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由秘书引领着,走进国际会议中心贵宾室刚坐下,赵安邦便及时赶到了。白原崴注意到,赵安邦气色不是太好,脸色有些发青,眼泡明显浮肿。不过,这位省长同志的情绪看上去倒还不错,不像受到重大挫折的样子,一见面就拉着他的手,乐呵呵地打趣说:“白总啊白总,你到底回来了,我这阵子可是好想好想你啊!”
白原崴笑道:“赵省长,我也想你呢,在海外一直帮你和省里招商引资哩!”
赵安邦在沙发上坐下了,“帮我招商引资?不对吧,白总?根据我的情报,你好像正在组织一场诺曼底大撤退吧?我怎么听说你那个新伟国际企业投资公司从欧洲一把弄走了两亿五千万欧元?你在巴黎西岱岛还遥控国内和纳斯达克市场啊?”
白原崴吃了一惊,脱口道:“赵省长,你……你怎么啥……啥都知道啊?”
赵安邦往沙发靠背上一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是,和你白原崴这种精英人物打交道,我不敢掉以轻心嘛!白总,你在海外好辛苦啊,胆子也不小,在法兰克福,在巴黎你都胡说了些啥呀?怎么突然成了德国sdr的那位特劳斯博士的信徒了?我国政府稳定人民币币值的政策你知道不知道啊?故意捣乱是不是?!”
白原崴忙道:“赵省长,这事我已经和孙鲁生解释过了,我又不是政府官员,任何时候都不代表中国政府嘛,我代表的只是资本,资本的流向是不讲政治的!”
赵安邦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原崴一眼,“在香港做空恒指的教训又忘了吧?”
这教训哪敢忘?于华北和省委工作组当年给他扣的帽子大得很,说他对社会主义丧失信心,是经济动乱分子,如果不是白天明和赵安邦明里暗里护着他,他没准要倒大霉的。当时,他已在宁川把伟业国际总部的大厦竖起来了,想逃都逃不掉。
他也记起了赵安邦说过的有关资本的属性的话,“赵省长,我记得,你当年和于华北争论时也说过的:资本都是趋利的,白原崴和三合公司做空恒生期指未必就是政治上的反动,那么同理,我今天做多大中国,做多汉江省,也未必反动嘛!”
赵安邦心照不宣地道:“我也就是提醒你一下,你注意就是了,在这种敏感时候,不要授人以柄!有些同志已经在我面前说了,你白原崴虽然不是政府官员,可毕竟还是我们大型国企伟业国际的在职老总嘛,在公开场合说话还是要注意嘛!”
白原崴连连点头,“赵省长,我知道,你的提醒是好意,我以后会注意的!”
赵安邦又说:“另外,你还要明白一个道理:国家资本不能等同于一般意义上的自由资本,国家资本既有趋利的属性,也还有政治性。亚洲金融风暴发生后,香港政府的国家资本就入市干预了嘛,国际汇市更是如此,哪国政府不干预汇率?”
白原崴辩解道:“我们新伟投资完全是自由资本啊,和伟业国际没啥关系!”
赵安邦点头认可了,但仍坚持说:“可你现在毕竟没离开伟业国际嘛,从某种意义上说,你身上还带有国家资本的色彩嘛!”停顿了一下,又心平气和地说了下去,“就算是自由资本的代表,有些道理你也要向人家说清楚,不能跟着特劳斯和美国、日本那帮家伙后面瞎叫!作为一个经济大省的省长,情况我比你清楚,实际上我国出口的真正动力并不是本土公司的快速成长,而是外国在华公司的外购战略拉动的,我国整体贸易顺差其实很小,人民币的贸易加权指数并没有被低估,人民币币值也没有被低估。西方发达国家为了降低生产成本,把大量制造业企业迁到了中国,去年流人中国的外资达到创纪录的五百多亿美元,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嘛!”
白原崴附和道:“是的,是的,这事实证明了资本的趋利属性嘛!赵省长,其实,我在欧洲也是这样宣传的,我们新伟国际企业投资公司这次募集到的两亿五千万欧元,也将根据协议于年内分期投入到我国境内的电力、地产、汽车等领域!”
赵安邦这才切入了正题,“这些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咱们得好好谈谈了,我对陈副省长,还有省国资委孙鲁生他们都说了,伟业国际集团还是希望你和你的团队继续控股搞下去,进一步做大做强!既然是由你来控股,你们也就不要怕了,你那个新伟投资最好也并入集团,别三心二意,留什么退路了!”
