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缘”店里靠左的桌子边坐了一个和尚,正是在此化缘的皮世坤。
五人进店后,胡濙和商忠坐在了与皮世坤相邻的中间桌子,庞盛、时一焕、赵应三人则坐在了右边的桌子。五人刚一落座,商忠就对着布帘后的厨房喊到:“店家,有什么好酒好菜,赶快上来。”
那精瘦老者应声掀起布帘,露出半张笑脸答道:“武宣县的八仙粉、葱粑粑、五色饭和酱牛肉、卤猪蹄等本店应有尽有!”
“那就悉数端上来!”商忠朝精瘦老人挥手喊道,
“请客官稍候,马上就好。”老人说完放下了布帘,厨房里立即响起锅、铲、菜刀、砧板的碰撞声。
趁这等待的空隙,商忠向胡濙谈起了数日来一直憋在心中的担忧:“胡大人,我们从京城出来这么久了,又不能大张旗鼓明明白白地缉拿朱允炆,几千里路就这样漫无目标地追寻,这就犹如大海捞针杳无踪迹,时间长了,该如何向皇上交差?”
“咦?他们是缉拿朱允炆的公差?”邻桌的皮世坤听到商忠这话,心里猛地一跳,赶紧继续侧耳细听。
“商将军此言差矣,”胡濙反驳道:“你想想,那朱允炆明知皇上不会放过他,他当然会隐瞒身份秘密潜逃,我们寻不到朱允炆的踪迹亦属正常,皇上怎会怪罪呢?”
“呀!果真是皇上派来缉拿建文帝的公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到这里,皮世坤再也无法沉默了,他激动地抢过话头道:“这位大人,贫僧知道建文帝的下落!”
皮世坤的声调不高,但在胡濙听来,不啻平地炸起一记焦雷,震得他浑身猛地一颤。
皮世坤话音刚落,商忠一个腾挪翻身从邻桌蹿至皮世坤身边,同时“锵啷”一声双刀出鞘,明晃晃的两柄弯刀已交叉架在皮世坤的脖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皮世坤吓得面如土色,嘴唇也不停地抽搐,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盯着那寒光闪烁的刀尖,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胡濙忙用眼神制止了商忠,站起身来对皮世坤说:“这位师傅,借一步说话。”
商忠收了刀,然后和胡濙一起押着皮世坤来到小店外的峡谷边上。
胡濙将皮世坤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一言不发地瞪着三角眼死死地盯住皮世坤。皮世坤的眼睛本就有那胡瞟乱转的习惯,这一下被胡濙盯得心里发毛,眼珠更是像陀螺一样滴溜溜乱转。
“大胆秃驴,竟敢撒下弥天大谎戏弄本官!”胡濙猛地一声断喝,皮世坤顿时吓得浑身发抖,赶紧语无伦次地申辩道:“贫僧不敢!贫僧、确、确实亲、亲眼所见!”
胡濙见这和尚的确不像在说谎,便缓和了语气:“你见到什么?如实讲来,如有半句虚言,定当严惩!”
皮世坤看了看怒目而视的络腮胡,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喉结,对二人道:“贫僧本是横州宝华山寿佛寺的和尚,不久前,寺里来了三位僧人和一位道士,其中一位年轻和尚就是建文帝!”
“你如何知道那年轻和尚就是建文帝?”胡濙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皮世坤。
“贫僧认识其中一位和尚,他原是翰林院编修,名叫程济。”皮世坤说话没有那么慌张了。
“你如何认识程济的?那程济怎么又成了和尚?”胡濙紧紧追问。
“糟了!我在方孝孺家的事要露馅了!”皮世坤暗想道:“嗯,不过没关系,方孝孺已不是朝廷重臣了!”想到这儿,皮世坤稍稍放宽了心,道:“程济是如何成了和尚的贫僧不知道,但贫僧确实曾在翰林侍讲方孝孺的府上见过他,所以认识。”
“你一个宝华山的和尚,怎会在千里之遥的方孝孺的府上?从实招来!”胡濙步步紧逼。
皮世坤暗道:“看来今天不老老实实说清楚,恐怕脱不了干系,但抵死也不能说出男扮女装之事!”便道:“贫僧曾在方孝孺府上做仆人,后与方孝孺的小妾陆蓉偷情,事情败露后,贫僧怕被方孝孺治罪,便从京城逃到宝华山寿佛寺做了和尚。”
“你不在寿佛寺当和尚,又来此地做甚?”胡濙继续逼问。
“贫僧在寿佛寺看见了建文帝等人,本打算回京城去向有司举报,不曾想在此遇到了二位大人,又恰巧听到二位大人谈及建文帝,故此才向大人禀报!” 皮世坤说到这里,面露得色地看着胡濙,眼珠第一次没有乱瞟。
“什么建文帝?是朱允炆!”胡濙纠正道。
“是、是是,是朱允炆!”
“朱允炆在宝华山寿佛寺的事还有谁知晓?”胡濙又问道。
“没有任何人知晓,贫僧最先是打算向横州官府禀报,但见城中无半点搜捕朱允炆的迹象,所以不敢冒失,于是才决定直接回京城向有司举报。”
胡濙用手指朝商忠勾了一下,商忠凑上前来,胡濙对商忠轻声耳语道:“无论我们追寻多久,只要朱允炆一直没有消息,那么我们就没有什么罪责可担;但是,设若这和尚回京城把看见朱允炆的事乱说一通,而我们又没有抓住朱允炆,那么,这罪责可就……”
皮世坤见三角眼与络腮胡低声嘀咕着,以为是在商量给自己多少赏金的事,便暗自在心中盘算如何用这笔赏金,如何与陆蓉卿卿我我甜蜜度日,他一边想又一边悄悄地窥视二人的神色。
突然,他窥见,那“三角眼”的眼中,倏地闪出一道寒光,寒光中有决绝、有阴狠、更有一股摧肝裂胆的杀机!顿时,一阵彻骨的寒意从他脊背冒出,瞬间弥漫了全身。还没有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得商忠炸雷似地喝道:“大胆秃驴,朝廷早已宣布朱允炆已在紫禁城的大火中殡天了,你居然还敢在此妖言惑众,本官岂能饶你,到阴曹地府向阎王禀报吧!”说完将手中的月牙刀一扬一挥,只听得“嚓”的一声,一帘血雾冲天而起,凛寒的刀锋从皮世坤颈椎间飞快地削掠而过,那一颗装着美梦、嵌满淫邪之念的脑袋被他颈部激射而出的血柱冲向空中,又在天空划出一道悲哀的弧线,直落入谷底,好半天才听到“咚”的一声触地的闷响,而他的身体则像一段木桩一样立着,少顷,才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