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玄机的离去,徐汉与李显涛暂时变换的面容也恢复了原来模样,天色已渐暗,三人重新回到自来寺中,从自来寺到石阳县只剩三天路程,身后没了追兵的三人也可以先大方歇过今晚,待明日再启程。
按照徐汉的分析,燕子坊先后折损了六名天字房高手和三十余名地字房谍子,元气大伤,在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后非但没能除掉李清河,甚至连收服鱼龙帮的计划也因为洪雷的惨死而破产,纵使李淳风再怎么算无遗策,这一下至少也足以暂时遏制住他饮马江湖的计划了。
自来寺香火虽然已经断绝,但无论是李清河初次上京,还是这回重回故地,自来寺都是一幅虽然破旧但并没有太多尘垢的模样,显然是有人定时来清扫。
灯座下,清扫的人还留下了蜡烛,以备过路行人使用,以免行人在寺中生火照明,一个不慎便让烟火熏黑了房梁或更严重者一个疏忽,就能让这古寺付之一炬。
李清河从灯座下取出蜡烛点燃,寺中顿时洋溢着温暖的烛光,这份烛光远比大雄宝殿之上铸就金身的佛像散发出的光芒更配得上“佛光普照”四字,只因这烛光不曾偏颇,不仅照耀僧人信众,更照耀了许多上京求学的寒门学子,照亮了他们有些陈旧的宽大衣袖,以及衣袖里藏着的纸、笔和手。
李清河想,能有这般细腻心思的人,纵使不曾延续这佛寺的香火,就凭替佛主施舍出的这份黑暗中的烛光,也远比官绅富豪们白日里蝇营狗苟后假惺惺地祷告来得功德无量。
借着暖黄的烛光,李清河拿出书录,开始凭记忆补足之前书录中的内容,但纵使他博闻强记,想要完整还原一本沿续了三朝的书录中的内容而毫无差错也是难以做到。
好在李清河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将书录一成不变的还原,不然他也不会在之前就擅自添上了内容,父亲之前以古人言语不适用于当今世道为由劝阻自己不让书录现世,纵是隐瞒书录秘密的措辞,但也不无道理。
李清河正打算凭此契机将李氏书录中先贤思想进行精简,再加入自己对天地的感悟,李清河相信,通过自己对书录内容充分理解后的重新整理,能让这本传家书录更适用于后人,散发出新的活力,也算是对李家列祖的一个交代,
其实不仅李家的书录,世间文脉,皆是如此,学说要传承,靠的绝不是一人之言,前人立下了根本,但后世总得有人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添减,若是百年后的传承者依然秉持百年前的言论,未免太过固步自封。
如果按照某些人的崇古思想,后人永远都不能超越前人,但其实历史车轮不断向前,无论他们承认与否,后人的理论自然只有强过前人才能顺应时代的变更发展,文论亦是如此,前人以道奠基,后人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不被前人立下的大山所阻隔,而是翻过山巅去,站在比前人更高的地方去看到更远的风景,才是文脉发展的正确方式。
正当李清河奋笔疾书的同时,渐渐昏暗的门外又来了一位新客。
李显涛比徐汉和李清河都先看到来人——后两人一个沉浸在书录的补全中,一个则是因为并没有感受到杀意便不在意——一只精致的红靴先跨过门槛,随后,一个气宇轩昂,公子打扮的书生出现在三人面前。
书生带着精致的头冠,一身华丽的紫色服饰,肤色洁白如玉,回首抬眼之间神采斐然,俨然仪态不凡,一副名士风流模样。
只是书生此刻穿着这样的华贵服饰出现在此地,怎么也不像正经读书人。
但他本人好似并没察觉到徐汉和李显涛的奇怪眼神,径直向正铺开书录席地而坐的李清河走去。
见书生这番举动,徐汉意念微动,右手已摸上刀柄,准备先发制人,却见李清河眼神清明,示意他不必紧张。
奇怪书生走到李清河身前一步距离,便停下脚步,先是以先秦之礼拱身施礼,而后开口:
“先生大才,可否与在下指教一二。”
李清河看着这书生各种古怪举动,心下也是好笑,无奈书生看起来脸上十分认真,只好也起身回了一礼,才说:“在下也不过一介学子,不敢谈什么指教,若真有什么问题,权作探讨便是。”
书生郑重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开口便是自己对一些名家文章的见解。
李清河见书生举止虽然奇怪,但对各名家分析也算得上鞭辟入里,一些独特见解甚至与之前书录上的内容不谋而合,一时也来了兴趣,便邀请书生一同坐下,二人开始坐而论道,从先秦末期的百家争鸣到三朝古史,四圣学说,书生全都对答如流,提出一些问题反而让李清河一时哑口无言。
就这样两人一直论述到了《易经》,李清河提出了不曾流传于世间的《连山》、《归藏》两经中的问题,书生竟还是口若悬河,一一解答。
李清河与徐汉交换了下眼神,徐汉微微点头,身体慢慢挪到了书生身后。
李清河微微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重新拿起小笔,就着笔墨开始书写。
此时书生突然扭头,却好像没看到身后的徐汉一般,默默望着天幕发呆,口中轻喃:“要下雨了啊。”
听了这话,李清河猛然起身,全身灵力外放,手中轻掐法决,灵力压缩集中到书生身上,正是模仿李玄机的灵压,将书生牢牢定在原地。
徐汉也同时发难,右手掏出钝刀,直接夹在书生脖颈之上。书生肩膀柔弱吃不住力,身子颤颤巍巍偏向徐汉,气愤地说:“历朝历代,无论哪家学说,都提倡尊重贤人,以比自己有学问的人为师,这也是我今天来拜见先生的原因,怎么先生说不过我,就要杀了我不成?”
李清河微微一笑,将地上所摊书录拿起,最下方有一行新字,墨迹还未干。
“世间安得此少年,状多智而近妖,巢居知风,穴居知雨。卿非鼹鼠,则是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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