),看在黑水宫与圣域过往的交情上,这次老祖不追究你们的过失,且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能掺合得了的。”枯木老祖说得风轻云淡,语气之中的淡然无视却丝毫没有遮掩地显露出来。
图拔四兄弟互相瞅瞅,老大图拔蛮高声说道:“我兄弟四人奉圣域之命带回域外之物,现下空手而回实在难以交代,素闻黑水宫功法高深,我兄弟四人不才,想要领教一番。”
枯木老祖眯缝着眼睛斜靠着,对图拔蛮所说的话置若罔闻。
卧榻之后,从众弟子之中走出一人,这人长了一张尖下颌的脸,面若敷粉,唇红齿白,鼻梁硬挺,尤其是生了一双桃花眼,更是眉目转动间流波生情。
这人对着枯木老祖躬身施了一礼,笑道:“师父,虽说黑水宫名声不显,但被几个戎人这般看轻,弟子心中便有些郁结,不如让弟子出手,教训教训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戎人,也算是为后面的大戏热一热场面。”这人是老祖座下八大亲传弟子之一,排名第四的笑笑生。
笑笑生在黑水宫也颇有名气,跟随枯木老祖修习鬼道,善使一双飞钩,先前被图拔霸一拳打飞的惨绿钩子正是他手中勾魂双钩中的一支。
枯木老祖“嗯”了一声,不可置否。
他走出来,对图拔四兄弟道:“我乃是黑水宫枯木老祖门下弟子,排行第四,人称笑笑生。跟随师父修行时间不长不短,黑水宫法也是马马虎虎,不过嘛,指点你们到也是够用了。”
图拔猛喝道:“启人惯会说大话,倒是要看看是你的拳硬还是你的嘴硬。”说罢,上抢一步,抡起巴掌向笑笑生抓去。
笑笑生闪身撤步,曲起手指弹在图拔猛的手臂上,“嘭”地一声巨响,图拔猛魁梧的身躯顿时斜着向后退去。
笑笑生摇了摇头,道:“力量有余,变化不足。”并以目光示意其余三人一并出手。
图拔猛定住身形,咧嘴一笑,朝着笑笑生又冲过去,速度比之前更快,眨眼间到了近前。
手掌扬起,遮天蔽日般将笑笑生笼罩住,笑笑生却陡然消失在图拔猛的眼前,又瞬间出现其身后。掌中执一柄惨绿色长钩,向着图拔猛背上斩去。
图拔蛮、图拔雄、图拔霸兄弟三人看在眼前,没有丝毫担心,面色沉静。
就在此时,图拔猛背上突然长出两条手臂,手臂上青筋凸起,显得遒劲有力,一手攥拳直击笑笑生的面门,一手托掌迎接斩来的长钩。
笑笑生没有与图拔猛硬碰,身形如同影子一般拉出老远,同时掐诀念咒,低喝道:“鬼手夺命!”
图拔猛脚下,陡然钻出一只惨白手爪,抓住图拔猛的脚腕,向下拽去。
“嗯?”图拔猛不防鬼手,一只脚立时陷入地下。
笑笑生见其露出破绽,身形闪动而至,挥起惨绿长钩,再度斩下。
不远处的图拔雄见状,身上晦涩的铭文一闪,迅雷般挡在图拔猛的身前,手结太阳火印,顿时一种莫名的力量布满身前,苍茫古老的气息在这一方天地间传播开来。
长钩停顿在一处,丝毫不能再向前去,就好像被看不见的存在阻隔一般。
笑笑生收回长钩,看着图拔雄问道:“这就是你们圣域的力量吗?果真有趣啊!”
便在这时,枯木老祖睁开眼睛,淡淡说道:“就到这里吧。”
笑笑生遗憾地看了一眼对面,躬身应道:“是,师父。”而后回到队伍之中。
图拔猛抽出腿,看着图拔雄闷声说道:“启人,狡诈。”
兄弟二人回到图拔蛮、图拔霸身边。
图拔蛮情知事不可为,便朝枯木老祖说道:“黑水宫果然人才辈出,以往我兄弟四人坐井观天,小觑了天下人,回去后定当将此间事禀报给圣祖,刻苦修习,望以后还能向这位兄弟请教。”
枯木老祖摆摆手,道:“回吧,如若见到了你们的成吉大巫,便替老祖带句话给她,就说大雪山才是根,让她切莫忘记了。”
图拔蛮听闻枯木老祖竟然和大巫为旧识,态度便更为恭敬,答道:“话一定带到。”
图拔四兄弟离开了这里,身影逐渐消失在密林之中。
“师父,就让这四个戎人这么走了?徒儿想不明白。”问话的人是钟洪,就是之前那个泪涕齐流的年轻男子。
对他,枯木老祖似乎有着不一般的耐性,说道:“大雪山的人就像石头,又冷又硬,还十分护短,老祖可不想打了小的后被一群老的整日纠缠,洪儿,日后你若碰到大雪山之人,需多加小心。”枯木老祖的话,从侧面看出雪山圣域的难缠与不好惹。
枯木老祖同钟洪说完话,才将目光眺向远处,平静说道:“诸位即以来了,何必还藏头露尾。”
他话音一落,密林之中传出一阵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