让他继续控股?白原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一下,悬着心问:“赵省长,你……你不是开玩笑吧?省政府奖励过来的股权只有20%,那10%你们死活不让,加上我们原有的持股,也不过33%,如何控股?我们的控股如何实现?”
赵安邦胸有成竹道:“这已经定了,省政府拟对国有股权进行社会化处理,分散卖给对伟业国际有兴趣的企业法人和社会法人,甚至自然人!当然,我们更鼓励你和你的合作伙伴来买,可以给你们优先购买权,国有股权最多保留30%!”
白原崴十分意外,不禁兴奋起来,“嘿,赵省长,你……你可真有胆识!”
赵安邦笑道:“这既是胆识,更是诚意啊,是我和省政府对你的信任!不管怎么说,你白原崴都是市场经济的创业者,一个为汉江和宁川创造了巨额财富的精英嘛,我们当然要人尽其才,继续发挥你的作用嘛!”又说,“省国资委根据这个精神,已经搞了个伟业国际产权分拆及社会化处理的一揽子方案,现在还是草案,你尽快找一下孙鲁生吧,看看这个草案,如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就坦率提出来!”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白原崴当即应道:“好,赵省长,我回头就去国资委!”
赵安邦厉害得很,又适时地敲打了他一下,“我和省政府现在可把底牌交给你了:国有股权放手让你和你的团队优先收购,让你们继续控股,你在证券市场是不是该收手了?赚一把就走的念头是不是该打消了?你是聪明人,好好想一想吧!”
白原崴笑了起来,坦诚地道:“赵省长,看您说的,这还用想?其实,您早和我这么交底,我连新伟投资这条退路都不会留,平州港和这次募集的二亿五千万欧元都是伟业国际的!所以,您也别怪我滑头,我真是被你们逼着走了这一步的!”
赵安邦长叹一声,似乎有苦难言,“不过,你也要理解,中国的事情不是那么好办的,任何问题的解决都需要有个统一认识的过程,算了,不说这些了!”
白原崴心里有数:为找到这个解决办法,赵安邦肯定承担了不少压力,也许这种压力现在还没消失,于是便问:“赵省长,这是省政府不可变更的决定吗?”
赵安邦想了想,含蓄地说:“这是省政府的决定,是前天省长办公会上研究决定的,但是,是不是就不可变更了我不敢说!中国的事情谁敢保证不会变啊!所以,这件事要抓紧,你和国资委的股权分配协议和控股合作协议都要尽快签掉!”
白原崴明白了,立即表态说:“好吧,赵省长,我听您和省政府的安排!”
赵安邦是个实用主义政治家,听得这话,马上说:“白总,你要真听我安排的话,我就给你安排一下:你从欧洲弄来的那两亿五千万欧元是不是能考虑投到文山去呢?起码投一部分嘛!石亚南、钱惠人都去了文山,省委、省政府的整合决心很大,要在未来十年内把文山建成我省经济新的发动机,这个历史机会很难得啊!”
白原崴笑了,“赵省长,不瞒你说,石亚南已经打电话找过我了,希望我以伟业控股为资本操作平台,以文山钢铁公司为支点进一步扩大对文山的投资力度!”
赵安邦却说:“不仅仅是个文山钢铁,文山四家上市公司都st了,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你们也可以考虑收购重组嘛,不要浪费了宝贵的上市公司资源嘛!”
白原崴想了想,直率地道:“这我倒没想过!赵省长,您知道的,我们伟业在海内外已经有八家上市公司了,没有买壳上市的需求,再说,就算我要买壳,也未必在国内深市、沪市买啊,香港、美国、法兰克福市场上,廉价的壳公司多的是!”
赵安邦有些不悦,摆了摆手说:“好,好,这我不勉强你,你看着办好了!”
控股协议毕竟没签字,白原崴心里有些怕,便又不无讨好地说:“赵省长,对文山我准备加大投资,钢铁形势很好,如果伟业控股董事会不反对的话,我打算近期收购文山二轧厂。我和石亚南说了,准备抽时间先去厂里看看,实地考察一下!”
赵安邦点头道:“也好,现在文山大中型企业中,也只有这个钢铁公司还像那么回事,改制比较早,也改得比较成功,你白总有眼力啊!”说到这里,突然掉转了话头,“哎,白总啊,钱惠人就没找过你吗?现在文山的市长可是他呀!”
白原崴摇了摇头,“没有,其实在宁川时,我和钱市长的来往就不是太多!”
赵安邦似乎不太相信,“不对吧?我记得你当年把伟业国际总部设在宁川,就是钱惠人牵的线吧?还有,你们一起在香港炒恒生指数时,你还送过他一块手表!”
