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骄阳炙热如火,齐鲁大地早早的进入了夏季。
这一年的天气格外的反常,好几个月都没有下一滴雨。整个大地在热浪滚滚之下,好像不堪重负的裂开一道一道的口子。地面一片苍凉的黄色,田地的作物早就干枯了,有气无力的垂下了头。风一吹起,便卷起漫天的黄土,那数十步外的景象也好像晃动着,看不分明。
这是一场罕见的大旱,北至华北平原,东至山东沿海,一直蔓延到中原河南等地。更兼有蝗虫铺天盖地,给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又加了一层寒霜。
史载,宣宗贞佑二年,岁大旱。五月,山东,河南等地大蝗;六月蝗飞跃京师。帝下诏祭天,遣官追捕!
在这一场旱灾与蝗灾的袭击之下,百姓颗粒无收,纷纷弃家离所,携儿带女,一路之上,白骨累累,甚至出现人吃人的惨剧。
这一日正是烈日炎炎,热浪滚滚。在益都府东南路上,慢慢的踱来了一群难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如表情,手中拿着一个破碗,拄着一根棍子,眼神呆滞,只有看见水与食物曹偶尔的转动几下,证明自己是个活物。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他们嚅嗫着干裂的嘴唇,伸出又瘦又黑,如同一截干树枝的手,这样绝望的呻吟道。
有时候,走着走着,便一头歪倒,再也爬不起来。周围的人显然已经麻木,看也不看一眼,继续默默的前行。而胆子大衣点的人,却涌了上去,七手八脚搜刮那干瘪瘪的包袱,甚至有些人还把尸首拖道野地里。不多时,就变成一堆白骨。
在这样的行进队伍之中,一个红色的身影赫然在列。不是别人,正是小丫头杨妙真。
和几个月前出来相比,她现在已经判若两人了。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可以看清楚嶙峋的骨头,以前白润透红的脸蛋现在也是黄扑扑,不知道是晒黑了,还是故意抹着什么脏东西上去,花一块,白一块,如同一只脏猫儿。头上只是草草的裹了一个红头巾,身上的红衣衫破破烂烂,补丁一块一块,小巧的耳朵上那一晃一晃的坠子也不见了,显然是当了。没有见到那匹高大的枣红马,靠两条腿一步一步向前慢慢挪动。
这已经是她出走之后的好几个月。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她几乎踏遍了益都全境。先是度过古运河,顺着原路返回,来到寿光边上,逢人便问。
“您看到一个这么高,一身白衣,眼睛亮亮,嘴角总是挂着笑,骑一匹白马的人吗?”
而问者总是摇摇头。
她也不气馁,转身又想另一个人走去。
“请问,您看到~~”
有时候,别人总会好奇的问。
“这位小姑娘,你找的是谁?”
她总是挺起小胸脯,骄傲的扬起小脸。
“俺找俺我男人!”
而那人总是叹息的摇了摇头。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还是不要找了吧,兴许早就不在了吧!”
她总是倔强的崛起小嘴。
“不,他一定还活着。我会找到他的!”
一路南下,穿山越岭。饿了,就随便找点东西塞下肚子,渴了随便找个水坑,鞠一捧水,困了,就找个草堆倒头就睡。
甚至有一次,她听说在一个县城里,抓了很多造反的人,其中好像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为此,她不惜深夜潜入大牢,拼死劫囚,为此,肩膀还中了一箭,到现在还没有好!结果,很是让她失望,只是一些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才起来抢了地主的粮食。
在更多的夜里,她总爱在屋顶,在山尖,双脚并拢,抱膝坐下,望着那幽幽的月亮,喃喃自语。
“你到底在哪儿呢?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有时候,她会呜呜的吹着横笛,总是重复同一首曲子。
衣服自己洗,饭自己做,有时候在河边累了,她总是揉揉自己的腰,咬着嘴唇想。
“要是他在话,肯定会笑话自己,连这点小事就做不好!”
想着想着,浑身就好像有了力气,手脚也快了很多。
有的时候,委屈的快要哭了出来,她的脑海就一幕幕回想他那可恶的笑脸,喝那些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要是是他,他又会怎么做呢?
