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到无妄谷居住的人,都会有一段不愿忆起的过往。
这里虽然安逸,但对于这漫长的岁月而言,着实是有些无趣单调了。亦有一些人因受不住这里的平静无澜,而又去品味四海人生的。成衍入无妄谷的时间着实不算短了,能在这里长住这么久,他的过往定也是叫他十分伤心绝望的。
我虽与成衍相处的日子不长,但那段时间他话极多,几乎什么都说,却从未见他讲过他有个弟弟,想来他这个弟弟亦有一段不可说的故事。
“他,他都和你说了什么?”成衍有些紧张,有些不安。
“他说无妄谷新来了个戏班子,他便在那个戏班子里排戏。还给我说了他所排戏本的故事。”言毕,我想起他弟弟那奇怪的言行,还是忍不住接着道:“他说的话都有点怪,行为也有点怪。”
“戏班子……”成衍喃喃着说道,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明空一直看着成衍的反应,有些奇怪,便问道:“你弟弟在这谷中,你都不知道吗?”
成衍揉了揉额头,神色有些忧愁:“他虽是我弟弟,但性格偏执,我们便不亲厚,这么些年来,相见次数屈指可数,这些年他在外面做些什么,我都不清楚。”
我想起成衍的弟弟似与我、与苍泽似有些渊源,觉得奇怪:“你弟弟言语间谈及苍泽和我,还要我离苍泽远一些,他怎么会认得我们?”
成衍身子晃了晃,脸上现出些许疲惫之色:“他为什么认得苍泽,认得你,我如何得知?你们不该更清楚一些吗?”
明空亦在旁边道:“我捡你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这么些年来样子也早就变了,他若是在这之前便认识你了,到现在还能认出你来,也太说不过去了。”
明空说得确是事实,成衍既认得我和苍泽,又会说出让我离他远一些的话,应是在我与苍泽相识之后才见过他。然而长成这个模样的,我又切切实实只见过成衍一个。成衍的弟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而苍泽当初来无妄谷寻我,见到成衍时并不像是认识他的样子,这事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想不通,也懒于再去深思此事。我已与成衍说了见过他弟弟的事情,至于他要如何做,便是他自己的决定了。
聊过成衍的弟弟后,我便将来这里的初衷说了出来:“我想来看看那名女子。”
成衍往里屋指了指:“先前找谷里的大夫瞧过,就是身子骨弱,没什么其他事情,你可以去瞧瞧她醒了没有。”
我进了里面,瞧见那名女子躺在床上,显是没醒。她现在的气色比在谷外的时候好了一些。
明空见我这么快便出了房门,也就知道了状况,便道:“那就晚些时候再来。”
成衍有点魂不守舍,没有回应,我未料他弟弟出现的事情对他竟有这么大的影响。
我与明空还未来得及踏出屋门,有人便从院外走了进来。
“原来有客人。”来人一身鸦青色长衣,见了我俩在屋中,便斜靠在门边,抱起双手,用着一种道不明的眼神看着我与明空,似是在探查着什么。
明空显是也不喜这种眼神,说起话的语气也没有那么随意,带着些疏离与防备:“你是谁?”
“我是这无妄谷戏班子的班主。”他凤目一挑,双眼望向成衍,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这一说,我和明空猜想这人来此许是因为成衍弟弟的事情,再瞧成衍,虽没有说话,脸色却变得铁青。
成衍站起身来,对我和明空道:“小黑,你们先回去吧。”
我直觉想将来人赶走,总有预感他会打乱成衍的生活,而这种变化不会是成衍想要的。只是这是成衍的私事,还需尊重成衍自己的意思。
还未至原莆家,但见苍泽已经向我们这边奔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伏昱。
他这急匆匆的样子,我倒是从未见过,像他总教训明空说的一句话,一点都不稳重。
至了我跟前,他却未减下速度,直接将我抱了个满怀。
我似乎可以听到他胸膛里面那颗心跳动的声音。
“你怎么样了。”他声音有些颤抖。
看来他已知晓在无妄谷外的事情了,我瞧见他眼眸里自己的倒影,气色看起来好的很,并不像是需要人担心的样子。
“没事,好得很。”
“好?伏昱说你都吐血了。”
“不过吐了点血而已。”我不以为意。
“而已!”他的眉头锁得很深,气息仍有些乱。
我想起来需水畔的事,恐又将他惹恼了。便对他道:“你们议事这么快吗?这不到一个时辰你就又回到这了。”
没想到讲完这句话,他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一个时辰?”
