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东滨市。
一座座高楼已经充斥了整个城市,虽然小巷中个别“钉子户”的低矮平房和气味并不太好的垃圾堆给这座城市增加了几个不和谐的音符,但她依然显示了现代化城市的雏形。
在众多风格各异的建筑中,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市政府北侧的五层楼,实际上,这幢楼并没有什么比其他建筑突出的特点,也没有什么比其他建筑华美的装饰,只是大门两侧的两条标语吸引了所有家庭。“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虽有些中国化的溺爱,却反映了一个最基本的现实,这是家庭的一个核心问题;另一条标语,或者不应该算是标语,“今天你以滨市为荣,明天滨市为你骄傲”,是前任市长的亲笔题词,正宗的颜体显得雍容大度。
这就是东滨市最好的高中——东滨市高级中学。能够考入这所高中的学生无一不是佼佼者。人们从高一孩子脸上的喜悦与自豪、高二学生脸上的凝重与深沉、高三青年脸上的憔悴与疲劳也能看出这所高中的出类拔萃,但人们很少注意到这些,更为关心的则是能考上公费还是自费,花了多少钱,考上哪所大学,什么专业,是不是重点这类实际的问题。每逢在路上看见东滨高中那套漂亮的蓝色校服,都会对旁人说:那是东滨市一高的学生。
若身边带个孩子,则一定语重心长地对自己的子女讲:“你要是能像人家一样也考进这所学校,我在你身上花的心血就算没白费……”
夏卓,在这一年应该收获的季节,以优异的成绩成为了令人羡慕的高中学生,一米七八的高个,粗壮、黝黑的胸膛,再加上一手打篮球的绝技,很快就成了全校的知名人物。很多同学都唯夏卓马首是瞻,老师们经常议论:“夏局长的孙子……”这一切似乎都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
夏卓本来就是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进入东滨高中后更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因为各方面的表现出众,成了全校的关注对象。
然而,高二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夏卓经常感到恶心,学习起来也力不从心了。眼看着自己快过半年就要上高三了,知道每一天的学习都极其重要,尽管身体不舒服,也经常熬夜,从不叫一声苦。
“妈,你太多心了,我就是最近有些累,可能是功课忙的原因吧,上好高中不都这样吗?”
“不对,你夏昕哥上高中时好好的,也没像你这样啊,你明天下午休息,正好,和我到医院检查去!”王悦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不太愿意相信,但看见憔悴的卓儿那种感觉便挥之不去了。
医院的结果不久就出来了,夏卓竟得了——尿毒症!
这个消息无疑将夏家的生活全部改变了,犹如晴天霹雳一样使家中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王悦觉得自己的世界顿时坍塌了一大半,夏国扬心中的痛苦一点也不少于妻子。而常淑芬看到已经住进医院的夏卓更是以泪洗面,成天说着:“卓儿,我苦命的孙儿啊……”
主任医师于大夫说:“尿毒症不是一个独立的疾病,它是多种慢性肾脏疾病引起的慢性肾功能衰竭的终末阶段。”
夏家几口人听得稀里糊涂,他们此时更关心的是如何保住这个孩子。
“夏卓得的是发病率最高的慢性肾小球肾炎引起的尿毒症。当肾脏病人出现尿毒病时,血液中的尿素氮和肌肝就会明显增高,肌肝清除率就明显降低。此时病人会恶心、呕吐、厌食、贫血、皮肤发痒、肌肉抽搐、全身无力,甚至呼吸困难和昏迷不醒。夏卓的恶心、面无血色就是早期最普遍的症状。”
王悦唯一觉得有所安慰的就是以最快的时间发现卓儿的症状,及时就诊医治。
“大夫,那怎么救孩子啊?”夏国扬心如刀绞,语气显得有些急迫。
“目前,对于尿毒症的治疗主要是采用血液透析和肾移植手术。血液透析只能暂时消除一部分体内的代谢废物。况且无分泌功能,只能延长病人的生命,要想彻底治愈,提高生活质量,只有实施肾移植手术。”
“在患者病情稳定、身体条件适合时,应考虑肾移植手术治疗。这是治愈尿毒病的唯一办法,也是最佳选择。”
“不换肾就要搞血液透析,但血液透析不是几次就成的,要长期永远做下去。但换肾手术要二十几万元,在经济上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没关系,于主任,只要你能治好我儿子,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夏国扬和王悦异口同声地说。
确实,对于家境富裕的夏家来说,钱不是重要的,而夏卓却是命根子!