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熬过去了,还没有李全的任何消息。
但麻烦远远不止这些,很快她就面临这一个窘迫的局面,盘缠用尽了。先是咬牙当掉了,头上的首饰,耳上的吊坠;这也撑不了几天,又将新一些的衣服当掉,只是始终紧紧捏着自己手中的那杆玉笛。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一路乞讨, 一路打听,后来遇见了一个拉唱的老伯,他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只是靠手中的二胡,走家窜巷混口吃的。小丫头灵机一动,很快的就与老伯打的火热,也加入了卖唱的队伍。老者无儿无女,孤苦伶仃,而小丫头乖巧可爱,又吹得一手好笛子,自然深的老者的欢喜。那老伯本姓李,无形中又亲近了几分,很快就收为义女,平时以父女相称。自此,两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倒也不寂寞。
这一日,小丫头探得益都东南与莒州、密州交汇之地,有白衣白马之人出现过,心中暗喜,以李全的性格,在这种苍茫的山区最适合他的潜伏,便相邀前往。老者一身了无牵挂,自然是小丫头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也欣然俯就。
…..
“闺女啊,爹实在是走不动了!”
那李老伯一下子歪倒在地,捶胸不已,老泪纵横。
“好孩子,连累你了,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小丫头赶紧把他扶到一个阴凉之处坐下,解开背上的包袱,取出一个杯子粗细的竹管来,拔开塞子,灌了老者一口。
“爹,您喝点水!这么远都走过来了,还怕这一点点路。我们坚持一会儿,到了穆陵镇就好了!”
李老伯略微沾了一下嘴唇,道。
“好孩子,你也喝点儿!”
小丫头轻轻摇了摇,竹筒便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水并不多,这荒山野岭又加干旱,找点水实在是不容易,还是仔细点。
她这样想了想,又把竹筒揣在怀里。
“爹,我不渴。还是留着等会在喝吧!”
“你不喝,那给哥几个喝吧!”
这儿动静自然就惊动了旁人,有几个无奈便挽着袖子过来,喉结耸动,显然是渴的厉害!
“你们想干嘛?还有脸没脸?抢女人和老人的水算什么本事。”
小丫头冷眼看着他们,一脸的鄙夷。
有人羞赧的退缩了,但更多的是被一种饥渴的疯狂给刺激的眼睛发红。
“小娘们,识相的把水交出来,不然的话。”
这话一说就越离谱了,有人看了看小丫头一眼,虽然蓬头垢面,难掩丽色。
老伯慌忙的站起身,张开双臂,想护住小丫头。
“丫头,给他们算了。我不渴!”
小丫头倔强的摇了摇头,一路之上这样的情景她见的多了,在这种乱世之中,就是好人也会被逼疯的。
“你们几个跟我来!我们聊聊!”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又指了指草丛深处!
要是李全在此的话,肯定会头摆的如同拨浪鼓,一脸恐惧。
但这几个家伙哪里知道小丫头的厉害?
“嘿,这娘们倒主动起来了,哥几个也不好推辞啊,这送上门的!”
他们一路之上,也见多了,很多女子为了一口吃的,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他们也认为现在情况也是如此。
“不要啊!”
老头儿拎起木棍,哪里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张开双臂就想拦住他们。
“老东西,一边去!”
一个凶恶的汉子,顺手一推,老伯便跌倒一边,哎呦哎呦哭天抢地。而周围心肠软的人却难过的转过头去,好像不忍心看到,这样心里还舒服一些。而大多数之人,只是麻木的看了一眼,又埋头苦行,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帮忙!
小丫头眼角闪过一丝厉色,转身扶起老人。
“没事,一会就回来!“
是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只是数个呼吸之间。
“嘿嘿,哥哥我先上,别抢,谁抢就和谁急!”
一个急吼吼的声音传来,老伯难过的闭上眼睛,口中喃喃。
“这是什么世道啊!我那可怜的闺女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之声。
然后就听见砰砰几声,接着扑通几下,再来哎呦几声,便没有了动静儿。
忙睁开眼睛。
小丫头拍着手掌,神清气爽,一脸满足,施施然走了出来,衣服整整齐齐,一个皱儿也没有。
“怎么回事?”
老伯忙问道。
“没事儿!”
小丫头理所当然的大道。
“只不过,喝他们讲了讲道理,他们就知道错了,再也不抢别人的东西了?”
讲道理?
他们刚才怎么不讲道理?
这道理是那么好讲的?
他们也会和你讲道理?
老伯疑惑万分,头脑里有一连串的问号。
就看见草丛之中,爬出来了几个人,一个一个捂着脸,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头也不敢往这边看一眼,灰溜溜的一切一拐的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老头儿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着摸不清头脑。
“丫头,你讲的什么道理?这不像是讲道理啊。好像是被打了啊!”
小丫头扬起小脸,笑的如同花儿绽放。
“爹,放心。女儿讲的就是道理!“
若是李全在此,肯定会赞同的拍拍手。
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嘛!
“你没看到他们都羞愧的捂住脸嘛?”
“那是不敢见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