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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 & 蛇 §六 女人胸口的火山

1 女人胸口的火山

李银弧一直在婚姻的大门之外徘徊,她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不结婚但也不独身的女人。她的理论是她不想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而要寄托在很多男人身上,因此她使自己变成一条能分泌出各种粘液的鱼,针对不同男人(只要对她有用)她就能及时准确地贴上去,然后把他利用个够,再一脚踢开。

李银弧有一段时间粘住顾克非是为了让顾克非帮她发表一篇短得只有三千五百字的短篇小说《纯洁》。为了发表这篇小说她非常不纯洁地跟顾克非睡了觉,她觉得这下顾克非一定跑不了了,睡完觉第二天她就频频在呼机上给顾克非留言,追问托他办的事怎么样了。小说家顾克非本人并不在纯文学杂志社上班,当时他不过是答应帮助李银弧推荐一下她的小说,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跟她上了床。

他们是大白天在李银弧的住处干的那事,时间非常仓促,李说她忙着呢,待会儿工会干部还要开会选举,所以请他尽量快一点。她说这话的时候顾克非正在她里面动着,这“请尽量快点”几个字使顾克非处境非常尴尬,他是继续动下去呢还是就此不干了他觉得自己真有点骑虎难下。

顾克非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只听得“哎呀”一声,李银弧从床上跳起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套上一件衣服和一条裙子

顾克非赤棵裸地躺在那里,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李银弧穿好衣服,踮着脚跑过来尖起嘴像一只鸟儿一样在顾克非的廋脸上啄了一下,顾克非觉得她好像叼走了自己一块肉,他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明显地凹陷下去了。

“我去开会,”她气喘吁吁地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一会儿就来。”

她像变戏法似地在一秒钟之内把自己变没了?顾克非被反锁在那间屋里,变成了一个囚犯,他躺在那张毫无特色板床上,眼晴盯着书架上那些干巴巴的政治辅导材料发呆。时间过得很慢,顾克非枕着自己胳膊平躺着,他听到自己头皮深处血管嘭嘭涨裂的声响,他现在躺在这里,他被羞辱了还不能动,待会儿还得接着被羞辱,这叫什么事儿?

他头痛欲裂,像被人冷不丁投进监狱又搞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他在那块硬板床上来来回回地折腾着,找不一种舒服的睡姿。日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刺痛着他的双眼,他一会儿坐起来一会躺他听到附近建筑工地的电钻正在疯狂运转,那种刺耳的声音一下钻着他的头皮,他实在躺不下去了,他坐起来开始穿衣服,看到赤裸的下体他仍有一种受辱后的委曲。

在他系好最后一粒钮扣的时候,刀卜个女的倒又回来了。

“怎么?连这么一会儿你都等一不及了?”她说,“这不,我刚开完会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顾克非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头。李银弧走过去仔细地插好门,然后走过来有点得意洋洋地冲着他笑。

“你笑什么?”

“你看看我里面什么也没穿!”

她把裙子撩起来给他看,后来干脆把裙子蒙在顾克非头上,非左突右突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里面挣脱出来。顾克

于凉打过来的传呼就在这时候在李银弧干燥的小屋内“嘀嘀”地鸣叫起来。

顾克非及时地给于凉回了电话。

于凉问:“喂,你在哪儿呢?”

“我在开会。”

顾克非语气平和地回答。

从那以后一顾克非真的开会的时候常常会想到李银弧,一个不穿内裤的女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席台下面第一排,有板有眼地作着记录。有时候,她还站起来到台上去发言,在灯光的照耀下她阴部那茂盛的一丛九乎透出裙外,与台上茂密的草本植物混为一体。

2 被女人缠绕

那篇短得只有三千五百字的小说《纯洁》成为李银弧的杀手铜,她每天不断地通过寻呼机给顾克非留言,没完没了地缠着他。于凉和顾克非的老婆同时起了疑心,顾克非的老婆虽然不怎么管他,但看见丈夫明显地神情恍惚,也觉得不太对劲儿。

