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铭骁忙蒙上了脸说:“我没事,也就是站了一会儿,对衢北人来说,不算什么。”
韩幼筠往前走,又怕辜负了他为保持两人清白的苦心;不往前走,又有些心疼,便道:“有什么话,明天过后,你我有的是机会说。不忙于一时,快走吧。”
严铭骁听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韩幼筠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与他对视着。
记得上次她去找他,临行前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可以相信你吗?”
明明谁都可以答一句“可以”来打消这个天真的疑虑,但他却极认真地撑着床沿坐起来,三指指天,信誓旦旦:
“若我严铭骁不能陪韩幼筠一生一世,就罚我再也不能见到自己最爱的人。”
韩幼筠每次一想到这里,就会迫不及待地想到他身边去,哪怕放弃自己最尊贵的身份——每次当她看到父皇那坐在龙椅上的孤独身影时,她就想永远陪在父皇身边,给他一点难得的温暖和亲情。
长大了,就知道那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孤独和寒冷。
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每天面对着烦人的政务,眉头拧得都快能滴出水来,也没人给他揉一揉?
终于到这一刻了,腊月十一,巳时三刻。
她穿着代表衢北最高阶层非凡尊贵的紫色金纹凤袍,戴着凤冠,走出门洞,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隔着垂于眼前的珠帘,她看见他站在最高阶上,穿着紫色的婚服,戴着一顶嵌着紫色宝石的黄金镂花龙须冠,眉目如画,神色冷峻,与所有的帝王一样,都有一种凡人不可近的帝王气。
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脸,但那神色,既熟悉,又叫人陌生。她看了很久,最终以失望告终——帝王,终究只能是帝王,不会永远为她保持着那一抹柔和的微笑。
但当她走到她身边,他牵起她的手,转过头来看着她时,那颜色偏紫的嘴唇却上扬到了她最初见他的模样,甚至露出了虎牙。
她见了,一怔,恍惚间目中有泪,增添了别样光彩。莞尔一笑,仿佛能消融一切冰雪,即刻令世间花开。
祭祀、行礼、告祖、宴会完毕,韩珞成走出宫门,却见唐境就在门外等着他。
“唐,唐兄?你……怎么在这里啊?”韩珞成见他时,已有七分醉意,笑着说:“辛苦唐兄了,一大早去给他们送旗子到现在……应该早些回驿馆歇息呀。”
唐境见他醉了,忙扶住他说:“公子着实喝多了,出个城怎么用得了半天?唐境只是……顺路去去见了一个人。”
“哦?唐兄你在衢北也有,嗝,有故交么?”韩珞成就这样由唐境扶着上了马车,见唐境要下车换马,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说:“唐兄,咱们还没聊完呢,要不你……上来和我一块,咱们……聊聊天?”
唐境见他面带痴笑,不由得转过头来问身后送他出来的宦者:“这是喝了多少?”“公子殿下也就喝了三盏,幸亏小王爷拦着,否则此刻只怕已经醉了。”
“说什么呢!我……才没醉呢!”韩珞成从车内露出脑袋来不满地看着宦者,唐境一脸黑线,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头摁回车内,对车外的宦者说:“四公子需要照顾,还请内官派人驾车,再将我的马牵回驿馆,劳烦了。”
交待完了,唐境钻进了马车里。“唐兄,坐这里!”韩珞成见他进来,一脸嬉笑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唐境坐下后,正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又被韩珞成抢了话头:“唐兄啊,我跟你说,我看到阿筠她……笑了……你说,为什么呀?”说完,还微张着嘴,转过头来呆呆地盯着唐境看。
唐境有点一时尴尬,没看他的眼睛,正视前方回答道:“新婚燕尔,开心。”
“哦……那为什么我新婚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开心呢?”这下倒是没再看唐境,转过头来正视前方,歪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
唐境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努力措辞,想到了一个自认为可以说出来的答案时,他又换了话题:“唐兄,你娶妻了吗?”
唐境一愣,摇了摇头。“有心上人吗?”他又摇了摇头。韩珞成便“嘿嘿”笑了:“我就说嘛,像唐兄这样的……正人,嗝,君子,怎么可能会有……对了,那你有家人吗?”
“家中只有一位老婢,从小照顾我,便视若亲母。”韩珞成点了点,“哦”了一声,又把头慢慢低下了。唐境以为他要睡了,便松了口气。谁知他又突然抬起头来问:“那唐兄,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
唐境不由得扶了扶额说:“公子,我……”“诶,别害羞嘛!嗝。就算我不给你找,父皇对你那么好,也一定会让你……早早成婚的!”韩珞成笑着说:“到那时……唐兄有了女儿,我就认她……当干爹!”
唐境听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珞成这才意识到自己话中有误,挠了挠头笑着说:“呀,说错了,是我……当她干爹。唐兄,你要多笑,你看,你笑……起来,一定招姑娘喜欢……哪还用,嗝,我给你找啊?”
“将来……若是我也有了儿女……一定交给唐兄你,和小桓教养……”韩珞成自个儿在那喋喋不休:“唐兄你的武功,没的说,这个!”说到这里,竖了个大拇指。“天下一流!小桓呢,聪明!博学……厉害!”
唐境见他已经发起了酒疯,况且心下也有疑惑,不由得打断他:“公子,小桓是谁啊?”
“小桓?”韩珞成说到这里,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前方,像是在想什么,突然喃喃道:“小桓是……叶桓微……”“叶桓微是?”
韩珞成转过头来一脸正色,唐境一愣,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却听他又喋喋不休了起来:“唐兄啊,小桓她……命苦啊……从小就没了爹娘,过继到,嗝,别人家,还要被别人家的……姐姐还是妹妹,欺负……”
唐境听到这里,知道问不出什么,又转过头看前方了。听他喋喋不休了一路,过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他的肩膀落到了唐境肩上,睡着了。
唐境叹了口气:怎么会有这么不省心的主子,跟陛下都没这么累过……
恰时,马车停了下来,唐境把韩珞成搀进驿馆,一边叫着:“公子,醒醒,到了!”岂料韩珞成已经醉死过去,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唐境把他搀回房间,扶到床上躺好,又盖好了被子、放了帘帐,这才走出院子去。
关上门,走出了几步,才想到了一个蹊跷的事情——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下有些不安,便又回到房内,把韩珞成从床上拉了起来,咬了咬牙,拖进了床底下。
公子,对不住了。唐境料理干净之后,吹了灯,把另一床被褥塞在被窝里。自己则走到房间角落,屏去了一切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