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气很热,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事情可能要办砸。
人的第六感觉,既不可以相信它有,大概也不可以相信它无。这种砸锅的想法,不光是今天天气闷热的缘故,从答应远方朋友开始,我就有点后悔,把这种纯属官场交易,搞一纸批文的事情,揽在我这样一个只会写小说的人身上,十有八九透着玄。这次北戴河之行给我一个教训,要是经不住几句好话,又容易感情冲动,那你就认倒霉,舍命陪君子吧!
幸好,我们约好了在海滨浴场见面,还算凉快些。然后,到起士林吃西餐。从遥远省份来的,非邀我来做说客的朋友,已经订好了价格不菲的酒菜。这点钱总是要花的,不投入,哪有产出?何况这是啥年头了!
很晚他才露面,这位挺出众的年青人,一眼就看出他不同一般,还带来了两位小姐,一位姓王,另一位也姓王。当然很漂亮,那泳装裹着的身体,该突出的地方,都恰到好处地突出了。线条没得话说,风度没得话说,整个浴场的游客,眼前顿时一亮,都精神百倍地向这两位小姐行注目礼。
他也很荣幸,“老实说,年青小姐光有一张动人的face,是不够的。在海滨浴场光有脸子,没有身子,是抖不起来的,弧线,女性美要紧的就是这个curve,李先生,您说是不是?”
我同意他的观点,邀我来作说客的朋友,虽在外省一个小县份工作,但也是读过大学的,听得懂他的英文单词,也连忙附和。
一位王小姐在向他招手:“康主任,你不下水?”
另一位王小姐也在喊他:“康主任,麻烦你给我涂一涂防晒油!”其实,太阳快要落山了,完全用不着多此一举。女人要来劲起来,那也是挺让人不知哪个部位会受不了的。
小康向她们招呼:“wait a minute!”然后对我们表示抱歉,“小姐们就是事儿多!我去去就来!”
他笑得从容镇定,泰然自若,在沙滩上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沉着稳健。别看他是年青干部,很是老练成熟。这几年跟着领导干部作秘书,没有白学,进步太快了。至少,那气派,那举止,那言语口吻,很能代表一级政府的样子。我记得,他还是一个业余作者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出息,因为总写不上去,精神面貌颇有点颓废,我曾劝过他,小康啊小康,文学这条路本来很窄,好多人还偏要挤过来,都快挤得头破血流啦,你干吗凑这个热闹呢?你挺伶俐,挺聪明,你无论想做什么,也比写小说要有前途,准的!
“真的,李老?”那时他不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充满信心。
我说我不敢给他打保票,但我相信我的直觉。他倒记住这句话,即使发达了,还时常提起,很感激我的。起初,我看他还算乖巧,被我推荐给一个当官的朋友,试了试,还顺手,就留在身边做秘书。不多久,我的这位朋友年龄到点了,小康居然能留下,不但留下,接着再为继任者做秘书,而且升了主任,这在官场上颇为少见,秘书一般随着官员进退,这足以说明他够有水平,够有能量的。这回我追到北戴河,就是受人之托要他帮忙,让他去给这位继任的头儿做工作,为外省这个贫困县批一个项目。
“能行吗?”外省朋友忐忑地问我。
“我早就声明过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答应帮忙,可没答应必成。可我总预感到,有点不妙……”
作东的主人安慰自己,“康主任跟您老还是挺铁的,不会拂您的面子!”他相信友情为重,但我的第六感觉,不以为然。
其实,我早料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用得着的时候,是朋友;用不着的时候,对不起,就不是朋友了。这位外省人也是太为他那贫穷的县份着想,争取上一个项目,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些,从外省求到我,又把我拖到疗养地来求这位大秘书。那两位像鳗鱼一般的王小姐缠住小康,连说话的机会也找不到。
我有点急了,当年他也没少“李老李老”地求我为他说过好话,提拔啊,出国啊,分房啊,一天跑我家好几次。我叫他过来,“你坐下行不行?小康!那两位小姐不是美人鱼,保险跑不掉的。”
他乐了好一会,然后言归正传:“李先生,don’t worry!你甭张嘴,你跟这位同志一出现,我就知道来意,你们把心放在肚子里,头儿那儿,我一定尽力!行了吧?”
“谢谢啦!康主任!”我那外省朋友代表家乡几十万穷苦百姓,紧握着他的手。一个男子汉,竟激动得泪水在眼眶里转,可见此事成败得失,是多么牵扯着他的心了。
小康仍旧笑得从容不迫,“友谊万岁嘛!ok?”然后迈着轻松矫健的步子,冲向大海,往那两条美人鱼游过去。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有他这一句话,我也如释重负。晚上在起士林那顿海味,吃得好开心,好开心,有两位秀色可餐的漂亮小姐作陪,殷勤劝酒,频频夹菜,确实是很开胃健脾的。接着,年青人去卡拉ok,我就坐晚班车离开北戴河。
过了半年,我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一个外省的长途电话提醒了我。
“李老,那个项目终于批下来了!”
“那太好了!”我为他高兴,为他家乡面貌的改变高兴。
“好什么呀!”对方沮丧得要死:“批给了别人啦!白费了半天劲!”
我愣住了:“讲得好好的,谁当中插一杠子?”
“就是那两个小妖精……”
听到这里,我差点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