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有说有笑地走进靖元殿时,已经有一些弟子先一步到了,他们前脚踏进靖元殿的大门,那些谈天说地的声音便骤然消失,人群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一点。莲生这才明白在辛苦堂里那种被盯上的感觉是什么了,而且都是冲着她一人来的。心里莫名有些恐慌,那些眼神似乎要把她穿透一样,和燕星华他们的好奇猜测打量不同,让莲生不舒服到了极点,是一种……看异类的眼神,虽然莲生旁边还站着三个伙伴,此刻她却感觉孤身一人接受审视,如果被他们发现了她的不同,他们就会把她排除在外,永远不再接纳她,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莲生两腿像灌了铅,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人突然跳出来指着她说些什么……
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量,随后温热的感觉覆在自己紧紧握着的拳头上,莲生抬起低着的头,见燕星华偏过头正对着她笑,袖子掩盖下的手掌温暖有力。莲生惊讶地看着他,这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少年眼神里透露着与众不同的气魄,莲生感觉那强大的压迫感少了许多。钟绍英和莫云凤两人也发现莲生的不适,不着痕迹地走到莲生身前挡住了那些目光。莲生心下感动非常,她有如此仗义的师兄弟,虽然对她不甚了解,却把她当成自己人,她并非没有同伴。莲生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抬眼直视前方,坚定地和他们肩并肩走到靖元殿中央。
燕星华突然低声在莲生耳边说道:“他们想看,便让他们看个够好了,紫清真人的弟子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莲生微微颔首,却惊觉自己的手还被燕星华拉着,莲生这才察觉不妥,方才一时失态才会被燕星华拉着走,现在两人挨着站,手还被他紧紧攥着,这……
莲生赶紧环顾四周,生怕有人发现了袖子下的小动作。好在袖口宽大遮住了他两的手,不过这一想法让莲生更觉不妥,这不是做贼心虚么,似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不耻之事。再看燕星华是一脸坦荡,莲生想要抽回手,又怕自己多心显得小气,反而惹来尴尬,正踌躇不定,“咳咳”几声咳嗽传来,大殿里所有人都朝来人望去。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慢慢地走进靖元殿,一身灰布衣,一头白发,长长的银须,微微佝偻着的身体,脚步却还刚健。弟子们一见老者都恭敬地行礼,莲生总算找到机会自然地抽回了手,有样学样地抬手弯腰行礼。
来人是为人敦厚但爱好考试的周先生。
“你们都站着做什么?”周先生疑惑地看着一群弟子。“还不快去熹微堂坐好了!”
原来靖元殿内包含了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而莲生他们的晚课地点在其中一间。
弟子们听了周先生的话立刻拥向熹微堂,莲生跟着燕星华他们随便找了个空位盘腿坐下,身前一个矮桌,放了文房四宝和一本《庄子》。周先生清清嗓子正准备开口,门口跑进三个人,莲生一瞧,是黎夏她们三,均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这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了!”
“周先生……下次不敢了。”三人在门口唯唯诺诺地说。
周先生没有为难她们,挥挥手让她们进来,黎夏在莲生前面坐下,还偷偷地朝莲生挤了挤眼睛。大家刚坐定,只听周先生说:“今日读逍遥游……”话音未落,下边就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你们有什么疑惑啊?”周先生问道。
“先生”,一位弟子站起身来问道,“这篇逍遥游已经读了许多日子了。”
“你们是以为我老糊涂了?今日继续读!”周先生此话一出又是怨声四起。莲生不明所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右边的钟绍英,钟绍英半掩着嘴巴低声道:“这逍遥游都读了有半个月了,背也背下来了,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读的……”
“嘘……”身后的燕星华好心提醒,但周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钟绍英面前了。
周先生看看“埋头苦读”的钟绍英,又看了一眼莲生好一会儿说:“这是新面孔啊……”好像眼睛不太好。
莲生正准备起身回应,身后的燕星华抢言道:“是今日刚到的。”
周先生瞪了燕星华一眼说,“君子讷于言。没有问你不要多嘴。”随后转向莲生,“从何处来,师从何人?”
莲生站起身,恭敬地答道:“弟子莲生,从岐山来,师从云昔道长。”
周先生点了点头,“可读过庄子?”
莲生心想,要是说读过,似乎不够谦谨,若说没读过又有欺师之嫌,便回答说:“弟子只粗略浏览一二,甚觉艰涩,难以深究。”
这话似乎是说到周先生的心坎上了,只见他满意地点点头,“嗯……庄子其文汪洋恣肆,想象丰富,瑰丽诡谲,意出尘外,不拘一格,其中蕴含的道理和玄妙,自然是你们这种年纪无法理解的……”周先生挥挥袖子示意莲生坐下,转身走了两步说:“明晚之前将逍遥游熟读成诵”。
“是。”所有弟子均应声答道。
熹微堂内响起了朗朗读书声,莲生第一次坐在学堂内,颇为新鲜,于是翻开书本有模有样地读了起来,她别的不在行,唯有书读得不少,这逍遥游早已了然于胸。刚才还紧张得天旋地转,这会儿还不是安然无恙地坐在众多弟子之间,莲生不由得羞愧万分,觉得自己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被人多看几眼就吓得差点出丑,胆子真是越长越小了,谨小慎微过了头。莲生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太过敏感,不要草木皆兵……
时间过得很快,戌时的第二遍钟声响起,众弟子谢过先生就纷纷鱼贯而出。莲生夹在人群中往外走,并没有受到众弟子的目光洗礼,想来对她的兴趣也减了大半。出了靖元殿,莲生和黎夏她们往西阁走,男弟子则去东阁,和燕星华他们道别后,莲生想起黎夏她们迟到的事情,“太平经可抄好了?”
“哎,可算是赶完了,不过啊,我们这手也差不多废了。”阮琴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手臂。
“好在周先生并不严厉,否则又该挨罚了。”黎夏心有余悸地说。
“哎!今天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傅云云轻松地说。
“可逍遥游还没读好呢……”黎夏苦着张脸说。
三人的表情又是一阵阴云密布。莲生开口安慰道:“周先生看起来是个温和慈祥的长者。”
“那倒是,除了乐正小师叔,周先生算是大家最喜欢的一位了。”黎夏点点头,很赞同莲生的话。
“乐正小师叔?”莲生不解地看向黎夏。
“莲生你居然还不知道乐正师父”傅云云惊讶地看着莲生。
“多少人是为了一睹乐正师父的风采才入了三清山的门啊!”阮琴似乎也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
莲生发现一提到这个人,三个姑娘的眼睛都在发光,究竟是何许人也。“你叫他小师叔,那就是我们师父的师弟了?”
“没错没错。”黎夏得意地点着头“乐正小师叔名煜,是师父最小的师弟,所以我和钟师兄他们都称他为小师叔。小师叔为人最为亲和友善,一点儿没有师父的架子,我们当着面儿也如此称呼他。”黎夏越说越高兴,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得莲生直想笑。
“啊呀呀,真是羡慕你们,在三清居还常常能遇到乐正师父。”阮琴投来个羡慕嫉妒的眼神。
“好是好,只是也不敢和小师叔过分亲近。”黎夏撇着嘴有些委屈地说。
“这是为何?”莲生问。
“师叔出家了。”黎夏见莲生睁着大大的眼睛,求知若渴地看着她,于是耐心解释道:“三清山上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道士道姑了,真正出家并且留在三清上的只有寥寥数十人。我们这样的若是到了学成之日,也只能称得上是个居士,小师叔和师父是出家人,是需要守清规戒律的。”话音一落,三人皆是一脸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