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昭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窒息感才逐渐消失，眼前一片晃动的红，仿佛临死前手指皲裂内红色血肉。

钻心疼，却，不见血！

她低头看指尖、虎口有厚厚茧子，常年劳作留下过度磨损痕迹。

一身劣质红衣带着补丁，脚下红鞋像纸糊一样薄。

她记得自己最后倒在农田里死了。

这是地狱？

“亲家母，你可来了！快把新娘子接走吧！”

“我当然要接走！花五两银子买回来的媳妇儿，少一刻钟都是我亏！”

孟昭昭颤抖着手掀开红盖头一角，外面熟悉对话，屋内寒酸摆设，敷衍歪扭的红囍字……她回到成亲这天了？

她狠狠闭上双眼，再睁开，没有任何变化，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

上辈子大舅母为五两银子彩礼钱把孟昭昭卖给本村大龄瘸子男，成亲当日恶婆婆来迎亲，当晚瘸子因风寒过世，她自此多一个“克夫”的名声。

恶婆婆是寡母带大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彻底疯魔。

农村拉磨驴都有休息时间，孟昭昭没有，她仿佛生活在地狱黄泉，非死看不到尽头。

「你不逃吗？」

地面钻出来半个脑袋，是前年在地里被毒蛇咬死的孟六。

「我看君九夜快死了！他魂儿都飘出身体外了！」

孟六咋咋呼呼，孟昭昭假装看不见。

小时候孟昭昭分不清人鬼，经常见“人”说话、打招呼，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嫌晦气，小孩子组团欺负她。

阿母在她四岁时候过世，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遇见没有影子的任何东西，不要说话！

孟昭昭装模作样许多年，可还是会被很多鬼怪识破，没事儿喜欢在她面前晃一晃、吓一吓，孟六就是其中之一。

「又装看不见我！真没劲！」

孟六脑袋缩回地里，不知道游荡到哪儿去吓唬人。

“亲家母，快请进！”

“你们家养闺女比隔壁小鸡崽子还瘦……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儿？”

孟昭昭隔着红盖头听两人声音，心弦瞬间绷紧。

大舅母陈兰花从四岁开始让孟昭昭干活，恶婆婆李秀英是她人生后半段挥之不去的梦魇。

“别墨迹！赶紧跟我走！”

李秀英枯瓜一般的手抓住孟昭昭往外扯，她跌跌撞撞跟出去。

周围乡亲议论纷纷，没见过谁家婆婆来接新媳妇回家，李g妇也算十里八村头一份儿。

孟昭昭单手护住盖头，免得像上辈子一样，红盖头被风掀掉，李秀英骂了一路“小娼妇”、“勾搭男人”，她爬上驴车，一路摇摇晃晃到瘸子家。

“你男人在屋里，赶紧伺候去，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李秀英把孟昭昭推进“新房”，其实就是旧茅屋收拾一下，屋里干草味道特别浓。

刚刚经历每一步骤，周围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孟昭昭嗤笑，老天爷怕上辈子不够苦，还想再折磨她一遍吗？

想得美！

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瘸子今日必死，孟昭昭不想踏入上辈子被恶婆婆磋磨的泥沼就必须逃！

孟昭昭一把掀开红盖头，踮起脚尖快步走到床边，手指颤巍巍伸到瘸子鼻下，没有任何呼吸。

她顾不上害怕，不做任何迟疑，转身翻找瘸子衣服，打算换上男装，上山躲几天，等风声过去再逃到别处。

孟昭昭没注意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滑进屋内，瞥一眼慌慌张张的她，游走到床边。

它昂起上身看瘸子，嫌弃撇嘴，一尾巴抽过去，瘸子尸体瞬间化作齑粉。

一团黑雾盘旋床上，顷刻间“瘸子”又完好无损出现，胸部微微起伏，明显是个活的。

“昭昭，你干什么呢？”

嘶哑声音响起，孟昭昭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儿，僵硬转身瞪着床上半坐起来的男人。

他怎么活了？

瘸子不是死了吗？

那现在活着跟她说话的……是谁？

“孟昭昭，你个小贱人，我让你伺候我儿，你敢偷懒不干活儿？”

李秀英叉腰出现在门口，母夜叉一样瞪着孟昭昭。

“我见良人（丈夫）身上潮湿，正找衣服打算给他换上。”

孟昭昭怯懦低头，手指死死绞住衣角。

她进屋探过瘸子鼻息，他明明就死了啊！

现在活在瘸子皮下的是什么东西？

“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换！”李秀英转身骂骂咧咧，“孟家娘们儿骗我！

小贱人骨头没三两重，花了老娘那么多钱。

她说你手脚麻利什么都能干，找衣服都这么费劲儿。

男人醒了也不知道喂水，白瞎我五两银子，一铜板嫁妆都没有。

呸！

赔钱货！”

“昭昭？”男人声音沙哑低沉，“我叫君九烨，火华-烨，不要记错哦~”

孟昭昭打个冷颤，抬眸看向半靠着床头的君九烨。

瘸子上辈子墓碑上名字是“君九夜”，夜晚的夜。

他真不是瘸子！！！

“昭昭？”

君九烨喊一声，孟昭昭抖一下，他瞧着有趣，一声声喊，她跟着一下下抖，像巨兽爪下求生的小猫崽子。

孟昭昭不停深呼吸，稳住手给君九烨倒水送过去。

她看着四指握杯，小指微翘，轻抿喝水的君九烨，更加确定他不是瘸子。

李秀英早年守寡，日子过得糙，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养不出这么矜贵作态的儿子。

“你怕什么？”君九烨睨她一眼，“日子还能比过去更遭？”

君九烨偶尔来人间闲逛，见过四五岁小昭昭踩着板凳，站在比她还高的灶台前炒菜、刷碗，干一切能干、不能干的家务活。

她大舅舅一家享受小孩伺候，还一口一个“赔钱货”、“小贱人”的骂。

不知道她阿母看到女儿过得这般苦，会不会后悔当初求他救她们母女？

“啊？”

孟昭昭恍然大悟，是啊，还能比上辈子更糟吗？

不会了！

这辈子瘸子还活着，不管他是不是原主，至少在李秀英眼里儿子还活着，她就不必背负“克夫”的名声。

改变是一切好的开始！

孟昭昭眼中有了光，转身快速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君九烨。

“良人高热出汗，身上衣服潮，换上新的吧！”

“你不帮我换？”

君九烨见孟昭昭肉眼可见从脸红到脖子，原来小黑蛋儿，现在变成红黑蛋儿，丑得碍眼。

他起身倒两杯酒，劣质酒水让品尝过琼玉酒的人难以忍受，挥袖间，两杯浑酒瞬间变成琼浆玉酿。

“昭昭，来喝合卺酒！”

“……好！”

孟昭昭接过酒杯，与君九烨交臂，一口闷掉，为新生干杯。

“牛嚼牡丹！”

君九烨轻点孟昭昭额头，一股清风顺着印堂流入全身，微微发烫，那些陈年落下的伤、疤、日晒黑都会慢慢褪去。

万万年生活很无趣，养个小崽子……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