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云姿色平常,一双手却葱莹白玉,柔软若无骨,紧紧蜷缩成拳头,像把所有力量汇聚其中。
郑青菡慢悠悠开口:“我细想一下,沈姨娘用了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她要除掉你,又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得罪你背后的贵人,方才想借我的手除掉你,到时候要打要杀要报仇,你的贵人只找我,不找她。”
唤云从心底冒出寒气,她知道,郑青菡的一字一句全是事实,因为是事实,更加让人恐惧。
郑青菡独自思忖会,突道:“错了,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三雕!沈姨娘奸佞,此计要能成,你得死,我招人怨怼,还有母亲肚中胎儿,也该滑胎。”
锦绣站在一旁,冷汗直滴,唯听见郑青菡阴着脸嘀咕:“好计,好计,亏她想的出。”
唤云早就七魂少了六魄,情绪崩溃。
郑青菡皱着眉头,看着唤云道:“事已至此,害怕又有何用?沈姨娘早对你积恨在心,此事要想转圜,唯有去找那位贵人。”
“大小姐,奴婢宁愿一死,也不敢去叨拢他。”
“你想死,没人挡着。”郑青菡口气冰冷:“麝墨是你亲手拿到母亲屋子的,就算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摘不干净,一介奴婢差点害死相国府的嫡亲血脉,拿你一条命抵就算便宜你。”
“大小姐,您明明知道不是我。”
“你真是糊涂!”郑青菡叹息道:“空口无凭,有谁会相信?沈姨娘只需一句“拿出实证”就能打发我。”
唤云眼神空洞,像个泥塑人,痴呆呆道:“浮生在世,谁生谁死,兼命,兼是命!”
郑青菡道:“你不愿去,不如给个信物,我帮你去找他。”
唤云嗖地从地上站起,声嘶力竭道:“您要是去找他,我现在就撞死在梁柱上。”
“我瞧你,真是痴了。”郑青菡不可思议。
唤云的表情僵在脸上,直至忘了呼吸:“他高高在上,我低至尘埃,他有他的不得已,我有我的命归处。”
“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救你一条命。”
“何必为难他,他不该救我。”
“什么?”郑青菡暗自啐了一口,这算什么狗屁事!
唤云心如死灰:“大小姐不必为难,沈姨娘要我一条命,我给她便是。”
郑青菡气不打一处来,朝屋外走了几步,回眸瞪她:“命是你的,爱给谁给谁,随你便!”
锦绣小跑步跟上,刚才的对话尚未明白,脑子懵了一片:“大小姐,当真不管唤云了?”
“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我瞧她傻得很,怕是没救了。”
“大小姐,唤云虽傻,到底是冤枉的,您帮帮她。”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变得多嘴多舌。”
锦绣不作声,跟着郑青菡回了屋子,想着自己智商跟大小姐差了十条街,就像灯笼到月亮的距离,还是识相点,少多嘴为妙。
郑青菡一屁股坐在书桌着,手肘子不巧磕着桌上砚台,不由抄起砚台就朝屋外砸去,远远听见“咣当”一声响,把准备奉茶的印春吓个半死。
“大小姐,喝茶。”印春手中的茶杯抖得“咯咯”直响。
郑青菡没好气道:“我又不是老虎,还吃了你不成。”
“奴婢不敢。”
“算了,算了。”郑青菡挥挥手,接过茶呷了一口。
锦绣捡了碎成八块的砚台进屋,擦拭干净拼摆在桌上,默默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别杵在我眼前,该干嘛干嘛去。”
“是,大小姐。”印春一溜烟躲出屋子。
锦绣抬了抬脚,犹豫半天道:“大小姐,您性子沉稳,难得急了,此事真的很棘手吗?”
这个锦绣总叫人另眼相看,郑青菡凝声道:“你可知唤云的贵人是谁?”
锦绣摇摇头。
“连正一品嫔妃也难求的桅香丸,有谁能取得,这还想不到?”
