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童师玄在梦境里,呆了根本不止三年零四个月,而是整整十六年。
一天半不到,能让由阮湘玲天马行空随意臆造的梦境持续十六年,这让阮湘玲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要知道蒲丛舒才入大乘巅峰不过一百来年,之所以阮湘玲喊他云舒师兄,就是因为当初他们相识之时,蒲丛舒尚未突破大乘巅峰。按照万灵宗的辈份来说,“丛”字辈是大乘巅峰的专用字辈,他还没有资格叫蒲丛舒。
阮湘玲虽然修为不怎么样,但是见识却少有人能及。
她太清楚,除非蒲丛舒再经历一场当初那番奇遇,否则以他进入巅峰才区区百年的时间,想要做到临时赶制的情况下,以一日半的时间营造十六年的梦境,根本不可能。尤其这个梦境,居然没有预设,而是由阮湘玲自由发挥的情况下。
一开始的阮湘玲,并没有意识到这番梦境会有什么特异之处。不过蒲丛舒不会干涉她的梦境,本来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蒲丛舒能有今天,完全是童师玄的恩赐。严格意义上说,他应该喊自己一声师母!
只是这个称呼过于惊世骇俗,所以他们之间,才会遵从当初踏入封心居时的约定,仍以师兄妹相称。
这种情况下,对自己奉若神明的蒲丛舒,又岂会轻易预设极可能涉及到自己隐私的梦境了?
“小师弟,我带你回你的故乡,好不好?”阮湘玲几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将梦境设定在了童师玄曾经和她提及过的故乡。
她知道童师玄爱他的故乡,已经爱到骨髓,哪怕童师玄最终苏醒,却对这不知道已经是算第多少个的故乡情有独钟。
也许来自于故乡的执念,会激发童师玄尚未苏醒的宿慧?
小师弟总是叨念着哪一天要回去瞧瞧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们都以为待得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这将是一场轻而易举的旅程,倒是也不急着启程。可谁知道会因为一场剧变,使得小师弟回家的梦想,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不对,我说错了,不是永远,你已经重生了!
咱们迟早有一天,会驾驭着顶级飞行灵宝,去往那个叫做地球的地方,你说对不对?
小师弟,要不你先瞧瞧,我营造的这个梦境,和你的故乡可有多少出入……
阮湘玲轻易就构造出了那个远离黄庭星系的小小太阳系,那颗小小的太阳,以及虽然和黄庭星系数量差不多,却如微尘般存在的九大行星。
“有一颗被开除九大行星了,说它太轻,运行轨迹也不正宗,只配当矮行星。不过九大行星已经约定俗成,包括我,也改不了这个口。”
当画面由远及近,冥王星从身边掠过时,阮湘玲想起来童师玄曾经和她说过的关于他的故乡的一些趣闻。
她虽然一直没有去过那个远在数万光年之外的地球,不过童师玄曾经描述得如此细致,以至于她的脑海中,早已完全可以勾勒出那个地球极其周边空间的各种场景,至于童师玄的故乡——华夏国大江岭,几乎一草一木,都在童师玄神魂里。
“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我们家世代居住在大山岭的半山腰,那里很美,美到让我心碎。后来我出了大山,进了山城……我曾经想,等我老了,我就老死在故土上。可惜啊,我是人类首席科学家。为人类寻找出路,是我的使命,我不能一直呆在故土,必须和舰队一起,走向浩瀚星空……”童师玄曾经的感叹,犹在耳边。
大江岭终于到了,沿途花了多少时间,阮湘玲没有去细算。反倒是让她又一次忆起来童师玄的某次调侃。
“修真就是这点夸张,以前我们地球人总是骂对方,思想有多远,你就滚多远。哪知道这种情况,居然被瞬移实现了……”
深夜,大江岭半山腰,一间土屋,几盏油灯。
一个生命,以痛哭的方式告诉世界,我来了——别误会,我哭,是替你们哭。
“那是你出生时候的场景。你说,你是听你母亲说的。那句我来了,是你后来跟我吹牛时说的,我还揍了你一顿,你记得不?”阮湘玲指着那个呱呱坠地的男婴,紧盯着身边的小男孩,试图从他的神情里,捕捉一丝不同寻常的表情。
可惜童师玄只是一脸好奇地看着接生婆在忙上忙下,女主人则痛苦而幸福地带着微笑悄然入眠,老实憨厚的男主人,很想抽身去帮接生婆做点什么,却又不忍撒开被自己妻子紧紧抓住的那只手。
“妈妈,这是弟弟吗?”一个小女孩,和如今的童师玄年纪差不多,一样好奇地盯着那个皱巴巴的男婴,询问着。
她只是下意识地在喊妈妈,其实妈妈早已累得忘掉了一切,无暇顾及她……
