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回到府上之时,谢韵然正待在屋子里认真的绣着手中敏姨娘绣剩下一半的腰带。一早便被打发出去探听消息的青柳,探头探脑的进门,迫不及待的要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谢韵然。
“小姐,老夫人却是打侧门悄悄进来的呢。”青柳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对于谢韵然的料事如神很是赞叹。
谢韵然咬断了线头,将绣品放在一旁,道,“月姨娘的,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她这会儿整个眼睛都盯着咱们呢,哪有功夫去理会别处。”一提到月姨娘,青柳便是一脸的厌恶。“莲婶去了外头不在府上,这会儿她正想法子要将我和青曼姐姐一并打发出去呢。”
“老夫人既是回来了,你和青曼总该是可以喘口气了。”虽还未和月姨娘那位碰面,可对她的手腕谢韵然却是已经领教一二。若她不尽快抱住一棵大树,只怕会被吃干抹净。
华灯初上之时,忠勇侯府冷清的许久的杨园,陆陆续续的点起了灯。素雅的大厅内,谢老夫人手翡翠念珠,穿着一身黑色织锦福禄长裙,端坐在主位之上。耷拉着眼皮,听站在一旁十分拘谨的谢淳嘘寒问暖。
老夫人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端起茶水来抿了一口。跟在老夫人身边打扇的嬷嬷是极有眼色的,见老夫人沉默,便知她有事要说。忙将站在屋里侍候的一众丫头们领了出去。
那边门方才合上,老夫人这边便合着手中念珠一并拍在桌上,厉声道,“我若再不回来,怕你连这官都做不下去。你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这半天的话,却怎不跟我说说如今这府上的事情?我为什么急忙从北面赶回来,你不知道?不要在这儿和我装糊涂”
谢淳被老夫人一吼,煞时变了脸色。羞愧难当的低着头,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母亲息怒,是儿子不孝,治家不严,致使家宅不宁,劳母亲费心。”
“只是家宅不宁?”老夫人挑眉,眸光犀利的盯着垂头跪在脚下的谢淳。
柳阳心里充满了怒气,如果只是家宅不宁,她何必亲自替他打点?谢老夫人瘦削的身子在宽大的衣服里微微有些颤抖,谢淳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怎能容得他如此糊涂。
谢老夫人虽然年轻时性子急躁,且行事狠辣,可自打谢家经过一番变故之后,好了很多。极少有大发雷霆之时,可今日看来却是真的动怒了。谢淳最是惧怕母亲,双手因紧张而渐渐紧握成拳头。“儿子愚钝,请母亲赐教。”
“你先起来”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又端坐着拈起手中的念珠。待谢淳重新又拘谨的坐下后,便开口道。“虽然这些年你小心谨慎,在官场上处处同人交好,可这些年来你一直平步青云,少不得有人眼红。有人眼热,恨不能抓了你的小辫子让你一败涂地。如今,又是三年期满,老爷的成绩又是极好的。若有那有心人,参你一个嫡庶不分治家不严,老爷的前程如何?你让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日后还能仰仗谁?”
思及儿时种种事情,谢淳不禁面色为由动容,悔恨之意溢于言表。老夫人见此,忙又道,“多少世家名门,皆是因治家不严,最终导致一败涂地。难道你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当年宠妻灭妾,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最后又被姨娘卷了银子致使家道中落。亏有老夫人精明厉害,拉扯了谢淳,又多萌大老夫人的照拂,他们谢家方才有复兴的一天。这各种心酸,谢淳最是了解。少年时,他一直洁身自好,行事谨慎,方才有今日所成。可眼下才过了这么几年的舒心日子,他竟是这般松懈了警惕。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严重后果,他更是心有余悸,一脸悔恨道,“是儿子一时糊涂,万不该如此嫡庶不分,坏了规矩。可这次,却绝非是月儿的过错。”
“你是要我叫人来当场与她对峙,闹得大家都没脸面吗?”老夫人是在受不了自己儿子的执迷不悟,猛的坐直身子,恶狠狠的瞪着他。
谢淳被老夫人瞪的心中发虚,忙道,“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原想着她放着外头好好的夫人不做,委身与我做妾,原就亏欠她的……”
“内宅里的弯弯绕,夫人姨娘们的精细算盘你知道多少?”未等谢淳将话说完,老夫人便一口打断他,“你不要和我说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一句,这家风,你整顿不整顿?”
“整。”谢淳坚定的点头。
“月姨娘,你罚与不罚?”
虽对着老夫人咄咄逼人的目光,谢淳还是有些微微犹豫。
“今日她能害的敏姨娘一尸两命,明日便能对别人下手。她有能耐挑着刘氏来府上滋事,便也能挑得别人来扬了你的家丑。这样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不顾谢家门楣,不顾老爷仕途和孩子们前途的女人,老爷当真要留?”