老婆说,想离婚就明说,别整天吊个脸。

老婆还说,离不离都无所谓。

老婆留下这些话之后就到外地拍片去了,这一回,她要离开北京一个月。顾克非和这个老婆虽然没有感情,但却觉得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比于凉要简单。于凉靠爱情吃饭,没有爱就活不下去。而老婆却另有别的支撑点,完全不把什么爱不爱的当回事儿。

在顾克非的老婆离开北京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顾克非活得心惊肉跳,生怕李银弧的事给于凉知道。顾克非有时横下一条心来闭门写作,哪个女的也不理,哪个女的的传呼也不回,不接电话,不出门。有时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泡杯茶,手里拿杆钢笔,自由自在的感觉真不错(想起那几个女的来就头痛)。敲门声就在他企图安静一会儿的时候响起来,“是谁……”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地带着颤音,然后他就在木门的猫眼上看见于凉被凸透镜丑化得很凶的脸。

于凉是突然袭击到顾克非这儿来检查的。

在此之前于凉疯了似地拨打顾克非的呼机、手机、单位以及家里电话,所有的通讯手段都用上了,顾克非就像是突然之间从这座城市里消失,没有一点音讯。于凉想,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于凉在单位里上着上着班突然就不知去向。处长颇为恼火。处长曾经一度对于凉有些好感,但近来越来越讨厌这个脾气古怪的离婚女人了。

于凉骑着自行车,头发蓬乱地往顾克非家赶。那天我正站在公主坟一个汽车站牌下等车,于凉远远地看见我刹住车闸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以公主坟南来北往乱纷纷的车辆做背景,于凉讲述了她近来杂乱无章的心境。

“肯定出什么事了,我得去看看。”

“能出什么事呀?”

“那还用说吗……他那个人……”

于凉乍着一头乱发径直朝西骑去,于凉的单位在城东,而顾克非的家在城西,为了见一趟情人她常常要骑上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到了目的地已经大汗淋漓除了喘气没劲千别的了。

顾克非打开家门,放进来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女人。

只见她头发乍着,脸黑着,嘴唇上的口红走了样儿,有一团像血的东西挂在她的嘴角边上,使她看上去有点嘴脸歪斜。

顾克非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着她从这个屋窜至那个屋,从客厅到储藏间再到卧室,翻箱倒柜,拉门挑帘,忙得团团转。

顾克非说:“我们家是进日本鬼子了还是怎么着?”

于凉说:“甭跟我打岔,快说你把她藏哪儿了?”

“我藏什么呀藏?”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两个人像这样争吵了一阵子,顾克非很快失去了耐心,拉开家门让于凉立刻滚。

于凉哭着往外跑,顾克非只得又把她追回来,搂着她坐在沙发上说了无数好话,这场风波才总算平息下去。

他们坐在长沙发上亲热的时候,于凉忽然冒出来一句:

“顾克非,咱们结婚吧。”

“再说吧。

只有这一次于凉提到婚姻的事,随后这件事就滑过去了,再也没人提起它。而他俩的关系也就稳定在了婚姻之外的情人关系层面上,一直到现在。

3 由路爱女人的方式

我的两个朋友于凉和夏子慧的情人在不同的时间段分别与一个女人有过纠缠不清的关系,这个女人她自有她自己的安排(她总是自以为聪明),她每天都在算计,在跟不同的男人上床,为了达到目的她采取最原始、也是最简便易行的方法,她以为睡一觉就能把任何问题解决了,她缠人的方法应该说有点笨得可爱。

在由路的叙述中,李银弧简直就是一团沽上就甩都甩不掉的鼻涕,他用了许多用来形容下贱女人的字眼儿来形容她,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到过何种程度,由路是在讲述他饱受“三角之苦”的同时,顺便把这个坏典型提溜出来的。

