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来,望向我们。
现下他的神情与那日在小红岛的很是不同,全然没有了那种悲凉感。
明空赶紧向他行了一礼:“徒儿拜见师父。”
我依着明空,也给他行了一个礼:“拜见上神。”
他行至我们面前,细细地打量了明空,道:“嗯,根骨不错。”又看了看我:“你就是小黑?”
我惊奇于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又想他既然是上神,这点本事定是有的。
“是。”
“今日才刚收徒,不急着授学。”他对着我们道,朝身后挥了挥后,茶桌上的塔香便灭掉了:“此时晚霞正好,陪我去看看。”说完后,绕过我们,向屋外走去。
虽说能拜苍泽是件很有面子的事,但来的路上明空还是有些心惊胆战。他向来不好学,怕苍泽是个极严厉的师父,以后有的苦日子过。没想到一见面苍泽就说要带我们去看风景,明空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下来。
我本以为苍泽只是要在昆仑山顶看晚霞,毕竟这里的景色已经很好了,却不想他竟带我们来到了泑山。
泑山与昆仑隔了四千余里,苍泽可真挺有闲情逸致的。
由这泑山山顶所见落日与在东海所见落日极不相同,这泑山的晚霞也确是美,只不过我们才刚到片刻,苍泽却突然说想吃北号山的赤华果,吩咐明空去帮他采些回来。
北号山虽远,但这是苍泽交代明空做的第一件事,明空也就兴致勃勃地去了,那神情像是要干什么大事一样。
明空走后,泑山上便只剩下我和苍泽。我是不喜欢和陌生人待在一块的,会觉得不自在,可对他却没有那种感觉。
苍泽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又拍了拍他的身侧,道:“坐。”
他虽未望着我,但这里只有我和他,他这话自然是对我说的。
按理而言,他是三界鼎鼎有名的上神,辈分不知比我大了多少,我若坐在他身侧,会有些失礼。但他既不拘泥于辈分礼节之事,我又何必拘泥?
本以为两人会相顾无言直到明空带着赤华果回来,可这晚霞一看,却让我发现了一件事,传言中清冷之至,不苟言笑的苍泽,竟是个……话痨!
可见传言真真是不能信的!
“灰狼的媳妇就快生第五胎了,就连老大前些年也成了婚……”
“我在杻阳山待了一段时间,驯化了一头鹿蜀,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即遇。”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大李子,递给了我。
我觉得虽与他只是第二次见面,但他作为一个上神在我面前却毫无架子,我也无须和他客气,接过李子便吃了起来。
他的眼里泛起笑意,让我有一瞬的怔神。
明空曾和我说过,有的人眼里有星辰大海。我总认为那是无稽之谈,觉得无论是人是神,眼睛就是眼睛,黑黑白白的,哪能有什么星辰大海。
而现在,当苍泽望着我时,我却能理解明空的话了。
“我去凡间的时候,到了京都,学会了豌豆黄的做法。”他说着,又从袖口拿出一个小食盒来,取出一块糕点递给了我。“你尝尝。”
我盯着他的袖子,在想他那袖口里还藏着什么吃的。
“怎么样?”他盯着我,眼中有种不知名的光在闪动。
“好吃。”我无味觉,不知其味,但觉得他一番好心,我也应该好意相待,便扯了个谎。
他脸上的笑意愈大,接着说了起来:“绣山上的芍药开得越发好了,我每年都会移植一些过来种在院中。对了,我在海外发现了一处地方,那里有许多稀罕花的品种,你定未见过,下次我带你去看看,你一定很喜欢。”
他若能像说书先生那样讲得动听些倒也罢了,可他说得都是些很琐碎的事情,似乎是想起一段讲一段,似在与我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也不知他的话实在太多,还是明空下在酒里的药还有些劲,后来我撑不住,便睡着了。
迷蒙中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叹,又感觉自己被温暖裹住,片刻,似乎又有雨滴打落在我的脸上。
不对,这晚霞满天的,哪来的雨?
