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平的“死”，军中定论极快，当日四具尸体抬回军中，唤了林殊前去辨认，就是林殊也不得不暗自在心底夸一句“干得漂亮”。
他不过大略吩咐了一句，坞堡中这几个青壮竟然想得出将三具尸体肢解拆开，加上带去的生鲜骨肉，硬生生拼出四具以假乱真的残缺尸体来。
带去的饿犬将这些“尸体”撕扯得血肉模糊骨肉分离，加上连日雨水，泡得不成样子，散发出阵阵腥臭，令人作呕。
几人围着尸首，匆匆翻看了几眼，便纷纷捂着鼻子避远了些。
只有林殊，涕泪齐流，不顾脏污，捧着一条满是血肉碎末的衣服布条，放声大哭。
算是确认了林方平已死的“事实”。
如此一番过后，因怕尸体进一步腐烂，在逐一确认身份之后，军中便匆匆将几人埋了，各自给了一笔抚恤。
此事竟是如此不了了之。
林殊心中冷笑，却也不露声色，每日只满面悲戚，暗地里倒是盯上了汤师爷。
这个汤师爷，说是师爷，实际上却是负责军中士兵点卯和操练的倌军，说那四个人出营去这事他不知情，反正林殊是不信的。
汤师爷每日晚饭后，都要去军营里的小校场消食，林殊跟了他两日，见他日常极有规律，表面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他坚信自己直觉不会有错，也只能耐着性子静待时机。
这日，他在小校场大树上远远瞧着汤师爷遛弯儿，冷不防，树下有人啧啧两声，道：“林殊？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林殊一愣，探头看去，四目相对，映入眼中的就是张殷殷那张堪称明艳的脸。
从本心讲，虽然这小娘皮每次见到自己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是这长相倒确实没得说， 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并不是当下世间喜好的柔美风格，却都恰到好处，放在后世也绝对是个英姿飒爽的中性美人。
“小姐，我哪里鬼鬼祟祟，在这里乘凉不可以么？”林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又重新躺回去，叼着一根树枝吊儿郎当地继续歪头顶着汤师爷。
张殷殷在树下瞧不清他的表情，见他这般忽略自己，不禁蛾眉轻蹙，语气不耐地道：“上次你便敢无视本小姐，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你这下等兵坯子，真不怕我告诉你们副帅，治你的罪么！”
原本她每次见面都这般调调儿，林殊也都懒得搭理，偏偏近日他心情本就不好，不过强行压制罢了，此刻却只觉得心头火起，“腾”地一下坐起来，皱眉瞪着张殷殷，口中树枝“呸”地一口吐掉，扬声道：“你再说一次！”
语气便带了几分狠厉。
张殷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竟是不知为何胆怯了几分，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登时大怒。
自己竟会被一个下等兵坯子唬住了！
她抽出腰间鞭子，下意识地就要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你叫张殷殷，对吧？”
林殊却忽地放缓了声音，开口问道。
张殷殷被他这忽晴忽雨的转变弄得一怔，不及反应，便开口奇道：“你怎么知道本小姐的名字！”
林殊嗤笑一声，伸手重新掰断一截树枝，叼在嘴里，含混不清地道：“知道你名字很难么？军中全是男子，只有你和你的丫鬟两个女人，稍微一打听，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调查我！”张殷殷面色一变。
林殊啧啧两声，伸出食指在面前摇了摇，道：“两个女人在军营中厮混，背后讨论的人多如牛毛，我根本不用刻意调查，随便找个地方竖起耳朵来，就能听到那些军汉是如何讨论副帅家的千金出入军营如入无人之地的了。”
张殷殷倒吸一口凉气，心头暗恨，手中五指死死攥住鞭子，只一声冷笑，口中咤道：“你竟敢出言讥讽本小姐，我要你好看！”
话一出口，一鞭子已经抖手抽出，鞭梢宛如银蛇匹练，呼啸一声，直取林殊首级。
林殊吓了一跳，心头的火气轰然熄灭，不由暗悔：好端端地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何必与这小娘皮一般见识，无端生事，实在不该。
可是再行补救已经来不及了，他朝后一蹿，躲过长鞭，那鞭子擦着他的鼻尖而过，狠狠抽在了树上，将他面前碗口粗的树杈抽出一道一寸深浅的沟壑。
树皮粉碎，迸了林殊一脸。
林殊眼珠子都瞪圆了，这小娘子一言不合就动手，莫非是个属炮仗的不成。
“你这疯婆娘，好好地动什么手，讨论你的是旁人，与我何干，我好好儿在这躺着，与你何干，真是岂有此理，几次三番来找麻烦，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他郁气难解，干脆一股脑发泄出来，也不管后果如何，噼里啪啦说完，狠狠掰断一根两指粗细的树枝，朝着张殷殷抽来的第二鞭迎头劈去。
“张小姐，您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和个下等兵打在一起了这是？”
关键时刻，汤师爷惊讶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张殷殷鞭法高明，手腕一抖，还不等旁人看清端倪，已经收了鞭子在手，面色冷淡地看向汤师爷，“原来是汤师爷，您也在这儿。”
“老夫来此消食，没想到竟能看到张小姐英姿，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确实身手不俗，。”汤师爷对她的冷脸不以为意，满面笑意地恭维完了，话音一转，抬头瞧向林殊，“还不下来与张小姐见礼，此乃副帅千金，你一个下等兵，也敢动手，真是胡闹！”
林殊抿了抿嘴角，纵身下了大树，朝张殷殷抱了抱拳，还不等说话，张殷殷已经冷笑了一声。
“汤师爷，有管闲事的功夫多把自己的事理一理，不要死了人总想着埋了了事，兴许您早就鹏程万里了。”
她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不等林殊反应过来，便丢下一脸尴尬的汤师爷，甩手走了。
林殊仔细品了品她的话，眼中不由一亮。
这小妮子，真直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