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下,裴彦文对沈誉的话不予理睬,却弯了腰对出神的顾云昭说道,“走吧,我让人先送你回府。”
“不劳烦大人了,我自己回去。”顾云昭透过薄绢去看裴彦文。
“从宫外走回去?”裴彦文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赶紧跟上自己。
看着眼前那两道身影越走越远,沈誉厉声唤了隐在暗处的侍卫。
“逐鹿。”
逐鹿即刻现身,单膝跪地。
“去查一查送棺回京的船上裴大人和顾姑娘发生了些什么。”沈誉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脸上阴鸷深浮。
宫门前,裴彦文亲自把顾云昭送上了马车。
想到今日进宫裴彦文已经明著暗着帮了自己好几次,顾云昭心存感激,临别的话便说得格外客气。
“今日实在有劳大人费心,等崇怀回来,我定让他亲自登门致谢。”
“你弟弟是你弟弟,你是你,让他来致谢,你就躲了?”
裴彦文脑海中还留着方才殿前沈誉拦著顾云昭不让她走的那一幕,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忽然就有了莫名的情绪。
顾云昭也莫名了,不禁好奇道,“自然……也是要谢的。可大人之前见我如同见了洪水猛兽,这会儿倒不怕我赖上你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裴彦文立刻故作冷笑,“若你想撇清了干系也行,这会儿圣人应该还在养心殿内,不如咱俩回去一起讨个欺君之罪如何?又或者我去同惠妃娘娘说说,让她再挽留挽留你?”
裴彦文说罢竟真的转了身。
“大人可真爱说笑。”顾云昭很识时务,把手伸出车窗拽住了他的长衫,“大人要我怎么谢,我一定照办!”
裴彦文转身看她,余光中流连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色,“先欠著吧,总有再打交道的时。”
是夜,华灯初上。
顾府门前的两盏灯笼在夜色中被微冷的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成晕的烛光顷洒而下,照亮了门前几抹迎风而立的质朴身影。
一见有陌生的马车靠近,那几抹身影便齐刷刷地奔下石阶迎上了前。
顾云昭在回来的路上就摘了薄纱,下了马车,她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妇人是长房的管事——王妈妈。
“哎呦老天爷啊,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王妈妈一见她便捶胸顿足满脸激动。
顾云昭这才想起自己下了船就跟着裴彦文直接进了宫,却忘记让人回来和顾府的人知会一声了。
她赶紧跟着王妈妈往宅子里走。
“……是我的疏忽,直接进了宫,想着还是面圣为大。”
王妈妈笑了笑,话却说得阴阳怪气,“难怪了,就说姑娘也并非是那办事不体面的主儿,一定是有事耽搁了回府?”
见顾云昭垂首不语,王妈妈眼珠子一转,又叹气道,“哎,就是姑娘您下船了却没个信儿叫人不安心啊。您不知道,今儿晌午过后大爷就派了大少爷去码头接您了,结果府上等到太阳下山却还不见人,大爷便发了脾气,责备了大少爷几句。现在堂屋里一家子人坐在桌边没一个敢先动筷子的,那菜都在厨房里热过一回了,可大爷说了,今儿一定得等到您回来了再开膳。”
王妈妈是府里的老人,雷厉风行、处事沉稳,很得大夫人冯氏的重用。
这番话,看着是出自王妈妈之口,实则就是顾家大爷的意思。
今日府上这番劳师动众,明面上像是要在家中给她这个远归的四房姑娘一个体面的接风,可又大张旗鼓的在所有人心里种下了埋怨。
一行人踏着夜色速速前行,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堂屋仿佛一只蛰伏的瑞兽隐藏在黑暗中。
顾云昭强忍着不安,紧紧跟着王妈妈碎步疾行,在跨过门槛踏入堂屋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瑞兽连骨带皮吞进了腹中,心慌忽至。
灼目的灯火扑面而来,屋内正中那张巨大的寿桃云脚花梨木圆桌边一个挨着一个地坐满了人。
顾云昭被玄歌搀著站定,一抬头便迎上了对面那十余双或好奇、或冷漠、或讥笑不止的各色目光。
屋外,春迟夜更重。屋内,人情冷暖薄。
顾云昭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跟着沈誉入主东宫的那一天,她身着凤袍头顶玉冠,独坐众妃之首享千人朝拜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目光和今晚的这些几乎一模一样。
这堂屋里的氛围该怎么说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众目睽睽之下,顾云昭强忍着不悦,正想松开玄歌的手,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发难了。
“若说端架子啊,整个汴京城怕是没人比得上咱们家的云昭姑娘了。”那娇滴滴的冷笑声似连珠炮一般,“大哥哥今儿可是推了翰林院派下来的差事在码头吹了一天的冷风,可愣是没接上咱们云昭妹妹呢。”
说话的是顾家三房的姑娘顾云岚。
顾三爷前两年刚承了内务府的几笔大买卖,如今生意上道,赚得钵满盆满,府上人人对三房高看了一眼,顾云岚在人前也就越发肆无忌惮了几分。
她话一出口,圆桌边的窃窃私语便响了起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越发放肆地盯在了顾云昭的身上。
可顾云昭却一改昔日的跋扈骄纵,只淡淡地应道,“云岚姐姐说的是,晚归之事是我疏忽了,进宫面圣是大事,却万不该叫全府这般兴师动众等着我,云昭知错了。”
“呵,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顾云岚却不吃她这一套,“妹妹一句进宫面圣倒是把咱们都给压得不敢出半点儿声啊。是啊,妹妹身份金贵,是堂堂镇国将军之女,咱们自然是比不上的。”
“扶棺回京乃尊圣旨之道,天地为大君在上,云昭赶赴皇命,不知有何不妥?”顾云昭沉了脸,目光似水,可说出的话却如银针一般刺得顾云岚心头猛颤。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顾云昭吗?
顾云岚瞪大了眼睛,她记忆中的顾云昭就是个蛮横的泼皮女,高高在上的好像谁都必须要顺着她迁就她,明明只是个武夫之女,却偏偏要同汴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们比肩。
可今儿这是怎么了?顾云昭说的话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却根本不见什么无理取闹的模样,一字一句仿佛全都发自肺腑,堵得人无从反驳却又气得人牙根直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