白原崴叫了起来,“嘿,赵省长,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块表钱市长不是早就上交了吗?白浪费了我三万多港币!后来我敢在宁川建伟业大厦,敢把总部设在宁川,也是冲着钱市长和宁川干部的廉洁!这些话我早就和于华北书记说过的!”
赵安邦略一沉思,意味深长地道:“白总,在这十几年里,你和你们伟业国际就没再腐蚀拉拢过钱惠人?你说实话!不瞒你说,现在社会上对老钱有些议论!”
白原崴很严肃地说:“赵省长,这个情况我也知道,不过,我个人认为这全是无稽之谈,甚至有可能是恶意的造谣诬陷!为那块劳力士表,钱市长对我抱怨了好长时间,后来不但对我,对我们伟业公司都警惕得很!这十几年,我们和钱市长除了工作上的来往,没有任何钱物来往的关系!说一个基本事实吧:每年春节我们公司都要给有关领导和关系单位送年礼,惟一一个从没收过年礼的就是钱市长!”
赵安邦想了起来,“对,对,我那时好像也收过你们送来的火鸡挂历啥的!”
白原崴继续说:“钱市长谨慎得有点过了头!正因为如此,有时碰到麻烦,我们宁愿去找您,找王汝成书记,也从不找他,不信你可以到我们公司去了解!”
赵安邦没再继续问下去,又说了些别的,嗣后,便结束了这次交底谈话。
临分别时,赵安邦再次叮嘱说:“白总,事不宜迟,你回去后马上和孙鲁生他们碰头磋商,如无大的分歧,我和陈副省长马上给你们开会,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大盘子定下来!”又说,“要知道,伟业国际的问题能这样解决,省政府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你们千万不能再节外生枝了!这个方案虽然对双方都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也算比较难能可贵了,这你一定要有数,别将我和省政府的军啊!”
白原崴当然有数,赵安邦目前面临着不少压力,恐怕不仅仅是伟业国际这一件事,钱惠人无端遭贬,不论怎么说都意味深长。赵安邦既然默认了这一难堪的事实,估计问题不会那么简单,背后肯定有人做文章,甚至做赵安邦本人的文章!他真的服气这位省长了,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包容天下的省长竟然找到了对国有股权进行社会化处理,从而让他和他的团队继续控股经营的合法途径,真有智慧啊!
三十三
于华北没想到一个例行公事的程序——送石亚南、钱惠人等新班子的同志到文山上任,会闹出这么多意外的波折!农民拦路,工人堵门,刘壮夫中风倒下,让赵安邦和这么多同志看了场笑话。最可恶的还是那个不知廉耻的田封义,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敢吊着盐水瓶公然作秀,他当时真恨不得挥手给田封义两个大耳光。
真是窝心啊,当晚回到省城,于华北就病倒了,时断时续发了十几天烧,天天到省级机关医院病房挂水。保健医生说他身体太虚弱,建议他住一阵子院,好生调养一下。于华北没答应,说是自己病不起哟,很多事都还等着他处理哩!
文山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从顺序接班的方案被否决,到新旧班子交接时闹出的笑话,他该丢的脸反正丢了,也没必要多想了。裴一弘和赵安邦一手敲定的新班子能不能把文山搞上去,日后会不会也像他一样丢脸,让以后的实践去检验吧!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抓好反腐倡廉工作,争取在钱惠人身上有所突破。裴一弘头脑比较清醒,尽管没同意把钱惠人拿下审查,但总算是把他从宁川调开了,这就为他和有关部门的调查扫清了障碍,虽然赵安邦对此极为不满,却有苦难言。于华北因此断定,赵安邦的心情也不会太轻松,搞不好也会病上一场。
应该是一场政治恶疾,一九九一年秋,他和省委工作组的同志们帮他们诊治了一次,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他们倒好,一个个讳疾忌医,从白天明、赵安邦,到钱惠人、白原崴,没一个配合他的工作。宁川市政府办公厅一位叫周凤生的副科长配合了一下,结果反倒了大霉,被办成了腐败分子!
