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痕和方先觉一大清早就被传进宫面圣。
当朝皇室乃江氏。如今膝下公主成群,皇子却只有这么三个。这次皇上重金征集四海名医就是为三皇子江渚。这江渚自幼生性聪慧,天资过人,自然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个。人本是好好的,但就在他七岁那年的某天夜里,他突然就昏迷不醒,一点征兆也没有。皇上连夜召进太医诊治,可众太医竟然都束手无策,称皇子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奇怪的是,三天三夜之后,这三皇子竟然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好了。可人虽是好了,却从此性情大变,整日沉默寡言,默然不语。
更诡异的是,这三皇子每日滴水不进,粒米不食竟一直这么过过来了。自是这大病之后,皇宫也是怪事连连,宫里都传这三皇子被妖物附身了,没人想接近他。他也一直把自己关在寝宫里,甚少出来。本也一直就这样了,可一周前,这江渚又忽然昏死过去,至今都未苏醒。
到了皇宫面见过皇上,李公公这才带着白痕和方先觉来到了江渚的寝宫。
“你们两个,谁先进去啊?”
“我先。”方先觉背着自己的药箱说到:“白姑娘没有意见吧。”
“没事。”
方先觉点点头,这才走了进去,轻轻合上门。
白痕站在门外打量起这清水宫来,这里未免确实太过冷清了点。据说这清水宫是他自己要求搬进来的,专门选在了一处幽静僻远之地。宫里的人都说,曾经的天之骄子就这么被一场大病毁了,自己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在宫里落得这么个名声,不仅是宫里的下人躲着,皇上也必不器重了。还不如自己找个避人的舒坦地就这么过了这一生。
如今看来,不然。
白痕扫视了一圈,皱了皱眉。这里的一花一木植栽排列的相当讲究,风物流畅,必是经过安排的。
另一边,方先觉从里面走了出来,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他抬头看了眼白痕,朝她淡淡的摇了摇头。
原本一脸期待的李公公在一旁看了,叹了口气。
方先觉有些凝重的说道:“脉象时稳时动,从未见过这么奇异的脉象。”
白痕轻拍了一下方先觉的肩,这才慢慢走了进去。
刚推门进去,迎面而来一股奇香。这奇香竟让她有些恍惚。
白痕缓缓走到江渚的旁边,将药匣轻轻放下。
只见江渚躺在床上眉目舒展,眼睫轻跳,一脸平静。若是只看表面,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白痕拿起江渚的手准备给他搭脉,哪知刚碰到他的手,白痕的手竟然被一把反抓了起来!
江渚醒了。
白痕心里一惊,莫非这三皇子一直是装病?
江渚倏忽间睁开眼,看到白痕,缓缓从床上起身坐起,这才放开了手。
“你来了。”
江渚这一开口就是莫名其妙的话,搞的白痕一头雾水。
什么叫她来了?
江渚看着白痕,忽然站了起来说道:“你治好了我的病。”
这又是什么意思?如今看来,这三皇子显然是装病,但是却说是她治好了他的病。
“现在我交代的事情你记住。”
白痕疑云重重,但是这江渚是当朝的三皇子,他要交代的事自己又怎么敢不听?况且,渭青县的村民们都还等着救命药,白受了这名誉,药材确实不愁了。倒不如自己先依着这三皇子,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江渚抬了抬眼睑,继续说到:“你只是治醒了我,若要痊愈,只能集齐三神器找到长生不老的秘方。除此之外,世间无解。而若找不到,三个月内必死无疑。”
“...知道了。”
“嗯。”江渚揉了揉眉心,仿佛是有些累了。
“那我...”
“三日之后,必有召唤。”
白痕张开的嘴合了起来,这三皇子明察善悉,自己在他眼里似是无处遁形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闭上了眼似乎是在养神,驱赶之意不言而喻。他虽说是出生高贵的天之骄子,但这种气质却远远高于皇族之气,甚至是一种凌驾于万物的气魄。
寒而威。
这三皇子,果真不简单。
白痕离开江渚的房间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伫立在门口的方先觉和李公公。
李公公见白痕出来了赶紧凑过来问:“怎么样啊,怎么样啊?”
白痕看了看两人缓缓道:“醒了。”
方先觉一惊,显然是意料之外,看向白痕的眼神突然微妙起来。
“啊!醒了?醒了!三皇子醒了!”
看着一脸兴奋的李公公,白痕心里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事情越发复杂了。
*
三日之后,皇上果然传召了白痕。
跪拜在朝殿之上,白痕低着头也能感受到这大饶最权威的男子的愉悦之情。
“想要什么赏赐。”
白痕心里一动,回想起江渚对她说过的话,眉眼低了低道:“实不瞒皇上,民女此前经过江南渭青县,那里如今鼠疫猖獗,尸横遍野,急需大量药材医治百姓,希望皇上派人前去打理。”
江复微微诧异了一下,淡笑着问道:“没了?”
