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小姐是和书院先生走在一起了。”
距离驿站不远处的弄堂里有座府邸,府邸门口没有任何执杖的门将,仅有两盏通红的灯笼随风摇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巷子口走来一道身影,抬头看了眼牌匾,然后伴随着厚重的推磨声,府邸大门被缓缓推开。
没有用身体部位去接触,只是走到这里,门就自动打开了。
月光逐渐代替了黄昏的余晖,和微弱的烛光一起洒落在这个府邸内院,有些没照亮的角落自然就黯淡下去。府邸中流砥柱的龙纹花雕被映衬地活络起来,好像在某一瞬间就真的能够腾飞。
牌匾高挂在府邸大门上。
上面是很随意的字体,但能感受到字的力道,由此可见书写篆刻之人的毅然姿态。字体没有经过精细的雕琢,看上去就像是单单用剑刃切割出来的。
烛光照在字的缝隙间,好像满堂的金粉,又增添高贵感。
但牌匾上仅有一个字——池。
月光洒进府邸正厅的时候,隐约能感受到这个地方很空旷。就像是刚搬进来不久,还没来得及装饰,没有多余的书案和座椅,也没有修饰的绿植瓷器。
只有正堂的主位上有把椅子,然后从偏厅徐徐走来两道身姿,可并不能看到完整的模样。月光仅照到下半身,是一件旗袍,在主位上款款坐下,另一人则站在旁边。
穿着旗袍的应该是位夫人,刚才传出的声音就是她的。
“没有人敢冒充书院的先生,可我还没有听说书院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年轻的先生。他好像没有修行,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说话的是站在夫人边上的侍女,她轻轻地俯下身子端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然后从容冷静地说着。她很敬重眼前的夫人,同时也没有很刻意的卑微感。
“可他毕竟穿着书院先生的衣服,不是吗。”
不是疑问句,夫人接过茶杯徐徐地吹散了杯口的热气,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很轻松的说道:“普通人可没有办法穿上那件衣服。”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侍女有些愠怒地说道:“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件衣服所代表的意义,很随意的走在官道上,除了看上去有些沉稳以外,并没有其他的表现,也或许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随意。”
顿了顿语气,然后继续说道:“而且在驿站里,小姐被那种恶贯满盈的男人欺负的时候,他居然好像置身事外没有搭理,我觉得他不靠谱。”
侍女觉得,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有这样的表现,想到这里对余生的厌恶又增添了几分。
夫人端着碗盖的手停在半空,然后微笑着说道:“如果你还没有修行,又和小姐初次相见,你会怎么做呢?”
侍女并没有多想,愤愤不平地说道:“小姐如此俏美,就算我没有修行也会出手阻拦,打不过也得打,好歹能夺得小姐的芳心。”
她从小服侍久暮的饮食起居,自然觉得以小姐的样貌,足以吸引很多普通的男人。
可余生并没有。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觉得余生很奇怪。
难道余生不喜好女色?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成为书院的先生吧。”夫人把茶杯放到桌案上,转念说道:“这位年轻的先生有些不一样。”
侍女在旁边点了点头,她不了解书院,所以不能过多的评价。
在这停顿的片刻,有道雄厚的精神力覆盖了整个正厅,侍女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有些紧张。而夫人好像早就预料到什么,对她招了招手,说道:“有客人到了,你先下去吧。”
侍女应了一声就从厅堂的旁门走了出去。
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不是夫人不能解决的,也就不用太过担心。
从府邸正门走进来的是一位老者,拄着拐杖,弱不经风地缓步前行。拐杖顶部镌刻着苍鹰的模样,苍鹰的眼睛好像是某种特质的翡翠,晃动的过程中略显得有些神韵。
庭院里树影婆娑,整个庭院围绕着一汪池水建筑。还没来得及安排闲杂的仆役婢女,寂静的氛围里充满了严肃的感觉。只有池塘里的荷叶蓬生,池底嬉动的游鱼接二连三地探出水面,泛起片片涟漪。
这片院落反倒因为这些游鱼变得生动起来。
这位老者踏入院落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望着正厅,双眼竟有些凌厉起来。
那双眼夺目的神色,仿佛能够看到很多隐瞒真相的事情。
这种人往往是傲慢的。
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在院落里对着正厅的方向说道:“明心居夫人真是好大的手笔,为了久暮姑娘居然在洛阳城买下了这片池邸,为什么不去逍香苑观池呢,还是觉得去逍香苑有些自降身份。”
并没有用很大的声音,只是普通的张嘴说完了这句话,声音就传到了正厅里。
夫人也没有动怒,很随意地说道:“太极祠能派你来这里,应该不是要你特意来数落我吧。”
