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起,酒席散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喧嚣的结束,而是另一场“热闹”的开始。
帮忙的人们用极快的进度将场坝清理干净,将撤下来的长条凳摆出了一个大大的“井”字型,井字的正前方,燃起了一堆比两个成人还高的篝火。在井字的下方,凳子摞起了一个高高的“金字塔”,塔的顶端插着一根粗壮的毛竹杆,上面挂着的那个超大号招魂幡,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隔远了看,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手臂在向你招手。
小能看着这个盛大的场面,感觉很新鲜,他问秀秀:“这是要干嘛?”
秀秀说:“要‘开路’了”。
“哦,开路我们那也有,只不过没有这么隆重,咱们看一会儿再回去好么?”小能看着已经黒透的天,担心大伙忙赶着回去而错过了这场“热闹”。
秀秀笑了:“呵呵,你以为天黑就要回么?侗家亲戚来吊丧,再怎么也要过一夜才走的。只不过我爸他们不算亲戚,可以不用留下来过夜,但是出于最基本的礼仪,开路仪式还是要参加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还能去给那位老伯再上柱香么”小能兴奋的问。
“7家人合在一起办的,你也不知道谁是谁,不过一会开路的时候,你可以去领一块孝帕,然后加入到队伍里,和那些孝子贤孙们一起转香,这是对死者最高的敬意,比上香强”
“我又不是他们的亲戚,人家会让我加入么?”小能担忧道。
“向死者表敬意,谁会不领情?只要有那份心意,所有人都可以参加,转香的队伍越壮观,丧家越有面子。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一会儿我陪你”秀秀闪了闪月亮般的双眼。
小能很感激:“谢谢谢谢···”
秀秀仰起头,扭动着腰身:“怎么谢?”
“这个···”小能此时要什么没什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你说怎么谢就怎么谢”
“好,这可是你说的”秀秀眉飞色舞。
看她突然兴奋成这样,小能有种中了圈套的感觉,他揪着心等候着秀秀的发落。
秀秀歪着头,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从此以后···你不许再叫我秀秀,你要叫我秀秀姐”
妈呀,就这个呀!小能瞬间被秀秀的天真打败:“我还以为多厉害个条件呢,行呀,你本来也比我大嘛!”
“那你快叫呀”秀秀已经迫不及待。
“秀···秀···”小能心想,说起简单,这一时还真叫不出口“···鸡··一···也”
“不算不算,不带拼音的”秀秀生气了。
小能坏坏的说:“好好好,我重来,你竖起耳朵听好了。”
“你才竖起耳朵呢,我又不是兔子”秀秀反应很快。
“好好好,你的耳朵不是竖起来的,是耷拉下来的该行了吧”小能笑了。
“讨厌,你个死猪,你的耳朵才耷拉着呢”秀秀想伸手去揪小能的耳朵,小能转身跑了。
杨站长把喝醉了的魁谷真人送去休息后,便打发单位上的其它同事先回去了,他披着衣服散着步往中心场坝走去,一路上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乐昌站作为周边村民们出行的唯一平台,十里八乡的谁不认识杨站长。
席间魁谷真人说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驱邪抓鬼的事情他虽然不懂,但是稀奇古怪的事他是有过切身体会的。
就在几年前的夏天,也是他们区段,调度室接到通报,在进站道岔那里发生一起路外伤亡事故。当大家拿上工具过去收尸的时候,现场却只有身子没有头,经过多番搜寻,最后那个头还是没有找到,由于天热尸体不能久放,最后只有将尸身送回死者家乡匆匆下葬。
可从下葬的那天起,站上就变得鸡犬不宁了,不是鸡鸭莫名其妙的死亡,就是信号灯经常出现故障,还有多名工作人员声称,晚上值夜班时,在站台上看到一个没有头的女人四处游走。
杨站长开始本来不信,觉得他们是精神过度紧张,导致出现幻觉。谁知道没几天,他自己在值夜班时,也亲眼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无头身影,似飘似行的游走在站台上。为了确认是不是幻觉,他将一茶缸水当头淋下,手抹了一下脸再看过去,“我的妈呀”!那个无头身子已经站在了值班室的窗子外面,这回杨站长看得是清清楚楚,她身上穿的那套寿衣,就是杨站长亲自买了送过去的。
第二天,杨站长在他人的引荐下,带上米和鸡蛋去找了乡里一个很有名的神婆,神婆焚香请神,吟唱咒语,最后把鸡蛋打在了米上看了一会告诉他:“这是个大凶煞,此煞在阳世还有事情未了。”
杨站长听后大吃一惊:“对,她真是有未了的事情!”