现在想想,于华北却也不能不服,白天明和赵安邦的确有能耐,在那种泰山压顶的情况下,还把一场政治撤退组织得如此有条不紊,甚至回手打了几个漂亮的小反击。其中一个小反击就是针对周凤生的。周凤生收受外资企业一台彩电,价值不过三千多元,就被白天明和赵安邦一撤到底。白天明和赵安邦下台后,周凤生来找他,很委屈地说,自己是受了报复,希望省委工作组能给个说法。他很同情周凤生,真想给他个说法,可却终于没这么做,尽管是三千多元,总是小腐败嘛。
在医院吊水时,这位叫周凤生的同志又及时记起了,发生在钱惠人身上的许多疑点也及时记起了。他决不相信钱惠人当年是清白的。据周凤生揭发,钱惠人上交劳力士的时间并不是礼品单上记录的一九八九年七月,而是一九八九年十月的某一天,是周凤生经手接收的。而钱惠人收受这块表的时间则是一九八九年五六月间,周凤生参加了追款工作,在深港追款期间就见钱惠人戴过这只表。这个事实说明,价值三万多港币的劳力士在钱惠人金贵的手腕上至少戴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是怎么回事?都发生了什么?钱惠人是不是觉得有事情有可能败露,才被迫上交的?
还有,用集资款炒香港恒生期指,当真会是钱惠人的个人行为吗?没有白天明和赵安邦的同意或默许,钱惠人就敢这么干了?宁川海沧街部分用地的零转让也颇值得怀疑,对这种寸土寸金的黄金宝地搞零转让,到底是特殊历史条件下吸引投资的特殊措施,还是以权谋私啊?钱惠人起了什么作用,捞了多少好处?白天明、赵安邦信誓旦旦,一再强调钱惠人只是执行者,就算违规,也与钱惠人无关。他却不太相信:他们三人是什么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政治同盟关系,这种关系是经过文山分地风波考验的!钱惠人义气啊,在分地风波中为保白天明和赵安邦,和地委书记陈同和软磨硬抗,不顾死活,不计后果。白天明也义气嘛,拉帮结派毫不掩饰,自己做了宁川市委书记,就拼命排斥他这个原已拟定的市长,点名要赵安邦做市长,还要钱惠人来做市政府副秘书长。刘焕章和当时的省委也糊涂得可以,竟然就这么安排了,让堂堂中共宁川市委变成了梁山泊上的忠义堂!这个忠义堂爱憎分明,顺者昌逆者亡,周凤生配合他们的调查工作,配合成了腐败分子,钱惠人则一路飞速提升,记过处分刚撤销,就转正提成了市府秘书长;赵安邦东山再起,重到宁川主持工作,又把钱惠人提为主管经济的副市长。白天明现在过世了,不会开口说话了,但赵安邦、钱惠人、周凤生都还活着嘛,这些问题总会搞清楚的。
于华北认为,他这决不是疑神疑鬼,钱惠人不但有问题,问题也许还很严重,目前的调查表明,这位市长同志不仅养了个私生女,“借”了白天明的儿子白小亮几十万,还以私生女所谓“赞助费”的名义敲诈了省城一家企业五十万。看来,他当年可能犯了个错误,在那种特有的大气候、大环境下,一切都从政治着眼,只想着白天明和宁川班子姓社还是姓资,没硬着头皮对钱惠人的经济问题一查到底。
政治上的事真是说不清,尤其如今这年头,就更说不清了。姓社姓资是多大的问题啊,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上面大人物一个不争论,就不争论了,宁川反倒成了自费改革的典型,还把赵安邦一路送上了省长的宝座。因此,当他在省纪委的一次协调会上谈到钱惠人这些历史疑点时,纪委的同志就很担心,吞吞吐吐地提出:当年的事是不是不要查了?他的态度很明确:要查,查个水落石出,宁川经济搞上去了,并不等于说就一好百好了,查处宁川个别领导干部的经济犯罪和肯定宁川改革开放的辉煌成就无关,也不意味着省委改变了对宁川工作的积极评价。
然而,调查结果是令人沮丧的。周凤生被撤职后,下海办公司了,如今已发了大财,身家几千万。纪委有关同志好不容易找到此人,此人却不配合了,连当年曾参加过钱惠人追款小组的工作都不承认,更不承认提供过劳力士表的线索。纪委的同志拿出当年的谈话记录,这位同志才想了起来,挺滑头地说,当年该说过的都说了,现在再问,他还是那些话。纪委的同志便向他汇报,说是周凤生这么做,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人家如今是生意人,不是国家干部了,根本不会再往这种要命的是非窝里搅了。事情明摆着,钱惠人还在位上,赵安邦又是省长,他找死不成?!
是啊,谁都不敢轻易找死,像他这样坚持原则的同志现在还有多少?连省委书记的裴一弘都在耍政治手腕嘛,他这么坚持,裴一弘就是不同意对钱惠人立案,没准还在私底下和赵安邦做了什么交易,给他和同志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和压力。可他却不能放弃,他既然分管了这方面的工作,就得有这种原则性和政治勇气!
