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幼儿时名叫“盼盼”,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可是他被“狼”叼走了,是狼奶把他养大的。儿时的记忆,被时间抹去了。
吕元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爸爸叫时大同,少年得志,从小学、中学、大学、硕士,到经济学博士,一路顺风,刚刚三十出头,已经是一个中外合资公司的总经理了。妈妈于丹大学毕业之后,也是直线上升,获得博士头衔,在一个名牌的大学当教授。
时大同和于丹夫妻住着一座二百平方米的花园式独楼,生活有保姆照料,只要到了节日长假,夫妻必然到国内国外旅游,享受大自然美景和国内外的名馔佳肴。夫妻二人的感情,有一句话可以印证:如果有来生,还要做夫妻!
时大同和于丹的父母,都是经过南征北战缔造了新中国的一代老干部。他们从血和火中走过来,却没有负过伤。如今年逾古稀,身体却奇迹般地健康。俗语云:父母健康子女福。况且他们这一代革命功臣,工资比较高,又是国家“包下来”的,不仅不需要他们的“资助”,还常常给儿媳买点贵重饰品,即使他们不想要,又怎么能冷落老人的心呢?
时大同前面有一个哥哥,是我国驻某国的参赞,下面有一个小妹,是一个外资公司的翻译,不仅不需要他们照顾,还常常从国外给他们带些贵重礼品。他们想回报兄妹情谊,送点什么,可是送什么好呢?如果是在二十年前,送三斤肉票、五斤豆油、二斤鸡蛋,就够惊人的了。可是如今对他们说来,送礼的选项,是很大的难题。难道在太平洋买个小岛送给他们去建别墅吗?
这样一个幸福家庭他们还需要什么呢?
可是,生活总是有缺陷的,没有绝对的幸福。他们缺少什么?夫妇都过了“而立”之年,妻子还没有生子——缺少一个孩子!当他们下班回家,或者从国外归来,坐在高级沙发上看电视或者躺在席梦思床上聊天聊够了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地寂寞。他们甚至说出这样的话:“咱们吵一架吧!”可是他们没有吵架的话题,幸福得近于寂寞。他们盼望有个孩子的心情,达到可笑的程度。在大街上看见一个可爱的孩子,不经人家允许,就抱起来给孩子买这买那的,甚至引起人家的怀疑……
为了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他们到很多医院检查过,到底夫妻间是谁有毛病,又拜访过无数的中医、西医,吃过国内国外各种药物,可是全不见效果。没有一个孩子,家庭生活就不完整,就没有完成生命的延续过程,这是人生的最大缺陷,也是最不能忍受的痛苦。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妻子三十五岁那年,生下一个儿子。取名“盼盼”,孩子胖乎乎的像个小熊猫。夫妻这个高兴呀。吃多了怕撑着,吃少了怕饿着,含在口中怕化了,放在地上怕沾泥,光是“育儿知识”之类的书籍,就买了一大箱。如果孩子有点头疼脑热,跑医院,请医生,听了任何一个偏方、正方的,都不放过。孩子好像不是用奶喂大,而是用药喂大的。
盼盼到三岁的时候,关于孩子的教育和前途夫妇已经开始设计了。时大同觉得孩子将来上大学的时候,应该学工科,而妻子喜欢音乐,现在就应该学钢琴,让孩子完成母亲自己没有实现的夙愿。二人争论的结果是:顺其自然吧。
盼盼在四岁的时候,该进幼儿园了。可是孩子一哭,爸爸妈妈心一软,就不送了。也好,就放在家里吧,孩子在自己身边放心,又有保姆照顾,夫妻的最大乐趣是逗孩子玩,只看看那满地的各种玩具,就是一种享受不尽的乐趣!只要看孩子一眼,就觉得“头顶灌蜜,脚下流糖——甜透了”。
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也特别喜欢盼盼,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接过去“玩”,原本说是要“借两天”,可是他们夫妻不到一天就违反“协议”把孩子接回家。因为没有孩子在身边,他们夫妇不知道怎么熬过一个夜晚。
也就在他们沉浸在无限幸福中的时候,一件从天而降的祸事发生了!