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屋内烧着安神香,窗户露出一条细缝,有灵鸟的叫声从外面传来。我下了床榻,轻轻推了推窗户,看着窗外的景,才发现自己竟是在东极阁内。
我是如何回来的?我想了想,发现自己和小红岛那日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
出了房门便是一个侧廊,绕过侧廊便可至大厅。隔壁房间的门半开着,可见书架上陈列的各式书籍,我往屋内探了探身子,瞧见苍泽正躺在窗前的卧榻上,闭眼睡着。
他睡得不大稳当,在做着梦。梦境中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痛苦。
我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不吵醒他,于是放轻了脚步。
算了算时间,发现离去泑山看晚霞并没有相隔多久。也不知明空是否已经摘好赤华果,摘完后他若回去泑山,又要多走许多路。
正在疑惑,听见阁外似有人在讲话。我走了出去,瞧见明空正与观仪说着话,手里拎着一篮赤华果。
他见了我,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我取果回来,就找不到你和师父了。你们果真回来了,怎么也不等一等我。”
我正想着说辞,阁内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转头望过去,正瞧见苍泽赤脚从屋内走了出来,神情慌乱。
他瞧见了我们,脸上的神色又瞬间恢复了一派稳重,似乎刚才那个惊慌的人不是他一般。
“徒儿给师父请安。”观仪向苍泽行了礼。
“徒儿给师父请安。”明空跟着观仪,也行了礼。“师父,这赤华果我已经给你取回来了。”
“嗯。”苍泽立在门前,对两人道:“都进来吧!”
进了阁内,苍泽已收拾好形容坐下,待观仪与明空都坐下后,便对观仪道:“观仪,你师弟初入门,你需好好照顾他,将为师赠你的那套书拿给你师弟瞧瞧先。”
观仪应了声:“是。”
苍泽又对明空道:“你先将那套书誊抄一遍,誊抄的时候亦要注意领会。那书不难,若有不懂的,可先问你观仪师兄,期间便不必每日来向我请安了。待抄完后,再来找我。”
“徒儿领命。”明空应道,又看了看我。
以前明空闯祸时,龙后也会罚他抄书。偏偏他又是爱闯祸的人,被罚的次数多了,抄得便也多了。每次他都会拉着我帮他抄,以至于我现在的笔迹与他别无二致。
现在他心里定是打着这个主意。
“这次回昆仑,我想要在昆仑长住一段时间。”苍泽道,“只不过我一人在此,俗事总要有人打理。”
观仪愣了一愣,喃喃说道:“师父不是喜欢一个人……”话未说完,他就止住了,重新道:“徒儿这便去安排人过来。”
不想苍泽就回绝了:“不用了,我昨日和小黑长谈,觉得她性情很是稳重。明空,听说她以前在东海便是你的侍女,理起俗事来应该很是得心应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她留在这,帮我打理事务。”
他这话一出,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昨日在泑山,是他一个人讲得起劲,我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何来长谈,他又是怎么得出我性情稳重这个结论的?况且昆仑山上那么多弟子不用,他为何偏偏选中我一个外人。
“徒儿倒是没什么,只是小黑……”明空望了我一眼,他也是知道我的个性,这五万年来虽说名义上我是他的侍女,但他是决定不了我的去留的。
我本是犹豫的,但见明空的眼神中带着些哀求与委屈,想了想自己与他一起长大,这么五万年的岁月都是与他一块过的。突然分开或许是会不习惯。况且这昆仑集天地灵气,是个增长修为的好地方,东极阁也清净,我对苍泽并不反感,留在这里未尝不可。
“好。”
我爽快应下,明空又是愣了一愣,想是还以为要劝一劝我。见我答应,他自是欢喜,但观仪神色却是有瞬间的不喜。
事情定下后,明空便欢天喜地地跟在观仪身后领书去了,我习惯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小黑”苍泽在背后叫住了我,“你去哪?”
“去明空那。”
明空已然走远,并没有要等我的意思。
“他近日时间有得忙,你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况且刚刚不是说了你要留在我这吗?你进来,我们泡壶茶喝。”
刚要入屋,听见远处传来明空的惊叫声:“八十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