老夫人句句锱铢,掷地有声,直听的谢淳心中一颤,犹豫的神色即可便被坚定所取代,猛的摇头道,“留不得。”
“好。”老夫人十分满意,起身,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明日老爷便去将夫人请回来,好生安抚好好的肃清家门罢。”
晚上发生的事如同一阵风一般的传遍了忠勇侯府,谢韵然自然也是听说了这件事。谢韵然并没有说什么,柳阳的手段他自然是知道的。
“看见那几个嚣张跋扈的受到惩罚还真是痛快,不过...夫人却是回来了!”
谢韵然漫不经心的看着外面的天,“回来了又有何用,估计也是处处被限制吧!”
“小姐说的是。”青曼手中端着着装了冰镇西瓜的青瓷印花果盘,自外面进来。“夫人这会儿刚从老夫人院里出来,一脸的不高兴呢。”
“做什么不高兴?老夫人必定是要收拾月姨娘呢。”青柳挑眉,待青曼将果盘放下后即刻便取了一块西瓜递给谢韵然。“小姐,您瞧,老夫人一回来,咱们这都能吃上冰镇的水果了呢。”
谢韵然接了西瓜,抬头正瞧见青曼摇头,无奈的点了点青柳的额头。“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长些心眼?老爷这会儿收拾月姨娘,将那些下人们打卖了,岂不是昭告天下,姨娘是被害死的?如此,岂不是往大伯父脸上抹黑?老夫人今日叫大伯母去,不过是要息事宁人罢了。”
“老爷们官场上的事情,我哪里懂?我只一心想着得为姨娘讨公道。”青柳嘟着嘴,犹自愤愤不平着。
谢韵然将吃剩下的瓜皮放下,挑眸深深的忘了青曼一眼,见她的目光意味不明的瞧向自己,青曼瑟缩的低了头,又拉着青柳嗔怪道,“为姨娘讨公道是好事,可总要仔细些莫要惹了祸端,给咱们小姐和少爷找麻烦。”
“是,是,是,青曼姐姐教训的是。”青柳忙不迭的作揖,笑闹着。“我笨头笨脑,不如青曼姐姐一个玲珑心,日后还要姐姐多提点呢。”
“你这个坏丫头,就知道取笑我,瞧我不撕了你的嘴。”青曼羞恼,涨红了一张脸,说着就要伸手去抓青柳。二人笑闹着扭作一团。
谢韵然也跟着拍手笑道,“坏青柳,莲婶一走,你便猴儿一样的耍坏,如今可有人教训你呢。”
“我如何耍坏了?小姐偏心,喜欢青曼姐姐,不喜欢我。”青柳逃过青曼的魔爪,抱着谢韵然的腰躲在她的身后。
“瞧,连我一并都怪上了呢,”谢韵然忙扭了身,让青柳露在外面,以便青曼下手,“青曼姐姐快打她,快打她。”
三个人正笑闹着打成一团,忽而听见有人轻轻咳嗽一声,道,“我道外面怎么没人守着,原都凑在小姐身边。”
略带了几分沙哑的声音有些熟悉,三个人忙停止嬉闹,转头正瞧见紫缎的脸上挂着一贯的假笑瞧着大家。
谢韵然连忙坐正,伸手推了推还赖在自己身上的青柳,青曼反应最快,即刻转身扯了扯身上因嬉闹而有些许褶皱的衣服,笑道,“原该是有人守着的,莲婶今次不在府上,丫鬟们没人管束,少不得懒怠一些,姑姑莫怪,快请屋里坐。”
紫缎的就着青曼的轻轻拉拽,往屋里走着,道,“主仆上下关系亲密合该是好事,可到底我们是世家名门,规矩总该是有的。小姐好性儿,纵得你们嬉闹,可你们总得守着本分,莫要在小姐面前没了规矩。”
“姑姑教训的是。”青曼垂了头,一副规矩老实的模样,不敢多说一句。
青柳虽有不服,可到底紫缎的是这府上的管事嬷嬷,也只能低头,隐藏自己愤愤不平的神色。
谢韵然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紫缎的,见她体态丰盈,面色红润,一身上好的织锦绣花小褂竟比几个不受宠的姨娘身上的料子还要好。又想到前几日处理刘氏事件时,她的威风做派,心里油然生气一阵厌恶来。眉心微不可查的一跳,道,“不过是亲厚些才这样嬉闹,姑姑莫要见怪,我们日后注意便是。若说自姨娘去世后,不守本分的下人大抵不是当面欺压我们耀武扬威,便是躲得远远的不近前来侍候。莲婶现在也不在府上,这院子里除了青曼和青柳,哪里还有人听我们姐弟的?姑姑是夫人身边的红人,今日可是夫人让您来替我们主持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