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能扫了众人一眼,不慌不忙地分析道:“往北是万万不可,众所周知,北地乃燕王封地,燕王苦心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属虎狼之地,我等立足尚且艰难,又何来复国之说?故北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往东,不远乃是大海,那***之中风高浪险且瞬息万变,我等皆不习水性,更无航海之经验,况且出海之后又去何方?又如何复国?往西,则面临长江天险,然后是‘难于上青天’之蜀道,下官以为也不可取;往南,则是南蛮不毛之地,虽属山高林密的穷乡僻壤,但燕王鞭长莫及,如此也就安全了,到那时,再重议复国之计方从容稳妥。”
翰林院编修程济以手加额道:“然也!先帝锦盒中打油诗亦云‘火烧灯草走南方’,我等如何忘了呢?”
建文帝命王钺取出太祖皇帝留下的那封御笔手书,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看到自己皇爷爷留下来的逃命指南,建文帝长叹一声,“这是我的宿命啊!”遂让翰林院编修程济为自己剃发,程济表示也愿意剃发,随建文帝一同逃亡,监察御史叶希贤说:“臣名贤,那度牒中的应贤定是指我了。”于是也剃发随行。
当时在场的都表示愿随建文帝一起逃亡。建文帝说:“人多目标大,容易发生意外,你们在朝的时候都是有名有姓有职务,以后朱棣肯定会追查你们的下落,你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心里难免牵挂家人,还是各自散去吧。”
大家听后无不潸然泪下,御史曾凤韶说:“臣愿以死报陛下。”
廖平说:“大家愿随陛下逃亡固然是好,但随行的人不必太多,也不可以太多,我建议挑选几人捍卫陛下左右,其他的人以作为策应。”
大家最后商定,在建文帝身边负责保卫的分别是杨应能、叶希贤、程济,两人为僧,一人为道,而冯灌、郭节、宋和、赵天泰、王之臣、牛景先等六人负责往来联络,运送衣食。
建文帝说:“朕谨遵皇爷爷遗旨,自今日始,朕法号慧允;翰林院编修程济,法号觉济;监察御史叶希贤,法号雪庵;杨应能,道号玄能;随行护驾;另外冯灌等六位爱卿居间策应,其余众卿回去相机应援。为躲避朱棣的追杀,这一路上,我们都以师傅和徒弟的身份相称吧,也不必拘于君臣礼节,众卿当以法号称呼,不得有误。”
虽是在神乐观,众大臣仍是叩拜如仪,齐声应曰:“臣等遵旨!”
于是,建文帝与监察御史叶希贤、吴王府杨应能、翰林院编修程济等一行四人稍事整理,然后告别众臣,往南方而去。
从此,明朝的第二任皇帝——建文帝朱允炆带领着他的追随者、最后陪伴他的三位臣子,开始了他们的流亡之旅。
然而,茫茫天涯路,何处才是尽头?何处才是安身之处?众人心里却没有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头再说燕王朱棣,当他率军攻破南京城后,并没有马上下令进攻紫禁城,而是扎营于城外的龙江驿。并传令三军就地待命,不准骚扰城中百姓,更不准纵兵掳掠。
朱棣此举其实暗藏深意,他在等待,等待建文帝自杀或者投降。若能如此,他便省却了许多麻烦,也对天下民众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合情合理的交代。
黄昏渐渐降临。夕阳宛如一个隔夜的冷饭团,灰中带白、毫无生气、软软地倚在远方的钟山尖上,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滚落。缕缕硝烟在空中飘悠,幻化成一层灰色的薄纱,将那冷饭团罩住。
朱棣身着戎装、腰悬宝剑站在龙江驿外大道旁的小山坡上。晚风阵阵吹来,将他的斗篷吹得向后飘起,宛如搏击长空展翅高飞的苍鹰。暮色中,年近半百的他显得英武挺拔,气定神闲。如今大局已定,胜券在握,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廻荡在他胸中的,是胜利者的喜悦和豪情。
朱棣微微眯缝着双眼,神情专注地望着远处的南京城。那里是权力的中心,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他相信,过了今夜,他将在那里登上权力的顶峰,从此掌管生杀予夺的至高无上的皇权。他将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并将为新时代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朱元璋、朱允炆的时代将成为过眼云烟,从此一去不复返。
突然,他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几下,那傲然、自信的笑容也在瞬间凝固。因为他看到,那暮色中,紫禁城的上空忽然冒出了滚滚浓烟,继而又燃起冲天大火,熊熊烈焰犹如千军万马奔腾呼啸,将天空烧得通红;火光中,紫禁城的轮廓显得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火海。
朱棣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他知道,这大火不是他的部下放的,因为他的部队并没有攻进紫禁城。那么这火就一定是朱允炆放的!这臭小子想干什么?是要玉石俱焚?还是要趁混乱逃走?他不得而知。
但无论如何也必须阻止大火继续燃烧,否则南京城将变成一片废墟。于是他当机立断,命令儿子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立刻亲自带兵进城,朱高炽救火,朱高煦、朱高燧搜寻建文帝朱允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朱棣十分清楚此事的利害之所在。如果建文帝死了,自己大不了背个逼死君王的罪名;如果建文帝还活着,那么把他关起来也就行了,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但如果是失踪了,那就太可怕、太麻烦了!
建文帝毕竟是太祖皇帝钦命的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而自己现在只不过是占领了南京城而已,除了燕王的封号外,还什么都不是。纵观天下,大部分地方还是效忠于建文帝的,万一他真的逃出去了,找一个地方打出旗号,号召天下兵马勤王,甚至聚集那些没有被裁撤的藩王群起而攻打自己,那么,胜败还真是个未知数!天下依然还是他建文帝的天下!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朱棣端坐在大帐里,思绪如潮,忽忧忽喜,疑惧参半,连眼皮都没有合一下。
他在等待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