在一个星期日,时大同和于丹带着盼盼去超市买东西。一走进超市,看着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他们就会想起困难年月,那时候什么东西都要票证。这市场经济好像是个变戏法的,你想到的,这里有;你没有想到的,这里也有。售货员服务态度那个好呀,你只要路过某个柜台看她们一眼,她们就问:“先生要点什么?”而且立即宣传她们商品是如何如何优良,闹得他们不买点什么,就觉得对不起人似的。他们问孩子:你要点什么?孩子总是摇头,表示什么也不要。但是夫妻还是给孩子买了几件开发智力的玩具。
那天,在他们刚刚要走出超市的时候,时大同忽然想起他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要买一个声控座灯,居然被忘记了。他告诉妻子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时大同刚走,于丹想要小解,说:“盼盼,你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动。妈妈去卫生间。”因为卫生间离这里不到十米远,要不了三分钟妈妈就会回来的。盼盼点头会意,妈妈转身去了。
当时大同从电器柜台回来走到出口的时候,见妻子和孩子都不见了。他等了一刻,放眼在进进出出的人流中搜寻,也许母子二人在附近哪个柜台买东西,并没有着急。等了约摸有两三分钟,于丹从卫生间出来了。他问:“盼盼呢?”
于丹四处搜寻了一下,不见了孩子的身影,说:“我告诉他不要动,在这里等着,孩子不会到哪里去呀……”
“盼盼!盼盼!”夫妻同时叫着,可是孩子没有从人缝中钻出来。
他们又放大声音:“盼盼!盼盼!盼盼!……”顾客们被惊得朝他们翻眼,可是还不见盼盼回答。夫妻有点着急了。时大同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再找找,也许他相中了什么要买的东西……”
时大同急速又进去,一时淹没在人流中,于丹在着急地等着,可能只是十分钟,而于丹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时大同满脸汗水从里面走出来,说:“没有呀!”
于丹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再进去找找!”
妻子又没人人流中。
又过了十来分钟,于丹失望地回来了,问:“盼盼能到哪里去呀?”
他们猜想,也许到他们停在外面的轿车旁边等着了。时大同说:“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到停车场看看!”
说着出了超市,又过了二十来分钟,时大同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说:“停车场也没有!”
夫妻又分析:“是不是他一个人回家了呀?”
但这种可能性不大,一是孩子向来听话,他又没有带房门钥匙,怎么会一个人回家呢?但是既然有这一种可能性,时大同让于丹在这里继续等,他一个人回家去看。
于丹在原地等着,过了四十分钟,夫妻用手机联系多次,还是没见盼盼回来或者在自己家门口出现。就这样,一个人在家等,一个在超市等,眼看华灯初上,众家要关门了,还不见孩子的影子。这才回到家里。
他们在家里作了种种分析和猜想:也许孩子一时高兴,自己坐出租车到爷爷奶奶或者叔叔三姨家里去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立即拨通了三家的电话。都说盼盼没有来过。爷爷问了孩子丢失的过程,发了脾气:“你们还等什么!许是让人贩子拐跑了!”
这句话像五雷轰顶似的,夫妻一下被吓傻了。他们原来没有想到这一种可能,急忙拨通了海天市公安局110电话报案。
夫妻二人这一夜都没有合眼,只盼那“叮叮铃铃”的电话。在等得急不可耐时,便向公安局询问。公安局的同志回答说,你们丢失孩子,不管是走失或者被人贩子拐走,我们破案再迅速,也得有个过程吧!
这话有理。可是让他们怎么熬过每一分钟呢?