每每想到这里,于华北总会情不自禁地被自己无畏而高尚的精神所感动。
当然,汉江省的历史很复杂,这么多年来的是是是非非也很多,他这么做,肯定会有许多同志不理解,甚至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同志说他心理不平衡,骂他惟恐天下不乱。这也没关系,骂也好,不理解也好,都没关系,人正不怕影子歪嘛!这些同志可以先站在局外看一看,等一等,甚至叫骂几句,但却不能阻碍对钱惠人查处工作的正常进行!省监察厅参与协调工作的齐厅长和赵安邦走得很近,工作很不得力,他听了汇报后,便将齐厅长调开了,点名要刚上任的副厅长马达过来。
马达接到电话就到医院来了,还在医院门口买了束鲜花。
于华北正在病房挂水,见了马达就乐呵呵地打趣说:“马达啊马达,你这个同志很不够朋友啊!我把你要到省监察厅来,你来了都不来向我报个到,还要我请你?好家伙,架子还不小嘛!是不是还有情绪啊,还想留在文山进一步啊?”
马达恭恭敬敬地道:“老领导,看您说的,我哪敢啊,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
于华北不依不饶,“我看就是有情绪,田封义的情绪很大,你这个同志的情绪也不小!我是你的老领导嘛,你肚里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啊?最好能顺序接班,跟在田封义后面进一步,退而求其次,到白原葳的伟业国际去做老总,没说错吧?”
马达挺真诚,“这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这么安排我挺满意,真的,于书记!”
于华北意味深长说:“应该满意了,总比到省作家协会当党组副书记更能发挥作用吧?老田还想和你搭班子哩,请你去做党组副书记,你想去我可以安排!”
马达忙道:“于书记,您知道的,我可没老田那份才华,担不起这份重任!”
于华北笑了,“所以嘛,就不能有情绪,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能有,更不能对安邦有任何不满!安邦是省长,管经济,不同意你去伟业国际当老总自有他的道理,你那一套不行了,肯定搞不好嘛!说实话,为你这同志的安排,我真是很伤脑筋啊,想来想去,觉得你还是到纪检监察部门比较好,我了解你,你很正派嘛!”
马达有些动容了,“于书记,您真是知人善任啊,给我这么好的安排!”
于华北严肃起来,连连摆手道:“哎,马达同志,这可不要胡说啊,不能说是我的安排嘛,这是中共汉江省委的安排,是我们一弘同志最终拍板决定的嘛!”
马达感慨说:“总是您老领导了解我,向省委这么提议,我才去了监察厅!赵省长倒好,就因为当年在文山工作时和我闹过一些矛盾,关键的时候就不帮我说话了!我硬着头皮找到他家汇报了一次,还被他冷嘲热讽说了一通!其实,文山的情况您老领导最清楚,您当时是管工业的副市长,赵省长那时还是县委书记哩……”
于华北没容马达说下去,“哎,马达,你怎么回事?我做你的思想工作,反倒做出麻烦了?赵省长并没做错什么,对你也没什么偏见嘛!你不想想,如果赵省长反对,你这个监察厅副厅长当得成吗?这事到此为止,不许再四处乱说了!”
马达顺从地说:“好,好,于书记,我不说了!”
想传达的的信息巧妙地传达了,效果看来还不错,于华北便切入了正题,“马达同志,我今天请你过来,是要交待工作的,是什么工作,你心里有没有数啊?”
马达迟疑了一下,“哦,于书记,齐厅长和我透露了点,说是让我代表监察厅参加省委工作组,配合你们调查……调查钱惠人同志的经济问题,是不是?”
于华北点了点头,威严却又不无恳切地说:“老马啊,这是正常的工作,按说,我没必要征求你的意见。但是,我们要查的毕竟是一个经济大市的前任市长,涉及的矛盾比较多,背景复杂,有一定的风险啊!所以,作为老领导,我还是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考虑一下,来不来干啊?有没有这个政治勇气啊?”
马达沉吟片刻,反问道:“于书记,查钱惠人,赵省长知道吗?同意了?”
于华北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赵省长为什么不同意啊?你个老马呀,怎么把钱惠人的经济问题和赵省长联系起来了?想像力也太丰富了吧,啊?!”
马达像患了牙疼病似的,“嘶嘶”作响地吸起了冷气,“于书记,别人不知道,您老领导还不知道吗?钱惠人和赵省长是什么关系?没赵省长,钱惠人上得来吗?我不是想像力丰富,是人家钱惠人聪明啊,这么多年抱定了两个人的粗腿,一个是去世的白天明,一个就是赵安邦省长,这谁不知道?齐厅长都提醒我小心!”
