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伶闻言微微有些惊讶,随即浅笑道:“师妹为人看着清冷,却是忧国忧民之人。”
莲生面上一红,“哪里……实在惭愧……”她同忧国忧民这个词儿委实是一点边也沾不上,不过是担心与自己相熟的人罢了,其他的人和事……她那颗小小的心怕是装不下的。
“大瑶的鹿阳夫人向朝廷献上了吴王的人头,眼下大部分叛军投降,已归顺于越军,百姓们暂时可以缓口气了。”朱伶收起笑容沉声道。
“暂时?”莲生问。
朱伶点点头,“造反本应满门抄斩,但朝廷为了安抚降军,留下吴国世子一条命,此人年过四十,庸弱无能,却仍有吴王旧部舍命跟随,如今世子被大瑶置于掌中,朝廷派人几次请世子回封地,却处处受阻,可见大瑶居心不良。十二国如今已剩下瑶、越、陈、魏、晋五国,此番越国平定叛乱当居首功,又吸纳了叛军,开疆辟土,势力日益壮大,大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我想……离天下归一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朱伶说到此处已是一脸的凝重。
“这个大瑶,真是可恶!一帮子好勇斗狠的蛮夷,害得天下不得安宁!”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傅云儿听到此处忍不住痛骂道。
朱伶看向傅云儿,“的确可恶,但却不容小觑,虽说他们的祖先是偏居一隅的游牧民族,但如今却大不相同,不仅在土地丰沃的湟水流域定居下来,而且积极发展农桑耕织、兴学重教,无不与中原靠拢,区别日益缩小。但西北毕竟苦寒,他们想要开拓封土也不难理解,只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可叹可恨!”
朱伶一席话说得三人都低下头陷入沉思,她们往日里只知因课业而烦忧,却从未有过此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更没有为了天下大事而操过半点心,往后可再没脸因为学业而叫苦连天了。
“大师姐。”莲生抬起头来看向愁眉不展的朱伶,“依你看,朝廷下一步会如何?”
朱伶思忖片刻,开口道:“我想……应是派人与剩下的残寇和谈,对大瑶……虽然愤怒,但不会挑此时再引战火。连年战乱,也需要些时间休养生息了,况且现在灭了大瑶也不利于天下的大一统。”
“为何?”莲生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答案,还是想听听大师姐的看法。
朱伶微微叹息,轻声道:“自然是担心越国独大,危及焱氏王朝,毕竟越国是景氏掌权,外戚的问题一向敏感。”
莲生点点头,不禁皱起了眉头,内忧外患,弋阳皇宫中的主子们怕是寝食难安……师父老人家和景大哥估计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既要平定天下,又要防着锋芒太露……想来想去,自己还是最逍遥自在的那个……
“哎!好复杂啊!”阮琴长叹一声,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和她那张圆乎乎的笑脸极不般配,让人看着好笑。
朱伶眼梢带笑:“师妹无需苦恼,这些事情自有大人物安排决策。”
“是啊,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傅云儿玩笑道。
阮琴撅着嘴瞪着傅云儿,“我是担心家人嘛!”
“你们别闹了,快到了。”莲生见二人又要掐起来,赶紧打了个岔子。远远的已经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了,今日晴空万里,微风拂面,正是游湖赏景的好日子。
“咱们快点,我要头一个上船。”阮琴和傅云儿笑闹着往前冲去,莲生喊都喊不回来,怎么能走在大师姐前头呢,一来劲儿就把规矩都忘光了!
莲生摸摸鼻子看着朱伶,“她们二人无拘无束惯了,师姐别放在心上。”
朱伶摇摇头,笑望二人欢快的背影,“我觉得她们二人至情至性、童心不泯,很是可爱!”
