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本能地逃往断修山脉腹地。
如果按阿叔正常的逃遁速度,只需半日即可抵达,然而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现在的他却还在逃。
在这期间,往往是才往一个方向奔逃不超过十分钟,童师玄就会大喊一声。阿叔听得喊声,便会自然转变方向,至于转向何方,完全取决于童师玄手的指向。
随着时间的推移,童师玄大喊的频率越来越短,阿叔奔逃的方向选择也越来越窄。
阮湘玲很想告诉他们,其实这是徒劳的。
可惜数日时间,她还不足以教会童师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而只能简单地指着自己说童师玄,指着阮湘玲喊小师姐,指着中年修士喊阿叔。
喊阿叔是阮湘玲猜的,因为童师玄和阿叔长得一点也不像,他们不可能是父子。
在阮湘玲看来,童师玄多半就是个弃婴,无意间被阿叔给捡到了,并把他抚养长大。阿叔像个野人,自然什么都不能教给童师玄,包括语言。
“豁!”童师玄再次发出喊声,不过阮湘玲听出来了,虽然同样是这声“豁”,可是这次的情绪明显不对,嘶声裂肺中,传达着一种绝望!
阿叔闻言,突然停止,不再亡命奔逃,而是一把将阮湘玲怀里的童师玄给抢了过来,却把阮湘玲给扔到了一旁,然后从腰间解下当初捆绑过阮湘玲的那根绳子,直接将童师玄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背上,这才如野兽一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空,口中则时不时地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
“小师姐!”虽然初识人言,童师玄的记性却特别好,如今的他,喊出这声小师姐时,已显得非常流畅。
“豁!”阿叔目光依然紧盯着天空,随后伸手摸了摸童师玄。
“小师姐啊!”童师玄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不停地拿手在阿叔身上摁着,似是传递着什么信息。
“呜……”阿叔屈服了,只好解开童师玄,再伸手将不知所措的阮湘玲抓了起来挂在自己的后背,又把童师玄置于胸前,这才拿绳子将三人绑在了一起。
“有危险对不对?没事的,放我下来,你这样行动根本不便。还有,别怕,他们应该没有恶意。”虽然知道他们听不懂自己表达什么,阮湘玲依然出声建议道,同时极力挣扎,试图传递自己所要表达的意思。
虽然周围荒芜,不过阮湘玲却对此地非常熟悉。
这里曾是通元大陆最著名的禁地三漏渊所在,只不过一百多前的那场变故,导致三漏渊顷刻间被天劫抹杀得渣都不剩,只在方圆近十万公里的地域留下一片焦土。
三漏渊虽是禁地,其所在区域却为人类疆域,在通元大陆这片土地上,只要不是妖兽,阮湘玲真的可以横着走!
很明显,他们在万灵宗的统治区域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久,寻常人倒也罢了,但是像阿叔这种可怕存在,不可能不被万灵宗的预警大阵感知。
童师玄和阿叔所感知到的威胁,应该就是万灵宗的巅峰高手,之所以他们辗转得越来越频繁,直至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做殊死一搏的打算,当是被万灵宗给堵上了。
可惜她要传递的信息实在太多,仅凭她这种从未尝试过的肢体语言就想表达清楚来龙去脉,不过是天方夜谭,反而引起了阿叔的反感。
阿叔扭头冲着她便要一声震喝,试图震晕这个给自己添堵的麻烦,却如被童师玄提前预判一般,一阵咿咿呀呀之后,阿叔终是没有发飙,最后居然直接将阮湘玲给解了下来。
接下来,阿叔做了一个阮湘玲做梦都没想到的动作。
只见他将童师玄往阮湘玲怀里一推,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童师玄,再指了指天空,突然一下跪倒,冲着阮湘玲不停地磕头!
“小师姐,阿叔!”童师玄极力挣脱阮湘玲的怀抱,然后扑向阿叔,伸手搂着阿叔不停屈伸的后背,放声大哭。
“小师弟……”阮湘玲想要劝阻,却哪里阻止得了阿叔的举动,不知为何,她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凄苦,完全是下意识地,竟是伸手牵着童师玄那件拿自己衣服改装的童装,也开始抽泣。
两个泪人儿,以及一个不知道为何总是冲着阮湘玲不停磕头的中年人,在三漏渊的无尽萧瑟中,构筑成了一副充满了凄凉的画面。
这个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道传讯符打断。
阮湘玲识得这枚传讯符的主人,不由大喜,连忙起身抹了抹眼泪,一把捏碎了传讯符。
“阮师妹,可有危险?”