“那是自然。”老者顿了顿拐杖,说道:“有些事情还是希望明心居不要参与进来,省得惹祸上身。”
有些事情能少点人参与进来是最好的,不然可不够分这杯羹。
“命树最近有些不太安稳,现在书院又出了一个新的先生,总有些奇妙。”夫人再次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然后抬头看了眼那棵大树。
自从多年前的那日,天空被命树的枝条戳开一条裂缝的时候,世间所有的修行者都在观察注视着它的变化。直到如今,裂缝已经衍生为一洞深渊,而深渊还有继续扩张的趋势,事情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能知道答案的只有一处地方,那个地方就在书院里。
只是那个地方没有人能上去,谁也不行。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书院出了一个新的先生,并且没有昭文。
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老者缓缓地闭上了眼镜,随后拐杖上的鹰眼就亮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冷漠地说道:“夫人也明白,书院的那座石碑至今还没有人能上去一观,你觉得这个新先生是否具有资格呢。”
“先生有没有资格我可不清楚。”
就像是提前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话题,夫人冷静地说道:“你又何必到这里来问我呢。”
太极祠能派他来到这里,就足够说明余生他们已经被某些势力注意上了。照理来说,洛阳城里每日来来往往的人群数不胜数,他们两个也不应该那么容易被人认出来,只能说驿站厅堂里有其他的修行者。
“听说,明心居的久暮姑娘和新先生靠的很近。”老者提起拐杖在地上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明心居有意拉拢书院的新先生呢?”
果然是怀疑到久暮身上了。
于是夫人有些冷漠地说道:“你可真是说笑了,书院的先生自然是属于书院的,明心居自问还比不上书院,又怎会有拉拢的想法呢。”
听完夫人说完的这句话,老者显然有些不太愉悦,眼睛变得凌厉起来。
周围的气氛有些压抑起来,老者说道:“可书院还没有发布新先生的昭文,谁都不知道这个先生是真是假。”
既然场面已经到这种地步,就没有继续沟通下去的理由了。
夫人挥了挥手,府邸的大门再次朝外打开,然后说道:“我想,你可以离开了。”
老者好像对于夫人的做法并不满意,眼睛里虽然有些动怒,但又大概是猜到了会有这样的一番场景,还是没有太大的动容。
于是抬起拐杖蹬了蹬,就在一瞬间,苍鹰的模样代替了老者原来的位置,迅速的腾空而去。
在老者离开不久后,池塘里的游鱼都没有了动静。
全部翻起了白色的鱼肚。
终究还是令人很不愉快啊。
先前的侍女在老者离开后回到了正厅,看到夫人以后言语突然顿挫起来,有些话挂在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是明心居的事情,也是夫人的事情,她还没资格参与。
夫人将茶杯端起来递给侍女,然后冷静地说道:“没想到太极祠已经注意到这件事了,接下来的洛阳城可能不会安稳了。”
侍女有些担心地说道:“那久暮小姐怎么办。”
“派人让久暮先回来吧,顺便让我们见见这个新先生。”
……
……
“刚才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久暮很认真地看着余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总觉得自己必须要和他解释清楚。她虽然是个修行者,但也是个姑娘,并不会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她好像忘记这是第一次遇见余生。
其实在驿站厅堂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不是久暮做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解释。
关系应该还没好到这种地步,难道刚刚假冒了几句媳妇就能让感情升温?余生可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思来想去,余生平静地说道:“是不是你做的没那么重要,就像你说的,有些事迫不得已还是得做,况且你还是个姑娘,得学会照顾好自己。”
“这就是你刚刚不为所动的理由?”
久暮噗嗤一笑,还不忘记取笑余生,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温暖的。
“你懂什么,这是让你学会成长。”余生朝着四处观望了一下,夜色已经很晚了,街上的人群也变得稀少起来,那间驿站显然也是不能回去了。
只能无奈地说道:“这下好了,没地方住只能露宿街头了。”
“都是那个破道士害得,总有一天要找他算账。”
余生把一天的遭遇都怪到算命道士的身上,虽然理由有些牵强,但不是遇到他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久暮凝神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最后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或许我们有地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