接着,杨站长把那场事故和那个女人的事向神婆学说了一遍,神婆听完后皱紧了眉头,语气沉重的说:“这种事情不好办啊,只有两个方法可以破,要么给她把头找回来重新下葬,要么就做场大法将她的魂魄打散,不过我没有那个本事,你去朗旺找一个叫魁谷的先生,这天下没有他破不了的煞。”
杨站长马不停蹄的赶往邻县,却找遍了整个朗旺乡也没有找到这个魁谷先生,有人说他平时都住在山上,至于住在哪个山里却没有人知道。
失望的杨站长回到了乐昌,他买来很多的香辣纸烛在站台上焚烧,一边烧一边念叨着,“天灾人祸,无法避免,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你不要来找我们,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未了的事情,哪怕托个梦告诉我,我去帮你办···”
说来也神了,就在烧完纸的当天夜里,他真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置身于一个寂静的山林里,四周除了参天大树就是满林子的蕨菜。还有一只白色的山猫站在不远处默默的注视着他,他想走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那山猫注视了他好半天,然后一回身蹿上了一颗大松树不见了踪影,那棵松树很大很大,在根部的位置有一个树洞。正当他想仔细看清那个树洞的时候却醒了过来,枕头和被子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把梦说给同事们听,有个年纪稍大的巡路工人桌子一拍惊呼起来:“这是给你托的梦呀,你梦见的这个地方我知道,就在不远处的‘野蕨林’,我经常和老伴去那里摘蕨菜,林子里确实有一棵百年老松,树根有个大树洞,我还在树洞里采过几个大菌子,是非常罕见的牛肝菌,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杨站长听后兴奋异常,心想管他虚虚实实,先去看看再说。于是立刻招呼所有人员进了山。
当巡道工带着杨站长走进林子深处的那一刻,他彻底震惊了,这个场景真的是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而且,他们真的在树洞里发现了一个已经高度腐败的头颅,不用说,这肯定就是那个女尸的头了。
杨站长让大家先别去动她,命令腿脚最快的小李子跑回去通知派出所的人过来取证。
经过一系列确认程序后,那名妇女的头颅被送回她的老家和身体重新下葬,从那以后,站上一切恢复正常,再没有出现诡异的事件,杨站长也开始对这些超自然的现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所以当他听魁谷真人说小能是个奇人之后,内心感到久久不能平静。
杨站长来到中心场坝,仪式已经开始了,在转香的队伍里,他看见了小能和秀秀,每人头包一块孝布,手里握着三根香,表情认真的跟在队伍里绕着圈,不由笑骂了一句:“两个死妖仔,这种热闹也凑!”
眼看着仪式已经过半,时间也不是很早了,杨站长把两个孩子喊了回来,在村长那要了两支松明子,三人有说有笑的往回赶了。
“为什么不借电筒呢,万一下雨将火把淋湿了怎么办?”小能不解的问。
“你个乌鸦嘴,你别真把雨给说来了,到时候我就拿你当伞”秀秀笑道。
杨站长给小能解释:“这山里有野兽,打手电不安全,野兽都怕火嘛,有了这个它们不敢靠近。”
小能背心一凉:“野兽?狮子老虎吗?”
杨站长笑了:“呵呵,哪有那稀奇玩意儿,不过是些野猫子和野猪什么的,上次我们还‘安’到过一只野猪打牙祭呢,那玩意儿不可怕!”(‘安’就是佈陷阱的意思)
“对了,爸”秀秀忽然想到了什么“小能说石板寨他好像来过,而且他居然说出几天前桥头边堆的沙子和石马,你说神不神?”
杨站长听后心头一震,想起了魁谷真人在风雨桥给小能收魂的事情。他忙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个不奇怪,都是些意识上的东西,很多人都有过这种感觉的,科学也没法解释。”
秀秀并不认同:“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非意识性重合’,但是后来觉得不像,感觉有点邪乎···”
“走夜路不要说这些慎人的东西”杨站长赶紧移开话题“你们唱歌吧,今天下午你俩不是在后面唱得艇热闹嘛?”
“不唱,节省体力”秀秀一口回绝。
这时,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毫无心理准备的小能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旁的秀秀开心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梭沙’都把你吓成这样”
杨站长赶紧用表情制止了秀秀,秀秀这才想起小能几天前才受过一场极度惊吓,她连忙收起了笑容,走上前拉起小能,安慰他道:“‘梭沙’懂吗?就是···怎么说呢···就是山体滑坡,别怕哈,是小型的山体滑坡,很正常的现象。”
小能拍了拍屁股,脸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的脚给扭了!”
“啊!!!”杨站长赶紧蹲下来撩开他的裤腿,只见小能的脚踝处有些红肿,他轻轻的揉了揉,说道:“没事儿,不严重,回去擦点药酒就好了,来,我背你”说完转过身子,亮出了宽大厚实的脊背。
小能赶紧一瘸一拐的往前紧走几步,嘴里不迭的说:“不用不用,我能走!”
秀秀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使劲按到杨站长的背上:“客气个什么劲儿呀,我爸力气可大着呢,扛只猪都能飞跑,你这样瘸着脚要拉慢我们的速度,天亮也到不了家。”
就这样,秀秀打着火把,杨站长背着小能,如一家人般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秀秀为了弥补刚才笑话小能的过失,如夜莺般唱起了动听的山歌。
杨站长那暖暖的体温,在这个微凉的秋夜里温暖着小能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父爱的他,默默的趴在杨站长的背上,眼里流出了两行滚烫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