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半晌,矜蘅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想直接去寺内的高僧处求签。她对此还留有一份念想,坚信自己定能靠着那支签转运。
然而,她刚走到院子,便发现梁瑭跑到了她隔壁。
嗯……看来这签确实很有必要,人生处处是梁瑭,没有什么比这更倒霉的了。
这什么人?上赶着黏他他不要,如今人走茶凉,反倒自顾自地贴了过来。矜蘅觉得膈应,暗暗猜想这人是来找她晦气,不去和朝思暮想的苏挽晴卿卿我我,反而到她这来碍她眼。
矜蘅每每想到此,都在暗恨自己前世识人不明,竟未发觉梁瑭本性如此。
他待她的冷漠,即使经历过无数次,也没能习惯。
如今她断了这念想,看清此间道理,反而有所转变,真不知是谁可笑一点。
她一点都不想再去管这人了,日积月累,她会一点点的从他的视线里撤出,不留下一丝痕迹,直到某一天相忘于朝堂。
矜蘅换了一身便服,便径直找着一小僧,带路到算签那处。鉴容不知去了何处,此时不见人影,于是独她一人。
寺内格局森严,每一殿都讲究规矩,红砖铺就的小道显得有些刻板,僧人朴素,但在建造寺庙的时候不容一丝纰漏。
这里住着他们的神。
她默默跟着小僧游走,时不时出神。矜蘅低头凝望脚下的影子,黑线向后延长,无穷无尽。她忽感一阵异样,像是有被人盯上的错觉。
拐角间,矜蘅的视线无意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释然笑笑,许是这求签的路只这一条,遇上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矜蘅心下安慰自己,只心湖深处被投下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虽是式微,却搅得她不能安生……她咬牙,梁瑭!你果真是被派来克我的!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偷偷往后头瞟了一眼。
只一眼,却正对上他。
和想象中那酷肖暗色深潭的眸不同,矜蘅竟然觉得那视线带着一瞬的温柔。
矜蘅瞬间瞳孔猛缩,飞快地收回,生怕就这么被对方发现,她的心跳声回荡在脑海中,耳垂尖染了点红。
她在前面走着。
他在后面跟着。
他们之间只隔了十米,但好过沧海桑田。没有人出声,连脚步声也轻不可闻。
看似安静祥和的背后透露着一丝诡谲。
矜蘅一瞬间有些迷惘,她能真切地感受到身后那一道足以贯穿她的视线,灼灼似要将她烧尽,令她身在异处。前世的梁瑭,根本连多看她一眼都不屑。
幸好,这一切马上结束了。
幸好,鉴容急急地带她逃离了那道视线。
要是鉴容再晚来一刻,她怕她又会重蹈覆辙,忍不住去向那个男人大声质问。重生以来,梁瑭对她说过的话,乃至于这种关注,都比得上上辈子的所有了。
鉴容本是去布置了一番,想灭一下苏挽晴的嚣张气焰,谁知一眼便看到了公主身后的梁瑭,顿时气从中来,不由分说便带着公主急急往前赶,终于甩开了他。
矜蘅有些感激,顺着鉴容一同先到了解签那位僧人的佛殿。
梁瑭没有追上来,自矜蘅先离开后,他缓缓地靠向墙,压住口中一簇腥甜,竟不自觉笑出了声。他狠狠地抓向心脏,眼睛充血,恍惚间染了点邪气。
所有的波澜不惊都湮灭为灰烬。
他的情绪,终年间覆满了皑皑白雪,此刻却在春季初融,但随之而来的也是毁天灭地的崩溃。
佛殿前——
木鱼声不绝于耳,矜蘅木然地拜在佛前,只觉生死变得极其轻贱,她已死之人尚且重生,不由得多信那些怪神乱语一点。
手中的竹筒落下一根签,她愣了一下,才慢慢捡起。
签文曰:桃李谢春风,西飞又复东;家中无意绪,船在波涛中
矜蘅愣了一下,马上找旁边的大师询问。
“不知高僧可为本宫解这一签?”
“自然。”高僧接过签文,目光一凛,先问:“敢问施主可知桃李与秋雁?”
矜蘅不懂这意思,便摇头,虚心求教。
“桃李初春发茂,春末凋零,故春来时节盛极而衰;候鸟异地迁移,视为变故横生”
“后两句又是何意?”
“哪怕此刻无烦忧,亦如船入波涛,需得步步为营。”
“这签乃是警示,提醒施主谨言慎行,提防日后。”
矜蘅记下,谢过高僧。
转身她便面露疑惑……变故,她不知。这段日子小打小闹,也没多严重,顶多她一个人伤春悲秋,也没祸害到谁。
但就如签上所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如今的日子算得上和平,但居安思危,不得不忧虑日后的危机。
签文的话语本就带了点预示的意味,矜蘅觉得好奇,便求高僧将这签赠与了她,好带在身边时刻提醒,重活一世已是难得,若是这么白白浪费,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离开那佛堂,矜蘅竟然浑身舒畅,连日以来郁结于心的思绪也尽数消散。
鉴容在一旁也瞧着高兴,小声道:“可算这一趟出宫没白来,殿下似乎轻松不少。”
矜蘅念着是他苦心劝自己散心,语气好上不少:“那是自然。”
“嗯……殿下能不能答应鉴容一件事?”
矜蘅呆了一瞬,再看向他,简直更呆了。
红衣少年轻轻拽着她的衣袖,露出一截嫩白的臂,有些可怜兮兮地摇了两下,神色都带着点不可言说的意味,模样勾人。
矜蘅看着他有些别扭的身段,倏地意识到……这是在,冲她撒娇??
她又念他刚刚帮了她一把,一时间忍不住的心软,便道:“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真的?殿下要言而有信!”
“我骗你我能得什么好?”
鉴容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犹疑刹那,眼眶泛泪:“那殿下不许跟武宁候待在一块,只许和鉴容一起。至少在灵光寺一直和鉴容一起。”
矜蘅怎知她对梁瑭的执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但她本意就想逃离那个禁锢,在新的一世活出新的样子,即使如签文所说,她会徒遭变故,也不想和前世一样活得浑浑噩噩。
“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