这样过了三天。他们派了几路人马,该打的电话全打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凡是认识的亲朋好友,都问到了,就是没有孩子的一点消息,这时,公安局的同志也来他们家,询问孩子丢失的过程。公安局的同志说:孩子可能被人贩子拐走了。最近有一个专门拐卖儿童的团伙,活动很猖獗,在本周之内全市已经发生了四起这样的案子,我们正在积极侦查破案。介绍情况之后,还安慰了夫妻几句:你们等着吧,孩子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呀!
人们不会想到,对于时大同和于丹夫妇,在失去心爱的儿子后,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总是看对面来的,顺着走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只要发现三四岁的孩子,总希望是盼盼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有好多次他们看见哪个孩子像盼盼,可是追上去仔细一看又不是。有一次于丹见一个孩子真的是盼盼,怎么看怎么像,于是追上去,抱起来眼泪汪汪地说:“盼盼!你怎么在这里呀!”可是跟在孩子身后的那个女人忽然叫着:“你怎么了?谁是盼盼?!”
于丹再仔细看,真的不是盼盼,忙放下孩子转身大哭。
还有一次,发生在时大同身上。也是他们走在大街上,时大同忽然甩开妻子加快了脚步往前跑,于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跟在丈夫身后。追了一段,时大同抱起一个孩子叫:“盼盼,爸爸在这里!”随即把孩子抱在怀中。
有一个男人顺手给了时大同一拳:“你要抢劫呀!”
时大同仔细看了,真的不是盼盼,放下孩子说了声:“对不起!”
那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神经病!”牵着那孩子的小手扬长而去。
他们在家中的时候,那时间更难熬。他们双双看着电话机,盼望来电话,不管是至爱亲朋的还是公安局的,给他们传来喜讯:“盼盼找到了!”可是他们又怕电话铃声,因为每响一次铃声,都让他们心惊肉跳:电话会传喜信,也会传来噩耗呀!
有一天半夜,于丹忽然哭着大叫着:“你们杀我吧!你们杀我吧!”
时大同抱着她说:“丹,丹,你怎么了?”随即打开了灯。
于丹一面擦眼泪,一面说:“我做了个梦,盼盼被绑匪劫持了。他们把刀子架在孩子的脖颈上,索要赎金……”
时大同说:“不会的,如果真是绑匪劫持人质,他们早该来电话了!”
于丹说:“如果真是绑票,我们即使倾家荡产,也得把孩子赎回来!”
时大同说:“我们还是得向公安局报案……”
于丹说:“不能报案,他们会撕票的!”
“不能让绑匪得逞!”
“你不要孩子了?”
“反正不能纵容绑匪!”
“你好狠心呀!那就让我去把孩子换下来,当人质!”
“你也不能去,绑匪没有那么傻!”
“你有什么办法,你不是很能耐吗?”
“反正不能纵容绑匪!”
这是从谈恋爱到结婚十多年来,夫妻第一次争吵。
过了一刻,时大同细细给妻子解释:“你想一想,如果是绑票勒索钱财,他们早该来电话了。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他们没有来电话,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最近媒体屡有报道,说有人贩子,专门拐卖孩子。他们把孩子拐到偏远山区,卖给农民……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盼盼即使是被拐卖到贫穷人家,‘养儿防老’嘛,也一定是被宠爱的对象,是不会死的。只要不死,就有找到的希望。咱们等着吧。孩子不会有生命危险。公安局不是说了吗,一有拐卖妇女儿童的案件被侦破,得到咱们孩子的消息,他们会立即通知我们的。”
于丹想了想,丈夫分析得有理,这才安稳了一些。
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时间在煎熬着他们。于丹总笑那些遇到难解的事就算命的朋友。可是有一天她瞒着丈夫,找到一个人们称为“金铁嘴”的算命先生,算了一卦,那卦辞也蹊跷:
金鱼顺水流,
喜鹊闹枝头。
骑鹤云中去,
转眼进蜀州。
算命先生什么也没有问,就给她解释卦辞:“你家是不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告诉你:丢不了的。不久就会有喜讯传来。至于你丢的东西在什么方位,应该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于丹反复琢磨卦辞:“金鱼”显然是指自己的儿子“顺水流”,是“如鱼得水”,好事;“喜鹊闹枝头”,会有好消息;“骑鹤”呢?自然是在很远的地方,要坐飞机去吧?“进蜀州”岂不是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找儿子吗?