于华北叹息道:“是啊,是啊,都知道钱惠人可能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可现在就是不能撤职立案,换个地方还在当市长嘛!我真是搞不懂了,改革开放难道可以什么都不顾了吗?当真像有些老百姓私下说的那样,男盗女娼,能发就成?!”
马达激动起来,“就是,就是,我向赵省长汇报时也说过,伟业国际的白原崴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啊,起码要派个作风正派的党委书记进行监督。赵省长睬都不睬,反责问我这些年在文山搞出啥名堂了?赵省长只认gdp,只认经济效益!”
于华北道:“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马达同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了:改革开放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改革开放,我们现在搞的市场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决不是男盗女娼,能发就行!对钱惠人的问题,我决心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你老马如果有顾虑,不愿得罪人,可以退出,我决不勉强你!”
马达一跃而起,“于书记,我……我没什么顾虑!我听您的,听省委的!”
于华北十分欣慰,“好,好啊,陈同和书记当年没看错人啊,我也没看错人嘛,把你摆在监察厅的岗位上是摆对了!你这个同志毛病不少,可有一点好,就是有原则,有立场!我记得当年你连自己的小舅子都抓起来了,是不是?”
马达一脸苦笑,“老领导,这事您千万别再提了,又不是啥光彩的事!我那小舅子前年已经刑满释放了,见面也不理我了,还满世界骂我,咒我不得好死!”
于华北亲切和气地说:“不要怕被人骂,我们党就是在敌对势力的骂声中成长壮大的嘛,我们的改革事业也是在不少人的骂声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嘛!”略一停顿,又说,“宁川的改革成就很辉煌啊,钱惠人的经济问题要查清楚,改革的辉煌成就还不能否定,这就要讲策略,讲艺术了,不要开口闭口就是赵省长!你在我面前分析情况时说说不要紧,在其他同志面前也这么说就不好了,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矛盾,也会给你自己带来被动的!我希望你既能坚持原则,又能保护好自己!”
马达显然受了感动,“于书记,该想到的您都替我想到了,现在,请您和省委布置工作吧!别说一个钱惠人,就算真涉及到赵安邦省长,我也决不会后退的!”
于华北很满意,一切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对马达,他是掐准脉了。这位同志一直感觉良好,自认为是匹千里马,赵安邦却不愿做伯乐,连伟业国际的党委书记都不让马达干。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向裴一弘提了个建议,让马达去监察厅。今天把这事巧妙点破,马达心里就有数了,当然会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情来。
这似乎有点耍手腕,搞权术了,可也真是迫不得已。目前的情况很复杂,调查办案要讲策略,用什么人来办也要讲策略。马达应该是个比较策略的选择,这位同志不但是他的老部下,也是赵安邦的老部下,当年还和赵安邦、钱惠人进行过一次关乎真理的伟大洗澡。马达进了工作组,冲在第一线,他的压力就轻多了,退一步说,就算将来搞错了,也多了道挡箭牌,马达是什么人,赵安邦应该清楚嘛,这位同志为人正派,刚正不阿,反腐倡廉的主观愿望总是好的啊,没什么私心嘛!
于是,于华北一边继续挂水,一边和马达谈起了钱惠人一案的案情,从历史上的那块可疑的劳力士手表和宁川海沧商业街部分用地的零转让,谈到今天钱惠人以私生女盼盼的名义赞助的五十万……
三十四
马达还是有私心的,那天在医院见过于华北后,感情的天平便失衡了,调查办案的积极性很高,甚至提出就劳力士表的问题来一次公事公办,和赵安邦直接接触,请赵安邦再帮着回忆一下。纪委的同志为此吓了一跳,当场表示反对,还向于华北专门做了个汇报。于华北听了汇报后,明确制止。马达又盯上了周凤生,拍着胸脯向于华北保证说:“于书记,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一定在三天内拿下周凤生!”
周凤生却也不好拿,狗东西本身就是个腐败分子,现在又不明不白地发了大财,对腐败倡廉的意义哪会有正确的理解?说来说去还是材料上的那些话。马达很有智慧,见正面无法突破,就玩起了侧面迂回,把周凤生公司辖区内的工商、税务部门负责人一个电话叫到监察厅,要他们立即组织人手,好好查查周凤生和他的公司,看看他这家公司长期以来有没有制假售假问题?有没有偷税漏税问题?