“肾移植手术宜早不宜迟,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手术越早做越好!”
“医生,我是孩子的父亲,不是说亲子之间肾移植的成功率较大吗?把我的肾给儿子!”夏国扬抢先地说。
“不行啊,国扬,你现在是副局长了,工作重担在你身上啊!”王悦坚决不同意,“医生,我身体好,要我的肾吧,求你了……”
“你们千万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呀!”于医生治疗过许多尿毒症患者,对于这种情景已司空见惯了。“肾移植成功率要视肾脏移植的来源而定。如果是健康亲属捐赠,一年的手术成功率为百分之九十到百分之九十五。若无亲属关系的临床病人捐赠,则成功率为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八十五。而且肾移植手术要看两项指标:一是血型,a、b、ab、o型血与提供者的血型必须相同,这与输血的原则一致。二是hla抗原,这是由遗传决定的,hla类型与提供者应当相符合,所以能不能亲子捐肾,还要作进一步的检查化验。”
血型化验结果是:夏国扬ab型,王悦o型,夏卓o型。
王悦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以为夏卓的血型与自己的一致,而国扬却不行,所以她已经作好了为儿子捐肾的准备。
但是于医生下面的一席话又让夏家受到了更大的打击。
“夏夫人,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在医学上,父母的血型决定了孩子的血型。虽然您与夏卓的血型同为o型,但我很遗憾地告诉您,您依然不能为夏卓捐肾。”
“为什么?”王悦吃惊极了,“他是我儿子,血型又与我一致,怎么还不行啊?”
“医学和遗传学共同认为,ab型与o型父母所生育的孩子血型只能为a型或b型,绝不可能出现o型。”
全家全惊住了。王悦大脑一片漆黑。
“不可能,绝不可能啊,大夫!卓儿是我和夏国扬生的啊,是国扬亲手从护士手中抱过来的啊……”
“夏夫人,根据hla的测试……”连于医生都不忍心打击这一家人了。
“我们起初认为夏卓虽然不是夏国扬的亲生子,但不排除是王女士的亲生子的可能,所以还是做了hla试验,结果证明,夏卓也不是王女士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说,现在依我看来,这个孩子与你们夫妻俩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王悦如一脚掉进万丈深渊立刻晕倒在地……
感情,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有了感情,东施也变成了西施;没有感情,儿女也变成了路人。
夏国扬抱着王悦,瘫坐在椅子上,但多么坚强的男子汉,也承受不起如此的打击,他不知该对王悦说什么,也不知道对父母说什么,更不知道对卓儿说什么。
回到家,趁夏卓晚自习还没有回来,一家人都在沉默。
沉默是一种痛苦,是一把悄悄挖着人心的尖刀,是慢慢毁掉幸福的毒药。夏国扬很清楚这一点。他首先说:
“爸,妈,悦悦,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我也觉得心绪很乱。我觉得,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把卓儿的病治好。这是最根本的,是最关键的,这件事,我们还不能告诉卓儿,既不利于他治病,也不利于他学习。等卓儿的病治好之后,我们再找机会和卓儿谈。你们看行不?”夏国扬虽抑制不住内心的烦躁,但依然有条不紊。
“好吧,只能是这样了。”爷爷叹了口气。
“老夏,别唉声叹气的。不管怎么说,卓儿在咱们家这么多年,也是咱夏家的子孙。况且卓儿也不是那种人。治好病,我跟他说,卓儿到什么时候都是我孙子!”常淑芬越说越激动,眼泪都掉下来了。
王悦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
夏国扬碰了碰她,悦悦,你有什么想法?
