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八苦,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长久苦,七爱别离苦,八放不下苦,颜稚秋回首前世只觉得八苦汇聚,上天好似捉弄他一般。
两辆套装严实的马车停在宫门口,小国师已经等候在马车旁,今日他一身肃静的便衣灰色的长发藏在蔚蓝色披风的兜帽中,毫无杂质的琥珀色眸子在触及颜稚秋的时候动了动。
“颜公子。”小国师抱拳。
颜稚秋:“见过国师大人。”
前一次见面颜稚秋就发现小国师说话动作面上都不带什么情绪波动,冷冰冰地拒人千里之外,可惜了这一副好看的皮囊。
小国师的目光略过颜稚秋落在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仆从身上,徐皇后怕颜稚秋一人出行不便乌泱泱地派了一大堆人跟着,打伞的打伞,拿披风的拿披风,还有一队宫侍提着不同的食盒。再看小公子本人,小小的身子裹在一件带狐狸毛领的大氅里,手里鼓鼓囊囊地抱着一个纯金手炉,小脸比上次见又富态了不少,眼尾上挑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媚态。
像一只漂亮的小狐狸,小国师心说,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妙缘大师在护国寺等我们,颜公子我们走吧。”
小狐狸的眼睛提溜一转,开口说:“国师本领高超,我心中还有不少疑惑想要国师替我解答,不知可能与国师同乘?”
榕姨低声提醒:“哥儿,不合规矩。”
颜稚秋没有理会静待小国师的回答,小国师依旧冷漠着一张脸,但透过那双眼睛颜稚秋却体会出了不同的情绪。
“可以。”小国师回答。
侍从们忙忙碌碌地给小国师的马车重新布局了一下,铺上柔软的金丝坐垫再摆上小木桌放上茶水糕点,临上车之前榕姨千叮咛万嘱咐小国师要当心颜稚秋带有残疾的双腿。
马车里,如愿以偿的颜稚秋给小国师倒了杯茶水:“多谢国师那日搭救,还有,抱歉。”
小国师知道是那天那一巴掌:“公子无心之举,不必在意。”
颜稚秋:“尚不知道国师大人的名讳。”
小国师:“宁不语。”
颜稚秋轻哦了一声,又说:“去护国寺为何要包裹的这般严实,有什么见不得人呢。”
宁不语的目光看向窗外,马车慢慢行驶窗外景物变换:“因为不想太引人注目。”
“因为生得与众不同就要把自己藏起来,因为身有缺陷就活该被那些正常人欺负,因为不受人喜爱就该一辈子活在阴暗得角落里不得翻身,这世道啊,可真是霸道得不像话。”颜稚秋冷声嘲讽道。
宁不语:“事在人为。”
颜稚秋更加不悦,语气讥讽:“国师还真是应了你这名字,不如不说。”
宁不语冷漠得脸上露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苦恼:“并非在下不愿说,公子非是凡尘之人,前世今生都乃天机,在下学艺不精实在卜算不出因果,帮不到公子。”
颜稚秋放下手中茶杯,撑着脑袋:“既然不能为力,又何故在今日将我哄骗出门。”
宁不语:“护国寺的妙缘大师乃在下至交好友,他困于凡尘已久一直在等一段未了之机缘,那日取走小公子一缕头发祈福,妙缘大师意外发现小公子的因果与他的那份机缘息息相关,也许解开机缘的同时小公子的因果也能如愿得解。”
颜稚秋兴致恹恹,心里想着果然还是不能相信这些神棍的话,既然事在人为,那这一世就换他来做恶人,换他将他们赶尽杀绝就好了。
他们要去的护国寺在城南,离梁雁的靖远将军府就两条街的距离,这座寺庙香火旺盛,据说祈福求愿十分灵验。颜稚秋的母亲徐氏信奉佛祖,在世时每年都会向城中寺庙捐不少香火钱,因着颜稚秋从小耳濡目染,在母亲故去也一直延续着这个习惯所以对这座寺庙并不陌生。
因为对着神明的敬畏之心又不想在寺庙中太过引人注目,宁不语让侍从留在了寺外,自己推着颜稚秋的轮椅穿梭在来来往往的香客中,越过高高的门槛带他进入庙中。
颜稚秋抬头仰视面前的佛像,一个小沙弥早在那里等候多时,走上他们的跟前双手合十道:“国师,颜小公子,妙缘师傅在偏殿等着。”
小沙弥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幽静的偏殿,那位传说中慧缘大师一身灰色的禅衣背影佝偻垂手立在佛像之前。
小沙弥:“国师,妙缘师傅吩咐过,让他单独和颜小公子说会话。”
宁不语低头瞧颜稚秋的反应,颜稚秋点头默许,宁不语把轮椅交给小沙弥,小沙弥推颜稚秋进入殿内转身关上门。
“师父,颜公子到了。”
听到小沙弥的声音妙缘大师转过头,颜稚秋第一次见这位大师,与年轻的宁不语不同大师年事已高,白眉白须,老态龙钟的脸上不显沧桑尽是慈悲,一双泛着浑浊的淡黄色眼睛在看到颜稚秋的那一刹那倏地明亮起来,仿佛是见到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颜稚秋搜寻记忆不记得自己前世今生与这位老人结过缘,他双手合十向大师行礼,大师回礼后屏退殿内的小沙弥,他慈善的目光落在颜稚秋残疾的双腿之上:“阿弥陀佛,施主本是天上之人,误落凡尘,本应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奈何上好的气运又为尘世所破。”
大师的声音低沉又悲悯:“施主心思纯良,又向来积善行德,故上天眷顾得获一新生。”
听到此处颜稚秋心中震撼,震撼之余心里又生出喜悦,妙缘大师实乃真神,从他的口中也许真能知道今世求生之法。
“前世未了之愿,施主可是想在今世化解?”大师问道。
“大师慧眼,是。”颜稚秋回答。
大师摇摇头:“前世因,今世果,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放下,前世种种让他如何放下。喜悦之感荡然无存,颜稚秋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他双目发红,情绪激动不觉提高嗓音:“前世今生,我所求唯有常伴爱人左右,共尝苦乐,生同衾,死同穴。作恶之人心比天高且能喜乐安康,凭什么我这般心愿都不能实现,凭什么!”
