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我的喜好?”他缓步走了进来。观仪跟在他的身侧,正偷偷打量他的神情。
这话显是对明空说的,也可见方才明空问我问题的时候,他便站在那了。
明空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向苍泽行了行礼,唤道:“弟子给师父请安。”说完后,并没有回答苍泽的问题。
我也站起了身,思索着刚才的话到底会不会把苍泽惹怒,毕竟那话听着也不怎么像是好话。
苍泽来到我跟前,却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我没见着你,便来这寻寻你,你果真在这。”
到底是我见识少,又或者是我误会了苍泽作为一个上神的度量,听他的语气,似乎没有要追究我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于是便回道:“嗯,来叙旧。”
“叙完了吗?”他又问。
明空倒是抢着答道,一幅想要快点把我们送走的样子:“叙完了。”
“那便随我回去吧。”他执起手,拉住我的手腕,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苍泽又回过头来,对着观仪说道:“我记得你入云洲门下时,她亦赠你一套书,你也给你师弟看看,誊抄一遍吧。”
身后明空抖着声音问:“多少本?”
观仪回道:“少些,四十九本而已。”
回到东极阁后,苍泽拉着我在案桌前坐下,煮上一壶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盯着我沉默了一会,才对我道:“我将自己的喜好告诉你,你可要记好了……”
不待我回答,他便接着道:“我喜欢霜色,喜欢绣山上的芍药,喜静,喜欢听箫,喜欢看泑山的晚霞,最爱喝脱扈山的植楮茶,最喜欢的人是你。”
茶壶的热气腾腾而上,壶内的茶水开始翻滚。苍泽伸手想去拿茶壶,但被茶柄烫了一下,他的手微微一抖,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停顿,以至于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着我,眼中似乎含着许多情绪:“你呢?”
他这问,是问我的喜好?还是问我喜欢的人?我猜不出。
苍泽的眼睛一刻也没从我脸上挪开,继续问道:“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想了想,在我万把年来的生命里,几乎时时与明空做伴。我虽不知喜欢是什么滋味,但也曾听过一个词,叫做日久生情。若非要我选一个喜欢的人,那应该也只能选明空了吧。毕竟除了他,我再没什么亲近的人了。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就这样答了出来:“明空吧。”
我将茶壶从炉火上取下,替他倒了一杯,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果然,是迟了。”抬头一瞧,苍泽脸上又浮现了我初见他时的那种悲凉神情。
我不知他那句迟了是什么意思,也实是不明白他所叹为何。他垂着眼盯着那清亮地茶汤一会,站起身来,道:“我出去一会。”
将茶壶放回炉火上,我瞧见他的身影朝着昆仑的东南面去了。昆仑山的东南面无人居住,他去那坐什么?
我一个人无聊,本想再去找明空,但是想到刚才苍泽责问时,他置我不顾,便决定不去找他。随手在架子上翻了一本书,看得一会,觉得累了,就又回屋中歇息去了。
也不知睡到了何时,迷迷糊糊听见外间传来些动静。我起了身,走出房门时,瞧见苍泽正倚在门廊边上。
他坐在檐下,脚边歪倒着许多个空酒壶,背影满是萧索之意。
“你在这是不是住得很不开心?”他突而开口问道,虽未回头却知我来了。
“没有。”我答道。
“我从未见你笑过。”
原是这样的误会。我无喜怒哀乐,自然也做不出相应的神情。在小红岛的时候,明空特意就此事为我上了一课。遇到东海龙宫里的小侍女时,我也曾试着对她们笑过,但她们见着我笑,总是露出一幅惊恐的神情。明空说我将“皮笑肉不笑”精髓学了个准,笑得甚是难看。此后,笑这一事,便更加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上神误会了,我不会笑。”
“是吗?”他转过头来看向我,目光很是迷离,显然是醉了。“怎会有人不会笑?只有不开心地时候才不会笑。”
“上神……”
他打断我的话:“不要叫我上神,叫我苍泽。”
我顺了他的意,叫道:“苍泽。”
他笑了起来,这个笑容竟有些孩子气。
苍泽用袖口擦了擦身旁的木阶,拍了拍,对我道:“坐到这来。”
明空忧愁喝酒的时候,会嚷着一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现在,苍泽便是这样。明空醉起酒来,是没道理可讲的,现下,苍泽也定是这样。
我走了过去,在木阶上坐下,对于开启话题一事,我自来不擅长,于是便等着他先开口说话。只是,他却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望着我笑。
我正思忖着怎么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场面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神色变幻莫测,最后看向我时,脸上的神色竟是……竟是有些委屈?