“没了。”
“高官侯爵,锦衣玉食,或是太医院院令?”江复心里不由对这个民间女子欣赏起来,她要的赏赐竟然是给的别人。
“这些,民女受不起。”
“嗯?此话何意?”
“我并未医好三皇子。”
此话一出,满堂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没有医好?这是什么情况?
白痕继续道:“三皇子所患的乃是罕世奇症,其病已入皮入肉入骨,我所用的法子只是暂时抑制住了,这才醒了过来。若这效力一过,皇子最多活不过三个月。”
江复听了一时从天堂掉到了地狱,神情顿时冷了下来:“如此说来,是没有办法了?”
“有。”
江复皱了皱眉,这个女子莫不是在戏耍他?
“不知皇上可听闻过长生不老的秘法。”
此话一出,江复脸色微变。这长生不老的传说流传甚久,民间玄乎其玄。他哪里能不知道这个?坐到他这个位置的人,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又何其不渴望长生不老?这宫里的人,虽然个个表面上都说着不听信民间妖言,只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背地里却都下了不少功夫寻找,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唯有此法能让三皇子痊愈。”
“一派胡言!长生不老只是乡野传说罢了,如何能让我儿性命寄托于民间的胡言乱语?”
“让我去找。”只听一个有些孱弱的声音淡淡的从门外传来,江渚一身白衣,静静的从殿外走进来,白痕回头看他,一时有些恍惚。他的身子有大病初愈的虚弱,但那一身清清冷冷的气质顿时让人觉得他像是天上的仙人,不染一丝尘埃。明明是一种病态,眉眼间的冷意和威严却不由让人敬畏三分。
“渚儿?还愣着干嘛?快去扶他!”
哪知江渚有意推开了想搀扶他的宫女,那一丝疏离,让宫女再也不敢近前。
“我来就是想说我要去找这长生不老的秘法。”江渚态度坚决,掷地有声。
“你身子骨这么弱,哪里受得了路上劳顿?”
江渚眼睛流转,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朝堂之上的江复,一字一顿的说:“让我去。我的命。”
江复的心猛抽了一下。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这种恐惧感缘竟缘由一种臣服。江复眉头紧皱,他甚至觉得这第三个儿子之前一直是在装病。
殿堂之上,空气凝固般安静,没人敢说一句话,敢动一步。
这三皇子居然对皇上用这种态度说话。
他的皇位怕已经是保不住了。
“好,朕准了。”
*
这三皇子醒是醒了,废却也废了。他冲撞了皇上的事顿时在宫里传开。
说来也奇怪,这三皇子得了前去寻长生不老宝藏的准许,竟然第二日就准备即刻启程,一点也不想耽误。所幸皇上仍念旧情,派白痕和精兵十人跟随着他一同前去,不然就他那病恹恹的样子居然想一人大海捞针。
照这个样子看,他多半是疯了。
难道将死之人求生之欲已经近乎病态?为了那么一点虚无缥缈的可能,竟然礼数亲情这些全然不顾?长生不老的传说众人皆知,要开启这步,首先得集齐三大神器。先是这步就难如登天。皇上何不也曾令大内高手暗中调查,结果仍是毫无头绪。
人心可怕。养这三皇子白眼狼,醒了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让自己活命,一点也不顾皇上对他的情分。
*
而另一边,一辆马车正驶离京城,车上坐着的正是白痕和江渚二人。
白痕处理完这个事情之后本欲离开,一道圣旨却又下来,命她与江渚作伴陪他寻物。昨日江渚那样,他已经在宫里臭名昭著,据说就连皇上也对他寒心。众人皆道皇上念儿时旧情,还派高手保护着他寻三神器,真是帝王柔情了。
白痕觉得不然。
帝王之家,最不该有的就是感情。
派她陪着江渚,也是惦记着她医者的身份。寻神器不是寻常之事,路上的险恶依这江渚的身子多半死在途中。江复的意图应当在此。
这不是为了江渚,而是为了神器。
江渚儿时是受宠不错,可之后他性情大变,皇上也很少和他走动,这些年,足够让曾经的天才少年被埋没在世态炎凉的皇宫里。
帝王伟业,是不需要弱者的。江复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这么些个名义上护送他的,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监视。白痕甚至觉得,若是三神器真被他们找到了,这些人随时会杀人夺宝,双手奉上给江复。这么个宝贝,他根本舍不得给别人。更不会浪费在一个废物皇子身上给他续命。
白痕这么想着就看了眼江渚,见他在闭目养神,一副淡淡的样子。
这个人,其实什么都知道。
她甚至更大胆的想,难道这一切是自他七岁事变之后就开始布下的局,只等着这一朝离开皇宫。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而这一去,无论怎样他都没了退路。
他不可能再回皇宫。
白痕后背有些发凉。
狠,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