王悦真的有好多话要说,可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沉闷了半晌,她才说:
“爸,妈,国扬,我一直在想,这错误是怎么造成的?我的孩子在哪儿呢?他能不能吃饱,能不能穿暖?也该像卓儿这么高了吧?”说着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但我觉得,血缘只是一种先天的联系,亲情却是自己付出的回报。我们不把卓儿看成自己亲生儿子的话,人家怎么能对咱们孩子好?有时候,我也迷信。还是先给孩子治病吧。”
很快,全家人达成一致。
全家人根本不管什么“血缘”啊、“亲子”啊,夏卓是不折不扣的夏家子孙,先给夏卓治病要紧。
由于院方的联系和夏家的经济实力,很快就为夏卓找到了合适的肾脏。肾移植手术也很快就会施行。
常淑芬特地到了北镇青岩寺,为孙子求了个护身符,在夏卓进手术室之前亲手给孙子戴上。她相信卓儿就是她的宝贝孙子,一定会手术成功,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
夏卓的手术十分成功,但医生却说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断定夏卓真的会康复,毕竟有的病人要有排斥反应。
王悦坐在夏卓的病床前,一边抚摸着夏卓的额头,一边想着心事。“孩子啊,快着点儿好吧。”“亲生孩子啊,你在哪儿呢?”夏卓喊了两声“妈”她才回到现实中来,紧紧地抱着心爱的卓儿。
夏家对卓儿照顾得十分周到,每天都要询问医生夏卓的情况。
“手术后到身体完全恢复要一段时间。通常第三天就可以下床做些轻微的活动,再依个人的体力逐渐增加走路的时间。刚开始走路时,受肾者的腹部会有疼痛、微胀或下坠的感觉,不必过分担忧,这些症状将逐渐地减轻以至完全消失。”
夏家全家动员起来,找了许多关于尿毒症的资料,王悦和常淑芬每天都精心照顾着夏卓,这让夏卓的身体恢复得更快。
对于手术后可能出现的排斥状况,全家人更是希望它千万别来,让卓儿完全康复。
书上写到,排斥病状有以下几点:
1.一天内体重增加一公斤以上或一周增加两公斤以上。
2.一天尿量小于1000cc。
3.发烧:体温38℃以上。
4.移植的肾脏会肿痛,移植同侧的腿浮肿。
5.一般来说,觉得身体情况不佳,倦怠,焦虑不安。
夏卓也积极配合着每天称体重、测体温、量尿量,进行各种身体检查。例如肾脏功能的松果就要进行诸多种,例如:抽血验bun·creat(尿毒)、hb(血红素)、wbc(白血球),vrineb protein(尿蛋白),肾脏超声波,crft的检查。除此之外还有肝功能的检查:got、gpt、aip、ggt、bilirubin的各种化验、测试。
夏卓遭受着其他同龄孩子想象不到的痛苦。
尽管于医生总是和夏家人说“肾移植手术成功后仍然须注意食物的摄取,使同类固醇后会消耗肌肉”之类应注意的话,但看到王悦已经为夏卓准备好的食物都是动物性蛋白质多的食物,又刻意地为夏卓补充钙、磷,就安心多了。
自从夏卓住院以来,夏家每个人几乎都快成尿毒症这方面的学者了。
在所有人的关爱下,夏卓顺利出院。为此,常老太太又特意去北镇青岩寺还了愿,而同时,常淑芬还希望老天爷能把夏家的亲骨肉找回来,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夏卓,失去夏卓……
夏卓在家休养了一个月,说什么也要回学校上课,王悦还是不放心,努力劝着夏卓,但夏卓还是把母亲说服了。
“妈,我真的得回去上课了,手术是寒假时做的,这又养了一个月,我的课程会落下的。高二的课很难,真的被别人甩在后面,就难追上来了。妈,于主任不都说我身体恢复得已经很好了吗,完全可以上学了。还有这回生病花了家里这么多钱,我一定要给挣回来,只有学习考上大学才是出路啊!妈,这次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大圈,知道生命的可贵,就是为你们我也会好好珍惜自己,不会出事的。”
王悦被夏卓说通了,“孩子,爸妈就是给你治病花多少钱都不心疼,何况咱们家的条件挺好的,而且还有爷爷奶奶的,你千万别多想,别因为这个耽误了学习啊!”
“妈,你再让我歇着不让我上学才耽误我学习呢!”夏卓调皮地说,“妈,我这就去准备准备,明天我就回学校!”
而王悦心里却十分沉重,“我的亲生孩子在哪呢?他(她)会不会生病?父母对他好吗?他也在安心地在学校读书吗?……”这一连串的疑问让她感到血缘的可怕。在王悦心中,多希望于医生永远不要告诉她可爱的卓儿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啊!哪怕这个天大的秘密隐瞒她一生都行。但是王悦心中也惦记着自己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亲生骨肉,甚至是更惦记着。
王悦和夏国扬都想寻找真正的夏家骨肉,但怎么找、什么时间找都成了问题。夫妻俩不想伤害到夏卓,他还有一年就高考了,而两位老人又是什么心思呢?
“国扬,悦悦,我们同意你们去找亲生骨肉,我们两个老骨头也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亲孙子啊,只是咱们先别告诉卓儿,他大病初愈,实在经不起什么打击啊……”夏建业和常淑芬还是很支持国扬两口子,只是他们四个最大的顾虑还是——夏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