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境听了,却着实有些拘谨起来:“公子,还是……不见了吧?”
“嗯?”韩珞成一听这话,愣了愣:“为什么啊?”
唐境一直以来便鲜与人交往,更别说是女人了。从小到大,他对女子的理解都来源于董姨娘和馨儿,以及宫里的嫔妃宫女。
皇帝身边本来就没有一等宫女,二等宫女也都出宫了,剩下的三等宫女不过是在廊下殿前听使唤的。这些宫女见唐境生得俊,也有偷偷瞟看、暗抛媚眼的。奈何唐境心如止水,知道这些女人纵然再卑贱,那也是皇帝的女人,因此从来不理会她们。
嫔妃就更不用说了,唐境跟在皇帝身边,自然是见过诸位嫔妃的,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上话。再加上唐境跟在御前参加了那么多次宫宴,也听过嫔妃们明争暗斗、指桑骂槐的那点子事,便对女人又少了几分好感。
因此,唐境本来就不乐意说话的一个人,到了女人面前,就更不乐意开口了。现在韩珞成要他去接触一个名门闺秀,实在有些为难他。
见唐境陷入了沉默,韩珞成便笑着去拉他的手腕说:“你别担心,她不是那些只知道礼数尊卑的大家闺秀。真的,她有时还穿男装呢!打扮成今天这样,我也是第一次见。”
“况且,她上次不是还送了你一面镜子吗?你不去答谢人家,只怕她会以为,你是怎样不知礼数的人呢。来,咱们还是先回到堂上吧,别错过了好戏。”见唐境还是不应,韩珞成也只能先把他拖回了宴客厅。
回到宴客厅时,书才说了小半段。待两人落座后,韩珞成便端起酒盏靠在嘴边,一边悄悄观察唐境的动作——果然,唐境把目光移向了叶桓微那边,不过脸上看不出什么。而叶桓微呢?正用右手撑着脸,全神贯注地听着,哪里会关注到这两道目光?
一曲唱罢,场上众人皆有些神伤,韩婍容更是已兀自抹起泪来。况且,此时距开宴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如今已是未正三刻了。
卢素钧晚间有事,不得不先行离开。韩瑜卿则已有五分醉意,也和他一同离开了。董姨娘见馨儿有些困倦——大约是没睡午觉的缘故,便带着馨儿往后院去了。
韩婍容却比韩瑜卿还醉些,更兼听戏伤怀,有些坐不住。叶桓微见状,忙扶住她,看向唐境:“大人,还请借一处偏厅,供郡主殿下休息片刻。待殿下好些了,我们再走。麻烦了。”
她刚刚喝了酒,声音难免有些沙沙的,叫人听来却很舒服。唐境一愣,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吴管家说:“去,准备一间厢房,再备一些醒酒汤、热水毛巾送过去。”“是。”
叶桓微把韩婍容扶到厢房内躺下,给她掖好被子,笑着说:“姐姐怎么伤心了?你是郡主,不可能去和亲的,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吧。”
韩婍容尚有几分清醒,一双迷蒙的眼睛看着她,岔开了话题:“你以后啊,就应该这么打扮。我看刚才在堂上,那位唐侍郎就一直在偷偷地看你呢。”
叶桓微一听这话,愣了愣,随即笑道:“姐姐别多心,他看我是另有缘故。别想了,睡吧。”
韩婍容不胜酒力,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叶桓微又令随行的侍女好生看顾,这才出了房门。
走出院落,到了廊下,便遇着吴管家了。“姑娘,请随我来。”
那吴管家领她走到花园里的一条石子路前,穿过石子路,便看到了一座亭子。亭子里的石凳上坐着唐境,亭边的围栏上则坐着韩珞成。
韩珞成见她来了,忙笑着站起迎上来:“可算来了!唐兄,这位就是桓微了。”
叶桓微走进亭子,唐境便站了起来,她施施然行了个礼:“唐侍郎,久仰了。”“叶姑娘,方才在厅上一时没认出来,失礼了。”
她闻言却笑道:“侍郎大人并未失礼。今日我这般装束,是郡主殿下勒令的。被人认作无知少女,也很正常。况且我也只不过是商人家的庶女,大人在台面上不给我回礼,那才是‘不失礼’呢。”
韩珞成哈哈一笑说:“咱们就别论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了,还是坐下来好好聊聊吧。唐兄,小桓,都坐吧。”两人听了,这才一左一右在韩珞成身边坐下。
“桓微,说说吧,最近都查到了什么?”韩珞成一边说着,一边把桌上预备好的醒酒汤移到叶桓微面前。
叶桓微没有拿起碗,淡淡地说:“那是个地下军营,大约有五百人。最初我以为,军营在华天和衢北边境,规模又如此之大,应该是这位的。”说到这里,叶桓微用手指点了碗中的汤水,在茶盘上写了个“大”字。
“但是后来,他们又在军营里看到了一个人。”“谁?”