却不料,周凤生竟然找赵安邦告状,不但泄露了调查工作的秘密,还对他们的调查工作进行诬蔑攻击。更让马达想不到的是,赵安邦竟公开跳出来拿他问罪了,他没去找赵安邦,赵安邦却来找他了,省政府办公厅正式下了电话通知。
齐厅长真不是个东西,听说他要去省政府和赵安邦谈话,挺着大肚子,踱着方步到他办公室来了,话里有话说:“老马同志啊,还是要摆正位置啊,我们监察厅是省政府下属厅局,不是什么独立王国,不能凭哪个人的个人意志乱来啊!”
马达强压着一肚子恼火,尽量平和地说:“齐厅长,请你放心好了,赵省长找的是我马达,不是省监察厅,连累不了你一把手的!你的态度我知道,能躲就躲嘛!我不能躲,在反腐倡廉这一重大原则问题上,我是守土有责,寸步不让!”
齐厅长也挺和气,“你这精神当然是好的,可做法还是不妥嘛!你咋想起查人家私营公司的税务问题呢?就算人家有问题也轮不上你查嘛!”又自问自答说,“是不是于华北副书记指示你这么干的?我想不会吧?于副书记一直很讲政策嘛!”
马达知道,齐厅长这是在诱他的话,以便给于华北下套,便也把话说明了,“齐厅长,你说得很对,这不是于书记的指示,是我的主意,错了我负责!”
齐厅长呵呵笑了起来,“老马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省委、省政府年前发过一个2号文件,就是谈保护私营企业问题的。你这个做法,完全违背了2号文件精神!”叹了口气,又自嘲说,“当然,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虽然提醒过你,要你先熟悉一下文件,可督促检查没到位啊,我还是要向赵省长和省政府做检讨的!”
马达心里一惊,这才知道有个省委2号文件,想找来看一下,已来不及了,省政府办公厅又来电话催了,说是赵省长很忙,要他手头的事先放下,立即过来!
既然催得这么急,马达以为到了省政府就会马上谈,驱车往省政府赶时,已在紧张地打腹稿,设计着应对赵安邦的方案。钱惠人的经济问题和赵安邦是不是有关,现在还不清楚,况且,赵安邦也是老领导了,该给的面子还得给,姿态得高一些,让人家省长大人批,让人家骂,批罢骂罢,他再说话。马达相信,只要赵安邦和钱惠人的腐败问题无关,只要赵安邦还是过去那个赵安邦,多少总会理解他的。
没想到,赵安邦也真是太忙了,他气喘吁吁地赶到,赵安邦正在自己专用的小会议室里接待伟业国际的老总白原崴等人。马达这才知道,白原崴并没像民间传言中说的那样,叛逃国外,竟回来了!参加这次会议的人不少,有主管金融经济的陈副省长和财政厅长,有白原崴手下的两个副总,还有省国资委女主任孙鲁生和产权处的处长。谈话期间,孙鲁生出来过两次,到他候驾的秘书一处复印材料。
马达便向孙鲁生询问:“孙主任,赵省长啥……啥时才能和你们谈完?”
孙鲁生一边忙碌着复印,一边说:“这可说不清,搞不好今天得加班哩!”
马达一听,有点着急了,“那……那赵省长还让我来谈什么?!”
孙鲁生不明就里,挺友好地说:“要不,我给你叫一下赵省长?”
马达否决了,“别,别,我还是等吧,赵省长既然传了我,总要见的!”
可这一等就是一下午,小会议室里谈笑风生,一片热闹,他所在的秘书一处却冷冷清清。赵安邦的秘书也在会议室做记录,他就没人答理了。实在是闲着无聊,只好独自看报,一张《汉江日报》反复看了几遍,连广告都认真学习了,小会议室那边还没有结束的迹像。马达这才明白,赵安邦是故意整他,让他难堪。
快六点时,孙鲁生和手下的处长又出来了,先往省国资委打了个电话,核对了几个接收资产的数据,又复印材料。马达阴着脸凑过去说:“孙主任,麻烦你向赵省长汇报一下吧,今天太晚了,我就不等了,让赵省长再定谈话时间吧!”
孙鲁生这才想了起来,“哦,马副厅长,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提醒过赵省长了,说你正在等他,他说知道了,要你继续等,说是再晚也得和你谈!”她悄悄将马达拉到一旁,声音低了下来,“哎,你怎么回事?赵省长好像不太高兴嘛!”
马达压抑不住了,“哼”了一声,说:“那是,我自找没趣嘛!”
