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幼筠最初不愿意和亲,也是因为目睹了萧兰君的经历——她害怕自己也会有同样的经历。回想昔日韩珞成在外之时,萧兰君一无外亲,二无子嗣,成四子邸无权无财,门户冷清。
到今天,萧兰君一个人便把成四子邸经营成这般光景,着实不易。再看她今日这番言论,可知她也是经历了惊涛骇浪,还能端坐的人,不由得叫韩幼筠肃然起敬。
“四嫂,故国已逝,况且现在父皇施仁政,浦羲郡的老百姓们也是安居乐业,又何必提及伤心事呢?”韩幼筠试着劝解她,却被她一个眼神噎住了:“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她愣住了:“难道……不是吗?浦羲已经成了华天的国土,那原住民自然和我们华天的老百姓,是一样的呀!”
萧兰君低头苦笑,叹了口气说:“不说这些了,随我一起去天香宫吧,邢夫人吩咐我一定要带你过去用晚膳呢。”
“好!”少女的思维总是特别跳跃,见她心绪平复,也不由得转悲为喜,把方才萧兰君那一问下她产生的疑惑,通通抛诸脑后了。
韩珞成核实了给衢北皇室的嫁妆礼单,往天香宫走去。一路上,见着不少正在为和亲礼仪忙碌的宫人。一时之间迷了路,又无人跟在身边,走到了一处废旧宫殿——宫里竟还有这么荒废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杂草丛生,却在殿门前开辟出了一条道——与其说被人开辟的,不如说是被人踩出来的。忽闻得从地底下传出一声凄惨的尖叫,声音不大,却把韩珞成吓了一跳。
这阴森的地界和诡异的尖叫,非但没有吓退韩珞成,还让他越发好奇起来。他轻声慢步地走到门前,门旁放了两三个极简陋的担架和一堆白布。靠近门边,能闻到一股淡淡地腥臭味——许是天冷,闻不太真切。
韩珞成轻轻地推了下门——竟没上锁。门“吱呀”一声开了,这殿内不大,被乱七八糟堆放着的杂物和柴火中间,有一扇敞开的地窖门。他走过去向内看——那股气味更明显了,叫人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韩珞成心下疑惑,忍着臭味,顺着梯子往下走。
通到地底,见四下昏暗,只能看见主室里有一张破木桌上睡觉,旁边还摆着几个酒瓶和酒碗、一些吃剩的菜肴。顺着主室往里看,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只能看见走廊尽头有细微烛光,像是一座监狱。
下一幕所看见的,真真让韩珞成后悔自己生了双眼睛。
主室里一个十字架上,用铁链绑着一具躯体。韩珞成看了很久,只有“破烂不堪”四个字能形容眼前的这个人。
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少女,头发披散着,像是飘散的柳絮,这么冷的天,上身却不着寸缕,脸上、身上遍布着淤青和伤口,体无完肤。那片只能略略遮羞的破布下,大腿内侧流出的血已经凝结了。很明显,那股气味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他撑着墙干呕起来,显然是动静太大,惊到了十字架上的少女,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条缝,发出极微弱的声音:“救……我……”
韩珞成听见声音,稍稍恢复了理智,但还是不由得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惊慌地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那个少女微微抬起头来,盯着他,笑了。
那一笑,那句话,韩珞成永远都忘不了。
“浦羲人,只为是……浦羲人,供禽兽……玩乐之所……”
“喂,你是做什么的!”一个太监从走廊里举着火把走出来,一见韩珞成,顿时惊得魂不附体:“四,四公子!参加公子殿下!”
韩珞成睥睨着他,又问了那个问题:“此处,是做什么用的?”
又指着那个少女,加问了一个问题,语气较上句更甚:“她,又为何会在这里!”
“公,公子,您还是别问了,快走吧,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那个太监跪在地上,畏畏缩缩。却忽然感到脖颈上凉飕飕的——一股剑锋已经搭到了脖子上。“公子,饶命,饶命啊!”
那人本就是贪生怕死之徒,见了这番架势,忙竹筒倒豆般全说了出来:“这儿专门羁押那些不听话的……从浦羲押过来的下等宫人,只因个别确实生得俊俏,白白去当了差役也可惜,管事内官们就说,允许小的们在这里取找乐子……”
韩珞成顿时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浦羲人吗?”“是,不仅有宫女,还有小太监,小的们平日来,也只敢在里边玩,这个女的,是管事内官办的……反正也是罪人,公子又何必这么……”
韩珞成的手一时无力,收剑入鞘,声音很微弱地问:“皇后娘娘,也不管管?”“主子们大抵都是知道一些的,只是……谁又管得了这么多呢。小的老实告诉公子吧,这个地方,咱们宫里几十年前,早在这些浦羲人没来的时候,就有了!”
他抬起头来,感受到的是令人窒息的恐惧和无力。转过头去盯着那个女子的脸看,她的脸色又恢复了最初的淡漠。
“滚吧……你,救不了我们……”说完这句话,她又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韩珞成恍惚中晃回了天香宫,天色已晚。楚灵早已在殿门口等了多时,见了他,忙迎上来揪住他的衣服问:“公子,您上哪去了?夫人,良娣和公主、小公子,都等了您好久了!”说完,便要扯着他的衣袖要他进去,却拽不动。
一看,韩珞成如同傀儡一般,定在了门前。
他忽然不知为何,急切地想听到叶桓微的声音,非常急切。
“公子,您怎么了?”楚灵愣住了:她从未见过韩珞成这般神情,盯着她的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个不见底的洞,令人害怕。
恰时,萧兰君出来了,见了韩珞成这般神情,又见他衣袂沾了泥,便知他必遇到了不寻常的事。忙上来打圆场,笑着说:“公子还不进去,是怕衣摆上的泥脏了地板吧!这是上哪去了?”
韩珞成转过头来看着萧兰君——不知为何,她的脸也给了他一种心安的感觉,眸子好不容易亮了些,没那么吓人了。
“楚灵,你去取一套公子的旧衣袍和鞋子来吧,我帮公子在侧殿换了再进去,也不至于让夫人问起来。”“诺。”楚灵见萧兰君接替了她,忙到后殿去了。
萧兰君把韩珞成拽进侧殿里,关上房门闩好,拉着他的袖子问:“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跟失了魂一样——”
谁知韩珞成猛地抱住了她,那力度,简直是要把她融入他的身体里,不容挣脱。萧兰君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好一会儿,他才略松了些,竟埋在她的肩膀上,颤抖着,无声地哭了起来。
萧兰君哪里见过这样的他?只知道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忙抱住他拍打着他的背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想了,不想了……”
待韩珞成平复了些,挣脱开他,捧着他的脸说:“你听我说,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现在母妃和阿筠,瑜卿都在等你,不能让他们发现你伤心了,不然他们也会难过的,知道吗?”
韩珞成听了这话,忙像个孩子似的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萧兰君见他一改平日里放浪不羁,眼睛红红的,别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心下爱意无端又生出许多,微笑着轻声对他说:“好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