阮湘玲连忙拿出一张与先前那枚一模一样的传讯符,轻轻一捏便将其激活,然后凑到嘴边,呢喃了一大堆如童师玄二人那样的疯癫之语,这才把符箓打了出去。
不一会儿,有修士蓦地现身,原本正在磕头的阿叔浑身一震,便要伸手抓向阮湘玲,却被童师玄制止。
紧接着,又有三位修士从不同方位现身,与先前那位,恰到好处地将阮湘玲等围在了正中间。
“这位道友,万灵宗太上蒲丛舒,这厢有礼了,还未请问?”最先现身的那位修士,年不过三十,看上去比陈湘卓大不了多少,但是明显成熟得多,而且他看上去毫无棱角,表情平和,沉稳有度,似是邻家兄长一般。
万灵宗太上!
所谓太上,对于万灵宗这种统治了整个通元大陆的一品宗门而言,意味着无法超越。
能当万灵宗太上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已经达到凡界巅峰修为的大乘巅峰修士!
“云舒师兄,阿叔听不懂的,您别急,我跟小师弟交流交流。”阮湘玲连忙冲着刚才说话都那位修士道。
可是人家明明报的蒲丛舒,为什么阮湘玲却喊人家云舒?
还有,这可是万灵宗太上啊!阮湘玲不过一个金丹初期修士,还是妙法宗这种最近才晋级三品的垃圾宗门真传弟子。她居然喊这位师兄!
而且那与蒲丛舒同时现身的其他三位修士表情,对于阮湘玲的这种大不敬却毫无异议,甚至对于阮湘玲称呼蒲丛舒为师兄,还多有羡慕之意!
阮湘玲提及过,这一切都是她曾经的那个道侣——童师玄的遗泽。
那个曾经的童师玄,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居然会让万灵宗的这些高手们,对阮湘玲如此尊重?
“我听湘夜提及过此事。”蒲丛舒微微一笑,指了指阮湘玲身旁的童师玄,“这样,既然你传讯说他们对你并无恶意,那能否告诉这位道友,先让你来我这边?你也不用着急,你先学会和这位小道友沟通,这是我刚才准备的一些启蒙资料,还有一个小幻境,如果小道友真如你所说的那么聪明,不出三日,他应该能大概明白你所传达的信息。”
蒲丛舒说完,也不知从哪里一抹,就抹出来一枚戒子,随手一抛,便准确落入阮湘玲的手里,期间阿叔不安地动了一下,却被童师玄不知以何种方式给阻止了。
“谢谢师兄!”阮湘玲拿着戒子,轻轻皱眉沉吟半晌,终于还是抬头问道,“师兄,您也觉得他不是……”
阮湘玲不是小孩儿,岂能听不出蒲丛舒的弦外之音?
蒲丛舒上来就说何湘夜给他提过这个小孩的事儿,是给她报平安呢,说明何湘夜没嗝屁,对修真界而言,只要没死透,至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令何湘夜恢复如初。
先前阮湘玲给他传讯,虽然说明了大概,但是无论如何,阮湘玲此时正在这种危险人物手上,谁知道阮湘玲是不是被逼的?他要对方放人,就是想侧面证明阮湘玲是否被迫。
至于抢人?他想都不敢想,这个中年修士的修为,完全不在自己之下,万一阮湘玲出了意外,自己这个太上没得做还在其次,如果背弃了自己的承诺,那真是万死莫赎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开口闭口都是小道友小道友的,说明他对于这个小孩儿是不是童师玄转世,未必认可。
“师妹觉得是,那应该就是了。”蒲丛舒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本来就说不清楚的事,还是转移话题为妙,于是转而道,“师妹,你先教会他说话可好?其他的,再说。你放心,即使他不是童师弟,我们依然会对他奉若上宾。你可能不知道,他是天眷体,宗门怎么可能对他不利?”
“他不是天眷体!他是童师玄,我父亲的弟子,我的道侣,你的恩人——童师玄!”阮湘玲断然喝道。
只是呵斥声止,断肠泪下,顷刻间就蓄满了阮湘玲的幻想泡沫。可是这层泡沫太薄,随着热泪无尽,终于承受不起。
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