莲生微微一愣,想到当初朱伶安排自己住进西阁与她们三人为伴,原来竟是别有深意的吗?莲生不由感激地看向朱伶,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阮琴和傅云儿如愿以偿的率先上了小船,傅云儿拿着长蒿冲岸上的人直招手,莲生和朱伶随后上了船,待这船坐满,傅云儿快活地喊了一声,“坐稳了!”握着长蒿的手一撑一拉,小舟打着旋儿调了个头就稳稳当当地朝湖中心漂去。
“撑船有两下子啊!”莫云凤大大咧咧地站在船头冲傅云儿说道。
“那是!”傅云儿也不谦虚,“我家就住在江边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云儿你快点儿!别让他们赶上了!”阮琴说着指了指跟在他们后边的另一只小船。莲生回头一看,只见燕星华正朝他们这边挥手,旁边还坐着钟绍英和黎夏。
“好嘞!”傅云儿应声道。两只小船便在你争我赶中以极快的速度到达了目的地。
阮琴一个箭步跨上岸,一边往秋水亭去,一边整理衣裳、头发,想到马上要见到风华绝代、天人之姿的乐正师父,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已无心欣赏岛上的美景。莲生她们一行到达秋水亭时,只见一身蓝衣的乐正煜正背对着众人凭栏远眺,一袭凉风吹来,衣袂飘飘,青丝微拂,仿若正欲乘风而去……听到动静的乐正煜转过身,一双狭长明亮的眸子在粼粼湖水的映衬下泛着似有若无的蓝色光芒,“来了?”这声音一如既往得动听,令人浑身舒服,莲生分明听到女弟子们一阵阵吸气声……小师叔今日没有穿道袍云鞋,而是普通人装扮,少了分仙气,多了分潇洒,令众人一时间沉溺于小师叔的美貌而难以自拔,皆张着嘴、瞪着眼一言不发。
乐正煜习以为常地开口道:“进来坐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是。”一群人如梦初醒纷纷落座,这才发现案上早已备好了古琴,看来今日是要学乐了。其实门内对于“乐、射、御”三艺并非门门都要掌握,弟子可以择其一修习,只精通一项即可,乐正小师叔是个全才,“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无一不通,而他恰巧教授弟子乐、射、御三项,深受广大弟子欢迎,尤其是女弟子,故而一向座无虚席。
莲生无奈地看着早已抢到最前排座位,满面桃花的阮琴,叹了口气,她名字里带琴,这操琴的造诣却实在是一言难尽……偏偏每一回都特别给面儿的有求必应,只要乐正小师叔提出请下座的弟子演奏,她一定把手举得高高。
“今日你们赵师父突然有事走不开,我便代他上一课,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因而没有什么准备,你们便把上一堂课学过的那首“潇湘水云”再温习一遍吧。”乐正小师叔说完起身走向立于门边的朱伶,“你有事便去忙吧,我自会带他们回靖元殿。”
“是,多谢乐正师父。”朱伶垂首道,说完低着头退了出去。莲生看着朱伶急匆匆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向来大大方方、气度不凡的大师姐怎么那么紧张,连看都没有看小师叔一眼,声音都有些变了,似乎有些害怕小师叔,小师叔明明对谁都温文尔雅啊……
“莲生。”乐正煜一声唤将神游中的莲生拉回了现实,他指了指莲生案前的乐谱,示意她专心致志,莲生赶忙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正事上。乐正煜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别处去了,莲生鼻尖扫过一阵十分特别、若有似无的清香,这是乐正煜身上独有的味道,旁人估计闻不出来,不过莲生这“狗鼻子”不是白长的,那里面分明有酒香味,乐正小师叔居然好这口,估计没有人能想到吧!
……
过了一会儿,乐正小师叔轻咳了一声,秋水亭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见他端坐于案前,双手置于琴弦上,弹指间那飘渺的弦音便如从天而降般响彻在鸳鸯湖上,一出手便是大家风范,手腕转动间,琴音悠扬,令人如痴如醉,既想就此闭目凝神去那潇水上神游一番,又不舍眼前的风韵,生怕一个眨眼遗漏了抚琴之人的一举一动……莲生遥望窗外,胜景妙音相得益彰,恍惚如入仙境,心想:若是人世间能够处处如此该有多好啊!
一曲终了,似止未止之际,突然一声熟悉的鸟鸣传入莲生耳朵,是玄雀!莲生一惊,抬头看向乐正煜,他也正抬眼向莲生望过来,显然已经听见了玄雀的叫声。莲生有些苦恼,这玄雀向来机灵得很,从不往人多的地方来,更不会在她上课时来打扰,今日不知怎么了,这鸣声还透着焦急和恐惧,莫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亦或是被什么猛禽缠上了?莲生仔细听了听,玄雀还在往秋水亭靠近,不停地呼唤着莲生,像是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了。莲生再也坐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外边张望。
这时,乐正煜突然开口道:“应该听清楚了吧!谁来为我们抚一曲?”珠玉在前,谁还敢献丑?非阮琴莫属!果然,只见她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乐正煜。
乐正煜报以温和一笑,“阮琴,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