她回到家里,把卦辞讲给丈夫听。丈夫说:“亏你还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迷信!”
不管丈夫怎么责备,这卦辞让她高兴了好多日子。
可是过了许多日子,“喜鹊”并没有报来好消息。
日子像泥河一样流淌着,没有颜色,没有浪花。失去了儿子,夫妻也就没有了欢乐,没有了灵魂。他们每天从报纸上,从广播中,从电视上,甚至每天上网,希望获得那些拐卖妇女儿童案件被侦破的新闻,可是每天都希望着,失望着。时间就这样煎熬下去。
最主要的他们等待着海天市公安局的消息,他们几乎每天都打电话询问,也总是让他们失望。
大约到了第四个月的第二个星期的周三,公安局来了电话,说是最近他们侦破了一个拐卖妇女儿童多起的大案。据这个团伙头目交代:今年夏天的某日(他记不得具体是哪一天了),他们在海天市的一个大型超市,拐骗了一个四五岁的男童。后来被以四千元的价钱,卖到贵州一个偏远县的农村去了。公安局要他们立即去一趟,当面再细细审问一次这个头目,问问这个被卖在贵州的男童是不是他们的儿子。
夫妻俩立即开车到了公安局,和公安局同志一起审讯了这个头目。他供称:他确实在四个月前,在某超市拐走了一个四五岁的男童。
时大同问:“是哪个超市?”
团伙的头目答:因为附近有两个超市,一个叫“开元”,一个叫“通宝”,他也记不清是在哪个超市了。夫妻又问男童的模样,头目供称:因为当时很匆忙,他也不记得模样了。他们问,现在孩子被卖到何处了?头目讲:他们这个团伙,有专事拐骗的,有负责转运的,有负责贩卖的。他只知道孩子被转到贵州省了。他收了四千元后,再也没有打听孩子的消息。要找到孩子的下落,必须到贵州去。
公安局已经和贵州省取得了联系,贵州的那个头目也被刑事拘留。公安局的同志建议:你是不是由公安局的同志陪同,亲自到贵州省去一趟。他们立即就同意了,决定次日就出发。
夫妻回到家里,马上进行准备。于丹要和丈夫一起去,时大同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一个女同志……”
于丹说:“我作为母亲,想早一天——哪怕早一分钟看到孩子……”
时大同说:“在贵州能不能找到孩子,还是一个未知数,即使找到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一定,你去干什么?”
于丹生气了:“还没有走,你就说这种丧气话!”这时于丹想起了那卦辞,把“骑鹤”和坐飞机联系起来,把“蜀州”也在西南方向和贵州联系起来。她肯定这次能找到孩子。
时大同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有了消息我随时用手机告诉你,你去,多一个人多一份麻烦!”
于丹还是坚持要去。
这是夫妻二人生活十多年的第二次争吵。
丈夫只好让妻子一起去了。
在市公安局同志的陪同下夫妻二人乘飞机到了贵阳。贵阳市公安局的同志立即提审了那个人贩子。人贩子供称:四个月前,他卖过两个男童。一个卖到了贵阳东北的江口县,一个卖到了贵阳西北的鲁甸县。至于卖到哪一家农户,因为又经过一个贩子转手,他也说不清。
于是他们又驱车到了江口县和鲁甸县。好歹从省到县、到区、到外乡,一路之上,各地公安部门都密切配合,所以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可是夫妻看了这两个男孩子,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希望变成了失望!于丹大哭了几场,只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