由路爱女人的方式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痛苦方式,自从有了夏子慧之后,他身心倍受煎熬,他奔波于两个女人之间,顾头顾不了脚,就在这时候,又不幸被李银弧缠上了,搞得由路连自杀的念头都有了。

李银弧为发表一首小诗缠着由路,那首她写的“三句半”成为由路生活中的定时炸弹,由路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颗炸弹的危险性,他正春风得意,在外面与夏子慧热恋,回到家里又悉心呵护老婆孩子,他做人做到了家,做成了精,他既是一颗情种又是一个好男人,哪一面都是真的,哪一面又都让他耗尽了力气。奔波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日子,由路在我面前用了“苦不堪言”四个字来形容。我想一般男人是不肯轻易用这四个字的,除非是到达了某种极限。

由路对夏子慧的性格有点把握不住,她会在半夜二点钟把电话打到由路家,为的是告诉由路一件很小的、在由路看来完全不值得一提的事情:她在下午逛街的时候买了一张碟。由路被她这种突然袭击的电话吓得半死,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心血来潮把电话打过来。只要在家呆着,由路的耳朵就总是支楞着,稍一有个风吹草动,他就会抢先去接电话,为得是不让卫丽与夏子慧这两个都是精明无比的女人接上火。

由路心惊肉跳地活在两个女人中间,一度为她们患上了重度的失眠症,他整夜整夜地醒着,眼睛惊恐地盯着天花板,有时为了睡眠好,他很早就躺到了床上,每当这种时刻,他就会听到卫丽压低声音哄孩子的声音:

“爸爸睡觉了,小声看电视哦宝宝。”

这时,孩子就会把动画片的声音调到最低限量。

由路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这一幕有些心酸。他努力稳住身神,让自己尽快进入睡眠状态。可是睡觉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有时候你越努力就糟糕,事情往往朝着与愿望相反的方向发展,由路提前躺到床上,结果是到了夜里十二点别人都睡着了的时候他仍然醒着。

他披着一块暗绿色的毛毯从床上起来,他像这房间里一块深色的暗影,床脚的一盏小灯把这块暗影放大了几倍,慢慢移动着,有时吊在天花板上,有时贴在墙上那幅装饰画上,形状异常古怪。卫丽已经带着孩子缩在小床上睡着了,她那种蜷缩着身体的睡姿让由路觉得好心疼,但是让他在两个女人中间选择,他又都不肯放弃,觉得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优点,各有各的角色定位。男人骨子里大概都巴望着有这样两个女人:一个温柔贤惠,一个性感迷人。他与她们中的一个生儿育女,与另一个谈情说爱。

由路觉得这两个女人就像她的左手和右手,哪个也不能舍弃。由路没想到他的生活中又杀出第三个女人(而且基本上是毫不相干的女人),乒乒乓乓将他美梦般的生活砸得粉碎。

4 假人与塑料花

李银弧在由路眼里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塑料花,艳俗而又虚假,由路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她,不让她碰到自己一根毫毛。但李银弧自有她的高招,她认为什么样的男人只要她一出手立刻就能擒获。

她是以战斗的姿态对待生活的。

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但愚钝的文人由路还在吟诗作赋,对即将发生的灾难没有一点预感。那天由路的老师约了一桌朋友吃饭,点名让由路一定要到场,由路本来对这类应酬不太喜欢,但老师的话不能违背,于是放下手里要写的东西打辆车就去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走进那家饭店一头就撞见了那朵塑料花,她正坐在那张事先预订好的大餐桌旁,瞪着眼睛等着吃人。

——怎么,看见我就想跑呀?

——不认识了是怎么着?