锦绣恍然大悟,差点吓瘫到地上,结结巴巴道:“难道是当今圣上……?”话说了一半,再也不敢往下想。
郑青菡翘了翘唇角:“一国之君竟和相国府丫环苟合,行为廉隅,让人作呕。”
“天下都是圣上的,圣上看上谁,是谁的福气。”
郑青菡讥诮:“唤云一条活生生的命就快没了,何来福气,明明是晦气。”
“大小姐,快别乱说。”锦绣吓得四处张望。
“怎么就说不得?”郑青菡面露狠戾:“明明就是薄幸无耻,亏心短行之徒。”
尊尊君为首,君为臣纲,臣民应以君主为瞻,而锦绣从郑青菡的话语、表情,非但没看到一分敬意,反而有种恨意。
“大小姐,唤云是苦主,她都没半句怨声,您何必动肝火。”锦绣好言相劝:“小姐慧心巧思,自当别有妙招。”
“依我看,定是唤云随沈姨娘进宫后,才惹出一桩露水情缘。”郑青菡蹙眉:“她也太昏头搭脑,不过是蚍蜉一样的存在,别人轻轻一拈就粉身碎骨,明哲保身的道理还没弄明白,便浑浑噩噩栽进万丈深渊,事情发展到眼下,实属困局。”
锦绣叹了口气,接不上话。
郑青菡手指关节反复敲打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整个人陷入沉思。
时间过的飞快,天色暗了下来,屋里面灰蒙蒙的。
锦锈揉着站到发麻的腿,把铜灯点亮。
屋里一下子亮了好多,郑青菡总算有了动静,她用针尖挑了挑灯芯,光影晃了又晃。
“锦绣,把披风拿来,我要去偏房。”
“小姐,现在?”锦绣隔窗向外望,又是一场大雪,天黑路滑。
“嗯。”
迈出门槛,郑青菡的步子很急,三步并成二步,锦绣跟在她身后,心里不由一紧。
刚走到偏院长廊,便听一阵喧哗声,远远近近萤光点点,正是府里众小厮打着灯笼。
“出什么事了?”锦绣眼疾手快,拉过小厮来问。
小厮回话:“王婆子亲眼所见,唤云跳河寻死,正要去后院打捞。”
“到底晚了一步。”郑青菡手指微寒,默默道:“回屋。”
“现在回屋?“锦绣急急问:“要不要也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捞着人?”
“人已经死了。”郑青菡言之凿凿,扭头回屋。
相比喧哗的偏院,七小姐郑苒苒居住的留贵楼安静的多。
沈姨娘正指着一株盘栽金桔,道:“苒苒,这盘金桔可是从后院移植过来的?”
郑苒苒伤没好全,斜趴在床上回话:“移是移过来了,可好些日子,都没见生根,怕是活不成了。”
沈姨娘扯下一片金桔叶,眼底藏着冷意:“树有两种:一种是扎根在土里,拼命盛放,直到硕果累累;另一种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永远生不出根、开不了花,结不成果。”
郑苒苒不解:“姨娘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只是想起唤云。”沈姨娘唏嘘道:“她就像没有根基的树,还妄想挪地方,也不怕低贱的根受不了富土的恩泽。”
“唤云那贱婢,想爬床想疯了,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命,还枉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确是自不量力。”沈姨娘没使劲,金桔的枯枝便折断在手:“名声没了,富贵没了,命也没了,是她咎由自取。”
郑苒苒促狭一笑:“明天消息一放出,府里全知道唤云是被郑青菡逼死的,恶人由她顶着,就算圣上日后知道要怪罪,偿命的也是郑青菡。”
“幸好冒出只替罪羔羊,不然,还不知何时能除掉唤云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姨娘和二姐真是小题大作,不过是被圣上临幸过一宿的贱婢,何需如此谨小慎微,指不定圣上压根不记得此事。”
沈姨娘口气极淡极淡:“你二姐向来谨慎。”
“二姐自小就安不忘危,活着太艰辛。”
“你要及她十分之一,我也就安心了。”沈姨娘脸上流露出忧虑:“苒苒,日后行事为人,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再犯错,让别人占空子。”
此话戳到郑苒苒的痛处,白净面庞变得铁青:“二十板子我不会白白承受,早晚让郑青菡那小贱人双倍偿还。”
沈姨娘悠悠道:“你二姐入后宫,始为长使,现封赐为妃子,虽说后宫佳丽三千,恩宠难寻,好在她有了身孕,要是生下皇子,命运自然亮堂起来。待到那时,郑青菡就算有沛国公撑腰,也不过是刀板上的鱼,任由我们宰割。”
“姨娘教训的是。”
“终有一天,我会坐稳相国府当家主母之位,让那小贱人匍匐在我脚下,苟延残喘的叫一声母亲。”
郑苒苒现出阴鸷的笑容:“也不知,她活不活的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