大师的话好像敲定了今世他与梁雁逃不过的命运,颜稚秋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忍不住垂泪,心中阴郁情绪上涌:“我们不曾作恶,却只能沦落这般结局。上天不是眷顾我吗,他们害我至亲至爱,今世我便要将他们通通都杀了,看天能如何。”
“阿弥陀佛。”大师苍老的手轻拍在颜稚秋的肩膀上,一双乌黑的眼眸慈祥地看着他,大师的声音宛如洪钟将颜稚秋从阴暗的情绪中带出。
“施主乃天上之人,不为天弃,若心存善念,则今世所作所为自当得天庇佑。若一心向恶,所做皆是以恶制恶,亦或是欲念无穷贪得无厌,则天道弃之,所求皆成空啊。”
一席话瞬间点醒颜稚秋,不是他和梁雁结局无法更改,是大师在提醒他,重活一世可以弥补心中遗憾,但不能被仇恨欲望蒙蔽,成为像颜锦瑜那般作恶多端视人命如草芥之人。
颜稚秋深吸一口气:“多谢大师提点,我定然坚守本心,非我能求之事不求,非我所属之物不抢。”
大师认可的点点头:“施主姻缘天定,定能与所爱生生世世相知相伴,婚后三日,远行前施主务必再来一趟此处。”
颜稚秋:“远行?”
妙缘大师:“阿弥陀佛,不可说。”
小沙弥领着宁不语找到颜稚秋的时候,妙缘大师正在将一对平安符放到佛像跟前,颜稚秋跪在佛前虔诚地磕了个头。
金身佛像俯瞰人间,眼神慈悲。
宁不语双手合十向妙缘大师施礼,妙缘大师坦然微笑:“多谢国师成全,机缘已到,小公子之因果亦有定数。”
宁不语明白妙缘大师的意思,却又听大师走进他的身侧徐徐说:“老友多年相伴,幸哉。国师多年未悟透心中大道,其中缘由无非是没明白自己的一颗心,莫要总高高在上,去看看苍生黎民罢,去试试做一个凡人。”
“不语谨记。”宁不语虚心回应。
妙缘大师凑近他的耳畔,低声说:“悟道之路漫漫,功成之际尚有一劫数,破局之法便在那小公子身上,你要谨记不可贪心,万不可试图将不属于你的东西据为己有。”
宁不语不解,妙缘大师背起手向门口走去,口中喃喃像是在自语:“晚了便是晚了,不可强求,不可怨憎,不可……”
出护国寺的路上颜稚秋豁然开朗心情大好,反观推着轮椅的宁不语因为妙缘大师的话耿耿于怀,纠结几乎是写在冷漠的脸上。
“妙缘大师讲了什么让国师这般苦恼,从偏殿出来就闷闷不乐。”颜稚秋十指交叉握着。
宁不语:“大师提点我如何悟道,我愚钝,没有明白。”
“停下。”颜稚秋下命令道。
宁不语照做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颜稚秋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另一手一把扯掉了他用来遮挡容颜的兜帽:“大师有告诉你,要自信吗?国师生得这样一副好容颜,只给宫中那些人看,多可惜呐。”
宁不语感受到周围的视线,下意识用袖子遮挡。
“娘,那位公子的头发是灰色的……”他的听力极好,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真俊。”
不是叫他妖物的声音,宁不语愣了愣,有些犹豫还是放下手,颜稚秋已经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周围是前来上香的布衣百姓,宁不语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烟火气。
看看苍生黎民,破局之法在这小公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