——别看了,都没来呢,就你跟我。

她看着餐桌上玻璃转盘里自己的影子眼皮都不抬地对他说。

那天一切都错了位,一切都见了鬼,他坐在她旁边,被那帮人错当成情意绵绵的一对儿。由路硬撑着笑,不断地闻到塑料花发出的真实味道,那是香水底下掩盖着的轻微的狐臭味儿,她每动一下,那种味儿就隐隐地扩散开来,让由路一边吃大虾一边想吐。

餐桌上的玻璃转盘转过去又转过来。

由路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转了一圈之后又缩回来,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开他玩笑,他们好像在说他艳福不浅,他们好像在说时候到了,由路,快上呀,该你表现了,这时候,大家全都喝得差不多了,由路的眼皮扑扑直跳,步态歪斜着被一帮人硬推上一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等车子开动起来他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毛绒绒的脑袋从由路胳肢窝底下钻出来,把由路吓了一跳。车窗外红的灯绿的灯闪个不停,由路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摇摆不定,这时候,有一只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按在了由路勃起的器官上。

由路从没见过这么直接了当的女人,被人这样一弄,他忽然酒醒了,脑子变得异常清醒,他对司机说请他停一下车,他实在憋不住了有点想吐,塑料花把一只手伸过来关切地在他胸口抚了抚,另一只手仍在暗处使着劲。由路拉开门夺路而逃.如果那天夜里你醒着,看到一个在马路上一路狂奔人不人鬼不鬼手捂私处的落魄男人,那一定就是由路。

5 情人的住处

由路半夜来敲夏子慧的门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夏子慧住在城北一片新盖的小区,不熟悉地形的人是很难在夜里找到夏子慧的住处的,那天由路喝多了酒,又受到惊吓,站在夏子慧独居的公寓门前按门铃的时候,他觉得腿发软,就蹲了下来。

夏子慧早已上床睡觉了。夏子慧是很会打理自己生活的女人,即使是一个人住,她也会生活得井井有条,她的房子是分期付款的房子,她刚刚看中那种户型的房子的时候,曾叫我陪她一起去看过,在我眼里那样一大套房子一个单身女孩住实在是有些奢侈(但她的房子布置得实在令人羡慕)。

夏子慧被半夜三更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惊醒,她犹豫再三不知该不该去开门。想来想去这个时间来访的不会是别人,肯定是由路。

由路在夏子慧门口蹲了一会儿,有一道强光由小变大呈扇面展开,刺得她睁不开眼,他连忙抬起衣袖来遮挡,衣袖却被人一把揪住了。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有人把他扶进屋,放倒在一张沙发上。

由路看到茶几上那只熟悉的烟灰缸,才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他放心地合上眼,觉得自己倒在了一个很柔软的地方。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由路断断续续听到夏子慧居高临下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光听得到她的声音,却无法看到她的人影。

……咱们得好好谈谈了

……你不能老这样下去

……这事总得有个了断

这些话不知被什么东西截成一段一段的,彼此既相关联,又好像毫无关系,就像由路与夏子慧这种情人关系,由路既可以为情人去死,也可以说一声“对不起”从此不再见面,这是一种既松散又紧密的关系,是付出与回报无法用世俗眼光来衡量的一种关系。

后来由路回到自己家里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这声音使他惊骇不已。

……由路,咱们得好好谈谈了

……你不能老这样下去

……这事总得有个了断

由路以为还在情人那里,睁眼一看却是卫丽的脸。由路被吓了一跳,由路说是你吗?你到底是谁?

卫丽和女儿站在床边看着他慢慢睁开眼。

6 匿名电话及其它

有一段时间我的朋友青年散文家由路过得很背。他打电话给我主要是叙述他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比如他的书不如书市上那些写给少男少女看的畅销书卖的好.他说这是他做人做得太认真的结果,他把文章当成一门学问来做,自然累得很。另一桩背事就是:他被两个女人同时轰出了家门,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现在他又搬回到办公室去住了,偶尔与一两个小女孩约约会,都是有口无心的,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住,就像那些穿肠而过的酒肉。

由路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有人在暗地里给他的老婆和情人分别打了匿名电话,这个人是谁,由路说我不用说出她的名字,你知,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