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瑭拦腰将矜蘅抱到了偏殿,他抿唇不语,浑身气场急剧降温——任谁现在都能从那张冰雕似的容颜中瞧出怒火。
御医跟在他背后一声不吱,额间汗如雨下,他生怕公主有个什么意外他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但他也不敢此时去触霉头。
矜蘅现下情况极为不妙,红疹点点,面目可怖。她看起来有些焦躁,昏迷间下意识抬手去挠脸,最后冒出阵阵血丝,这症状明显是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梁瑭见状,心烦不已,他皱眉,强行制住她不安分的手。
肌肤接触的那一瞬间,梁瑭能深刻地体会到矜蘅的柔嫩触感,还有随之而来的热度。他素来不喜拉扯,更讨厌被人碰,哪怕是沾了一片衣角,也会令他产生厌恶,虽然他从未将这点情绪泄露半分。
但此刻,他竟然并不厌恶。
可惜,外堂的人只看见梁瑭翩然离去的身影,瞬间便展开了火热讨论。
“可曾有谁能站在武宁候周身一尺内?”
“可曾有女子能得武宁候青睐?”
“……”
众人疑惑,此种纠纷猜测不断,但无一人可摸准梁瑭的性子。
但也有人想法完全不同,比如鉴容,梁瑭抱走殿下那一刻起,他只觉一阵深深的无力,乃至于化为一腔恨意,像是被抢走布偶的幼童,伤心难过之余也酝酿着要抢回来。
又比如苏挽晴,她前一秒还在庆幸计策成功,下一秒便狠狠地被打回原形。方才梁瑭抱着矜蘅从她身旁走过,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这之前,武宁候对她的那点特别,难道是她的错觉么?
偏殿内,梁瑭负手站在窗前,身后御医正在施针,半刻后,御医才疲惫向梁瑭道:“回侯爷,公主现下已然无事,此次乃是突发过敏。而据臣所知,公主对活虾过敏,不能沾染。”
百里明正原在宫中批阅奏折,宫人急报矜蘅出事,他于是匆匆赶来,正巧听到这一番话。
“何来的鲜虾?!”他清楚自家妹妹的体质,鲜虾类一直都是御膳房禁品。
一旁的昌乐公主也站出来说:“本宫的宴会上从不设这类吃食。”
梁瑭神色一暗,便知是有人故意要来害她。他此次亲自来这宴会,一则是因为矜蘅,二则是得到消息,百里稷辰的人在这次的宴会上动了手脚。
原本这些应该是冲着他来的……可为何是矜蘅?
而旁边的百里明正不似梁瑭,他的怒火清清楚楚刻在了脸上,下令道:“给朕查!若有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天子威仪尽出,皇家尊严不可侵犯,因而使得这次事故波及众人,昌乐的公主府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安宁。
然而,矜蘅却是被送回了宫中安养。
过了两日,矜蘅才清醒,可病体虚弱,她只是堪堪睁开了眼,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后来陆陆续续能下床了,但悦云楼已然封锁,不许外人进出,就连百里明正都被拦在了门外。
鉴容和玉榴也跟着着急,可惜无奈,矜蘅不肯松口。
她脸上红疹未消,容貌尽毁,如何能让旁人看见她这幅模样?就连饮食喝水也隔绝了宫女,她宁愿一个人待在这间屋子里到死,也不愿顶着这样一张脸给人看笑话。
这日夜里,梁瑭进宫求见公主。
矜蘅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人又来缠她,这两日虽听到些风言风语,但矜蘅却并未当真。况且女子皆爱貌美,即便她决心放下,也绝对不可能让他看到她的脸。
梁瑭被告知公主的命令后,神情不变,却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静站在悦云楼门前。
矜蘅自门中看到了一道黑影,得知是梁瑭后,很是震惊。
曾几何时,那个被牢牢禁锢在门外的人,明明是她。所有的求而不得痴缠怨念,明明也是她。
不曾想这一世,矜蘅居然有让梁瑭见她不得的时候。
她自嘲笑笑,果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矜蘅便听宫女上报,说武宁候已经回府了。她想,确实没有人能知晓梁瑭在想什么,那副冷漠的面具足以击碎所有想要一探究竟的人。
然而梁瑭其实是慢慢走回侯府的。
他遣走了所有随从,自皇宫步行至侯府。今日只是到悦云楼门前,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便愈发强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他的情绪被那个女人牵引着,不受控制地在崩溃的边缘反复试探,梁瑭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流加速,脉搏急剧跳动。
他的嘴角溢出血,落在清寂的夜色中犹如鬼魅妖姬,声声入耳。
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梁瑭在回到府邸后关上了门,身形才渐渐放松,扶着门柄大口喘气。
次日,南通王亲自带苏挽晴上门拜访。
公主病着的这两日,梁瑭对苏挽晴的态度急转直下,先是视而不见,后又屡屡拒之门外,莫说情意了,怕是武宁候府都知道宜柔郡主也日日来纠缠。想来也是效仿昭华公主的老路子。
南通王不愿看女儿受此委屈,加之想攀上梁瑭这根线,便亲自带人造访。以他藩王的身份,按照道理来说,梁瑭是会接见的。
可惜不赶巧。
梁瑭并非趋炎附势之人,平素也不参与党派斗争,除一手扶持百里明正外,在朝堂也无其他势力。他一人,就是百里明正的所有依仗。
所以武宁候若是不想给南通王面子,也没人敢质啄。
昨夜吹了半晚冷风,他似乎悟到些什么,先前因着张白询和矜蘅对苏挽晴稍微上了点心,而今只觉毫无意义。他的病,岂是靠着一个女人就可随意决定的?
少了这份念想,苏挽晴在他眼里,不过与旁人别无二致。
于是,南通王站在武宁候府前,听到报信童子一脸惶恐地说:“侯爷……侯爷病了,不见客,说……说请南通王回去。”
他失了面子,脸色涨红,在门口将带来的礼狠狠摔在地上!
“晴儿,我们走!”
苏挽晴一张小脸瞬间惨败,悲戚的模样堪比小白花。
然而,南通王忿忿不平,就要离去,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装饰精巧,华美中透着雅致。车帘被一只骨瓷般白皙的手缓缓掀起,来人黑袍金冠,面容含笑,眼似新月弯起。
那声音也带着平和,宛若润玉:“不知本王可有幸,请南通王和郡主到寒舍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