“你说,那是你的姐姐,后来她很幸福……她喊的妈妈,就是那个生育了你的女子的名字,是的,妈妈就是一个名字,一个这世上最温馨的名字。”阮湘玲其实知道童师玄的母亲叫什么,只是作为儿媳,提及婆婆名讳,总有顾虑,所以干脆以妈妈代之。
“妈妈……”小男孩喃喃道。
“对,叫妈妈……”哪怕是在梦中,阮湘玲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妈妈……”
可能对每个人而言,妈妈是最容易记住的一个词汇了吧。只需一次,童师玄就学会了,然后不停地念叨着。
渐渐地,这声妈妈从完全地模仿,变得开始充满了感情,最后,童师玄也哭了,哭得是那么伤心。
“妈妈……”一个沧桑的声音突然插入,搅乱了这种不知该说是温馨,还得该说伤感的氛围。
“阿叔!原来您不是哑巴……”阮湘玲惊呆了。
“妈妈……爸爸!”阿叔没有回应阮湘玲,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童师玄,自动创造出了和妈妈一样伟大的那个词汇。
无论哪个地方,妈妈,爸爸,可能就是最容易被生灵所自动创造的词汇吧……
“爸爸!”童师玄紧跟着阿叔,也喊了一声。
“对,还有爸爸,来,跟着我说,姐姐!”阮湘玲抹掉其实根本不存在的泪水,指着那个小女孩道。
“姐……嗯。”童师玄自然就卡了一下,紧接着,转而又喊起了爸爸和妈妈。
倒是阿叔,喊姐姐喊得比谁都溜!
可惜不知为什么,当童师玄学会喊姐姐时,阿叔却连怎么喊妈妈都忘了。
……
阮湘玲没有把童师玄变成那个男婴孩,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如看戏一般,眼看着那个男婴,慢慢长大,然后跟着他,学习人类语言。
无论童师玄曾经和阮湘玲说得多么细致,阮湘玲都不可能完全营造出童师玄原来的生活模样,其实绝大多数人生经历,都是阮湘玲根据人之常情,合理推断出来的。
所以,这十六年,与其说是她道侣的十六年,不如说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十六年。
当然,故事本身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野孩子童师玄,根本没有随着阮湘玲展示的种种重要经历而苏醒点什么,于是她的目的,真的就成了单纯地利用模拟场景,教授童师玄人类语言了。
不过后来,她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蒲丛舒为什么要营造这么长时间的幻境?阮湘玲自然就联想到了修真界的各种险恶,于是恍悟,觉得这个幻境,应该还有教会童师玄如何生存的目的。
就这样,原本平淡无奇的童师玄的童年,活脱脱地被阮湘玲演绎成了种田文风格!
阮湘玲强行将地球文明演化出了一个修真体系,大江岭则成了妙法宗宗门所在地望圣山,童师玄的儿时伙伴,也多了无数倍,其中绝大部分,都对童师玄不怀好意……
就这样,直到第十六年。
“师姐。”这一天,早已学会乃至精通人类各种语言的野孩子,找到了正在专注为其勾勒下一波磨难的阮湘玲。
“怎么了,小师弟?”阮湘玲望着哪怕是在梦里,却被阮湘玲强行压制不准长大的他。
“我……我觉得……算了,没什么,师姐,我好困啊。”野孩子想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说。
“是不是觉得你的过去,活得很累啊?没关系,等你上了大学,被人充分挖掘了你的天赋之后,就不会有这些东西了,对了,咱们家里还有当年你默写出来的大学教材,我一直给你存着呢……”阮湘玲没有多想,觉得可能自己构建的这些勾心斗角,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有点不堪重负了,于是安慰道。
“嗯,师姐,咱们可以出去了吗?”野孩子童师玄问道。
“啊?”阮湘玲呆了呆,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梦,做得真的太久了。
是因为舍不得吧?毕竟出了梦境,他们将极难重现如今的宁静祥和。
可是人不能永远活在梦里,野孩子童师玄更不能被梦境纠缠太久,一个不慎,说不定就影响其道心了。
你先前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么?
可惜野孩子童师玄猜不到她的想法,如果他猜得到,会不会告诉她:师姐,其实您猜错了。
我刚才想告诉您,其实我,可能不是您的道侣童师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