明空与伏昱面面相觑,明空拭了拭额上的细汗,轻声说道:“小黑,你睡了两天了。”
两天?从原莆家醒来时,我因看着时间差不多,还以为是同一天,不想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我们先回去。”苍泽拉着我便要走。
“我们在外面救了一个女子。”我止住他:“她还未醒,我想等她醒来,想问问她的身世。”
“她醒来要多久?”苍泽问道
“不知,应该很快。”成衍既说她没什么事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醒。
苍泽看着我,突而叹了一口气,随后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袖。我还未想明白他这动作是为何,他就已将袖子理好,弯下腰来,竟将我扛在了肩上,往出谷的方向走去:“这次不能由你,你先同我回昆仑调理身子去。”
我身子僵住,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未料到苍泽竟有此举动,着实不像他的行事风格。我望向明空,明空和伏昱也是没料到苍泽会这般,皆是一脸惊讶,瞧我望向他们,又将目光瞥开了去。
我本想让苍泽将我放下来,眼光却瞥见他耳根红了个透,比当初龙王在揽华园被我看见他与龙后郎情妾意时的耳朵还红。
幸而我这人对于脸皮这事没多大概念,被他扛在肩上的人是我,被其他人瞧见了,丢脸的也是我。
他的耳朵在那红什么?
苍泽扛着我,直奔昆仑,快到东极阁时才将我放下。至东极阁后,他又急匆匆地往天宫去了,我拉住他叫他将亢金环一并还了回去。他不放心,还不忘叮嘱明空他们三个看牢我,不要让我去其他地方。
晏方瞧着苍泽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何事。待苍泽走后,才来问我,我亦不晓得怎么解释这事,就又将问题丢给了明空。
明空袖着手,清了清嗓子道:“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过了半晌,苍泽就兜了满满一兜的金丹回来了。
“这么多固元金丹!”晏方目瞪口呆,“平日里和老君要颗金丹,都像要剥他皮一样。他抠得厉害,今日怎么这么大方。”
后来晏方五万岁生辰,我也去过天宫,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今日这固元金丹是苍泽威逼加利诱,才从老君那拿回来的,叫老君心疼了许多天,总念叨着此事。
不过那时已物是人非,我七情六欲已复,听着此事虽心中酸楚,却只能一笑而过。
苍泽将那些瓶金丹摆好,开始对我嘱咐,教我如何服下,嘱咐完后,又很不放心地看了眼我。
不过按时吃个金丹而已,又不是多难的事情,他怎的这么不放心我。
苍泽见我一幅不甚上心的样子,有些无奈:“罢了,以后还是我盯着你吃吧。”
苍泽说那些金丹都是能固元安神的金丹,对我极好。而他经常给我煮的药茶似乎也换了,虽然我吃不出来,但看那颜色的变化也知道。
回到昆仑后,那种奇怪的感觉也有再次出现过。自在无妄谷外莫名其妙受伤后,苍泽看我看得紧,即便是无妄谷也不再让我去,说一定要等我元神稳固,全好了之后才让我去。看他总是一幅提心吊胆的样子,便也作罢了。
我以为救下那名女子只是我漫长生命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若我不打算去无妄谷看她,她与我估计不会再有相见之日,却不知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
我还未好,便没有去寻她。可我没想到,她却自己寻到了昆仑。而她要找的那个人却不是我,而是苍泽。
其实那时与我离开无妄谷的日子不算长,不过短短十几日而已。那日,晏方与明空要切磋切磋,我和流素便在旁边看着,苍泽说要看这场面有点零嘴才好,就寻思着去厨房给我做一点豌豆黄。
晏方和明空还未开场,便见一个青影由远而至,行迹匆匆,正是观仪来了。观仪深受苍泽教诲,平日极是稳重,现在却是这般着急不知是为何。才一落地,他便立马向我问道:“师父呢?”
我瞧着他眼眶微红,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往旁一指:“在厨房。”
话音刚落,苍泽便端着一碟刚做好的豌豆黄从后面的厨房走了出来。
“师父。”观仪神情很是激动,也顾不得行礼,三步并作两步就上去道:“云洲师父回来了,就在浮庭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