我坐在他身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是自己揣摩错了他这个神情,诚然以他的地位,在这三界,谁还会给他委屈受。
“你可知我为何收明空为徒?那水命之说你信吗?你又可知你资质比他好,为何我又不收你为徒?”不待我回答,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自是不知,名分一事我本不在乎,可是在这事上,又不得不想得周全一些。”
我更加觉得在明空那里自己对苍泽的评价极为准确,果是难以捉摸。既然知道我不知,又干什么来问我。
正想着,他又向我问了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喜欢我?”
问完这话,不待我回答,他便身子一晃,向我倒来。
他醉倒了,我总不能放任他睡在屋檐下面。倒不是怕他着了凉,生了什么病,他作为一个上神,身子骨好得很。只是怕观仪来向他行礼时,见他这副样子,有失他上神的威严。
我将苍泽拖进了屋中,安置在了床上。
只是不知为何,我的脑中一直想起他方才问我的那句话。
他为何这么问我?以他的地位,喜欢他的人不是很多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个问题看似普通,却极为高深,觉得还是需要去找了了厅那位问一问。
“一个人问另一个人可不可以喜欢他,这是什么意思?”
明空正用着饭,嘴里塞着一大块红烧肉,说起话有些含糊:“说……他……欢……个人。”
我没听清,疑惑地看着他,他将肉咽下,随手抹了抹嘴,道:“说明他喜欢被问的那个人。”
明空这个答案并不能解我的疑惑,因为苍泽在问我这个问题前就已经说了他喜欢我。
他继续扒了口饭,边嚼着边拍了拍自己的背:“天天抄书,腰酸背疼的,小黑,你替我捶捶。”
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后,替他捶着肩,又听他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有人问我了。”
他突然转过身,动作很大,我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谁?”
“苍泽。”
“我师父?”明空一脸不可置信,急忙扶着我,将我按在凳上,道:“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我将昨晚的事和他说了,也将苍泽和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明空一脸惊异地看了我好久。
“你……你……”他颤着手指着我:“在东海五万余年,你也不过招了长沙山山神那一朵桃花,现来昆仑不过三月,你竟是想把我师父拐走了?”
我觉得我很冤枉,这昆仑是他扛我来的,也是他师父要我留下的,怎么就成了我要拐他师父?
耳边又传来明空的声音:“不对,不对,不合常理啊。”
自是不合常理,否则我也不用来寻他。
他思索着,我拿起他盘中的橘子剥开,吃了起来。
好一会儿,明空说道:“其实,这喜欢是分很多种,有长辈对小辈的喜欢,朋友对朋友的喜欢,还有男女之间的喜欢。像我和流素,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对你,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师父对你,应该就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他将我手中剥好的橘子抢走了一半,塞进嘴中,道:“你想想,师父活了十六万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当然,我不是说你长得不好看,在东海,没有谁的容貌比得过你。但论整个三界,你就算不上顶尖了。当初天帝七女九歌与花神南慕都对师父有意,师父却毫不动情,要知道,那两位可是三界排名一二的美人。”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再剥个橘子给他,接过我剥完的橘子后才继续说道:“你们相处不过三月,师父了解你还不深,那么稳重的一个人,不会轻易地与你说男女之情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说完,皱了皱眉头,似是在揣测自己方才那番话的可信度,想了想,又自顾地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