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衢北。
颠簸了几日,送亲队伍总算是到了衢北凤京。韩珞成和唐境站在城头,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种种意外,不由得叹了口气:幸亏后来让幼筠一直伪装宫人,不断换车,否则也不能如此平安地到达凤京。
“万事俱备,只等明日举办婚仪了。”唐境一路上也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说实话,行军都没有如此波诡云谲、困难重重。
“是啊,终于到这里了。”韩珞成叹道:“从没一个公主嫁得像阿筠这么仓促的,本来应该至少走两个多月的路程,硬是被我们压成了四十多天。幸亏这段时间路上的雪不大,衢北派来的人马够多,随行的人也忍得住。否则,只怕是没法在吉日之前赶到凤京。”
“也不该放松警惕。”唐境提醒他,韩珞成点了点头说:“对,自从婚车被炸之后,似乎每一次意外的目的都不在于除掉阿筠。而是在于……”
一阵沉寂之后,唐境下意识地接上了后半句话:“破坏我们和衢北人之间的关系。”在这段时间里,衢北人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不友好了。包括衢北使团,包括普通居民。
韩珞成大胆地作出猜想:“会不会……这些事的始作俑者和那个谋划炸婚车的人,不是一个人?”
唐境和韩珞成都沉默了很久,末了,韩珞成先开了口:“衢北朝堂势力盘根错节,既然有人传谣,那就意味着衢北,也有人不希望我们来。不管他们出于怎样的目的,受谁的指使,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对了,还要麻烦你出城一趟。”
“出城?”“对,派我们的人去找一个商行,取一些粮食衣物,以华天使团的名义,沿途送给那些被大雪剥夺了生计的贫农和被大雪压塌了房屋的流民。”
“由公子自费么?”唐境疑惑道:“若要挽回衢北的人心,可不是一两车的物资就能解决的。”
韩珞成手里正摩挲着那半块珏,一听这话,笑着答道:“我的俸禄都交给良娣去持家了,哪来的私房钱呢!不过是有人想做善事,却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让我占了便宜罢了。”
“一定又是那位朋友吧。”唐境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暗暗惊讶:此人既有谋略,又有极其发达的通讯网,居然还这么富有……
韩珞成点了点头,笑着说:“她知道我们的难处,估计也会派人来。你此去不过是把象征我们使团的旗子交给她的人。我派燕皓和你一起去,你速速回来,留他在那里就好。”唐境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见韩珞成手里一直把弄着那半块珏,唐境问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那句话:“公子手里这块珏,我似乎见过。”
“哦?”韩珞成愣了,拿到近前看了看,又转身正视着唐境,笑着说:“唐兄既然认得这是珏,那想必是见过的。这是我十六岁去游学时父皇赏赐给我的礼物中,我唯一留在身边的。”
“为何只留了这个?”唐境不解。“当时我住在宫里待命,礼物就送到了天南殿。母妃看过所有物件,只给我讲了这样东西的来历,我觉得很是有趣,就留在了身边。”
“那另外半块呢?”“给了……那个人。”唐境心下更好奇了:“公子与他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么?”“不,迄今为止,我们也就认识了半年不到。”
那为何……唐境感到疑惑:一是这珏的来历,二是韩珞成为何就这么把那半块珏给了那个人,三是——他究竟在哪里见过这珏?
正欲再问时,严铭昊却从他们身后走来了:“四公子,唐将军。”韩珞成和唐境转过身来,行了平礼:“小王爷。”
严铭昊笑着说:“我已经派了大量人马在驿馆周围守卫着,公主殿下已经安然入住。现在已经申时了,两位还请早回驿馆比较安全。”
韩珞成也以笑逢迎:“小王爷说的是。只是我故地重游不免感慨,唐将军又未曾见过衢北的雪山美景,一时间两人都看住了,忘了时间。不如我二人现在就回去,与小王爷把酒言欢,如何?”
“小王正有此意。”严铭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边把两人往城下迎,一边道:“衢北美酒已经备好,歌舞也在驿馆里备下了,就等着二位呢,请吧。”
戌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也已经演完了。彼时,严铭昊喝了两壶烈酒,面不改色;韩珞成只喝了两杯,却已是霞上两颊;唐境滴酒不沾,杯中的酒早已冷了。
依礼法,韩幼筠本不应到堂上来,但韩珞成知道她最喜音律,便让人摆了一架镂花围屏在偏厅,让她坐于偏厅中,只吃菜,不饮酒。
等到子时,她就要开始忙了。韩幼筠一想到这里,忙多吃了几口碗里的糍粑:一想到及笄礼时的各种吉时和礼拜,就知道明天的和亲礼也少不了这样的礼节。再加上中间还没有吃饭时间,就不由得让爱吃的她有些发憷。
“四公子,实不相瞒,今天给诸位接风洗尘是次要之事。”严铭骁见宴会将近,发话了:“其实今天小王来,还带了一个人。”说完,他的目光移向了偏厅的方向。
韩珞成见他如此,不等他说完,就知道是谁了,便摆摆手道:“也罢,我等使臣子时便要随公主行各种繁杂之礼。既然如此,不如请各位使节大人先行回馆休息,也好稍作整顿。成与故人一见,便也回去歇着了。”
下席诸位使臣虽然好奇这是何人,但四公子都发话了,也不好不从——想来也不过是公子以前在此游学时相识的故人罢了。便也都下去了。
待众人散尽,那个蒙面将军走进来——身上落了雪,看来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严铭昊、韩珞成和唐境并未则声,只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都退到院内,顺带把厅门关上了。
韩幼筠听见外面的动静,不由得有些疑惑,便吩咐旁边的侍女:“去,看看外面怎么了。”“诺。”那侍女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蒙面人站在门外,不由得吓了一跳,大惊道:“公主殿下,这……”
韩幼筠一看见那熟悉的蒙面人,又惊又喜,忙道:“别喊!我认得他。”
看到那双日思夜想的灰色瞳仁,韩幼筠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说了一句“你先出去吧”,眼睛却始终在那个人脸上,从未移开过。
他一走进来,韩幼筠便把门关紧,闩上,靠着门,看着他摘下面罩。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大婚前都不可以见面的吗?”
他笑了,却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过多亲密的举动。“我才不信呢,我自己的皇后,想见就见,还由得老天?”
又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越发热忱:“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一定要小心,最后一夜,也不能松懈。”
韩幼筠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想起两个月前,她最后一次去找他的时候……想到这儿,眼睛却红了:“你看你,脸都冻红了,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