叶桓微照旧是淡淡的:“青瀚。”唐境和韩珞成却都惊呆了,和叶桓微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一模一样。“怎么可能?”
“不必怀疑消息的真实性。因为我的姐姐……寒川叶家大小姐叶炀钰,本来是在坤京辖制我的,这个月中旬开始便不见了音信。”叶桓微的指尖把那个“大”字圈了又圈。
“昨天又有新消息了:她前日启程,从衢北顺流而下,往华天来了。”叶桓微收回手,在手帕上捻了捻道:“要说的是,我这位姐姐向来和我不对盘。二月初,还想把我留在寒川关三个月。但家嫂宽宥,把我放出来了。”
叶桓微把手帕的一角绕在指尖,眼睛始终盯着亭外的草丛:“她和我不对盘的表现还在于,她辅佐的人,就是二公子。”
唐境皱眉反问:“但是前段时间,二公子不是还因为强占农田一事受了牵连吗?怎么还会有心思造反呢?”
叶桓微笑着摇了摇头,一语点破:“狗急跳墙,未可知也。”
韩珞成神色凝重了起来,居然少有地坐正了,肃然道:“桓微说的不错。强占农田,可能只是他万般劣迹中极小的一个表现。他所做的全部,也许都是为了造反。现在有一环被捅破了,自然要加快进度,不敢懈怠。”
叶桓微点了点头:“而且,也许他的造反之路上,还会有杀兄弑父这一环。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刺客出现了那么多次,次次都是要置你们,尤其是四公子于死地了。”
唐境似乎很不希望听到“杀兄弑父”四个字,又问:“此话不妥。为什么大公子和小公子就没事呢?陛下如今不也身强体壮、安然无恙吗?”
叶桓微笑了:“大公子之前是出过意外的。但是他扼杀得很及时,防范的也很到位,所以没出大事。况且陛下并不喜欢大公子,这份威胁,也只是色厉内荏。至于小公子虽然受宠,但尚未及冠,也构不成威胁。综上所述,还是四公子更好欺负,而且更值得欺负一点。”
“另外,陛下真的没事吗?”叶桓微这淡淡地一问,却叫唐境手心冒了冷汗。
但来不及想,叶桓微便接着说:“我原以为,唐侍郎在,就可以保四公子安然无恙。没想到贼人狡猾且狠辣非常,居然使出下毒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叶桓微的目光移到了唐境身上。“大人不必心灰意冷,我已派人到各地去搜寻妙药灵方,大人自当有重回武场之日。”
唐境略一讶异,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有劳了。”
“不过文官是不允许带刀的。大人除了随身佩戴一柄匕首之外,还应该把那面铜镜带着。”叶桓微笑着说:“此乃护心镜,唐侍郎应当不陌生。但这面铜镜用料和做工都极佳,寻常刀剑是不可能刺穿的。”
唐境这才想起那面镜子,也微笑着说:“在下多谢姑娘费心,无以为报。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唐境当效犬马之劳。”
叶桓微与韩珞成对视一眼,对唐境莞尔道:“倒有一事,不必大人效犬马之劳。”
“哦?姑娘请讲。”
“请大人兢兢业业,全心全意为陛下和朝廷做事。”她脸上笑意不变,却把汤碗捧在了手里:“最好忙得,连和四公子接触的机会也没有。”
韩珞成有些疑惑:“这头一条是唐兄应该做的。但忙得连和我接触的机会都没有,这……我们之间的事儿,不是应该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吗?”
叶桓微趁着唐境说话,喝了一口道:“公子此言差矣。表面上好是一码事,心底里怎么样,又是一码事。如果大人的演技精湛到足以让别人看得出,大人对公子是两面三刀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了,我刚才自作主张,还将此事推进了一波。”叶桓微又一次放下汤碗——醒酒汤已经凉了,并不好喝。
“此话怎讲?”唐境还真没看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大人刚才赶出去的人,不就是四公子帮忙请来的么?大人之所以把他赶出去,不就是因为四公子么?”原来刚才那名老仆出去之后,叶桓微就派凛风去后门上跟进了。
叶桓微挑了挑眉反问:“四公子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维护自家弟弟,不给唐侍郎面子,唐侍郎表面做得尽善尽美,背地里却心生怨怼,不也是很正常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