孙鲁生不再问了,“马厅,你坐,我还得回去,今天得定盘子!”
马达“哦”了一声,“伟业国际当真让那位五毒俱全的白总再搞下去啊?”
孙鲁生脸上的表情不对头了,“哎,马厅,怎么这么说话啊?你怎么知道白原崴五毒俱全?有什么证据啊?小心人家白原崴和你打官司!”
马达自知失言,想解释几句,孙鲁生却转身走了,根本没给他机会。
真是难堪啊,六点过后,省政府大楼内各办公室的人都下班了,内勤人员开始打扫办公室的卫生。一位穿工作服的内勤过来了,拉着脸,要马达离开秘书一处,说是省政府办公厅有个规定:下班之后非本处室人员不得在办公室留滞。
马达火透了,故意高声叫了起来,“是赵省长让我来的,让我等的!”
这一叫,把赵安邦的文字秘书——秘书一处林处长叫出来了,林处长向那位内勤人员做了解释,又极和气地对马达说:“马厅,你别急,赵省长快和白总他们研究完了!”说罢,用一次性茶杯为马达倒了杯水,“喝点水,消消气!”
人家省长大人想整你,你有什么办法?况且,省长大人不是谈私事,是在和汉江省的超级大款白原崴谈工作,你有什么屁可放?!马达只好继续喝水,也不知这一下午加一晚上喝掉了人家秘书一处多少水,反正是上了七八次厕所。
一直到快八点钟,整个省政府大楼漆黑一团,连走廊里的灯都关了,小会议室的门才开了,赵安邦把白原崴、孙鲁生等人送到门外,呵呵笑着说:“白总啊,股权比例大体这么定了,具体细节,你和孙主任他们继续谈!现在你们走到一条战壕来了,是一家人了,今天先小小庆祝一番吧,鲁生,便饭招待一下!”
白原崴说:“哪能便饭啊,我安排好了,都去欧洲大酒店,请大家赏光!”
赵安邦这才看到了他,笑着说:“好,好,那就去欧洲大酒店吧!你们和陈省长先走一步,我和监察厅马达同志还要谈点工作!”说罢,向小会议室里一指,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马副厅长,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请吧!”
马达心里很气,很想发泄,可到小会议室坐下后,真正面对赵安邦了,却又没敢有任何非礼之举。赵安邦就是有那么一股撼人的虎威,在文山共事时就是这样,不论怎么理直气壮,当你往他面前一站,心就突然虚了,总是气短三分。
历史的一幕又重演了,马达非但没有发泄,反倒扮出一副生动的笑脸,和赵安邦套起了近乎,“赵省长,都八点了,肚子早饿了,是不是先搞点吃的?”
赵安邦看着手上的会议材料,根本不用正眼瞧他,“马副厅长,你看看这里有什么可吃的?是桌子腿还是椅子腿?你没吃饭,我也没吃饭嘛,坚持一下吧!”
马达碰了软钉子,笑容仍努力维持着,“看看,赵省长,不够意思了吧?再怎么说,咱们也在真理的浴池里共同沐浴过,现在连顿便饭都不请我吃了?”
赵安邦仍没抬头,在材料上批着什么:淡然说:“不敢请啊,你马副厅长现在是什么人?省监察厅副厅长,又办着钱惠人的大案要案,我不能腐蚀你嘛!”
马达笑不下去了,想就着这个话题和赵安邦开谈。不料,赵安邦却把林处长叫了进来,交待说:“小林,你安排一下,让一处的同志加个班,把会议纪要连夜打印出来,明天一早送一弘同志,看看一弘同志还有什么具体指示?!”
林处长应着,接过材料走了,赵安邦这才站起来说:“老马,钱惠人的问题正在查,我没有多少话要说,只和你说一句话:要讲政策,不能乱来,更不能影响经济工作!”说罢,扔过一份文件,“2号文件给我带回去好好看看吧!”
马达接过文件,口气急迫地说了起来:“赵省长,2号文件我会好好学习,可有些情况,我得解释一下:我的为人你知道,绝不会和钱惠人过不去!但钱惠人当年那块劳力士表确实有不少疑点,我为了对钱惠人同志负责,才必须……”
赵安邦开始还听着,后来就抬腿向门外走,“好了,我看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让他等了四个多小时,几句话就打发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马达不知哪来的胆量,突然吼了一声:“赵省长,请……请你站住!”
赵安邦根本没站,仍在向门外走,口气冷淡,“怎么,你不饿了?”
马达追出门,“赵省长,再饿也得谈!本来我就想找你了解情况,不是于书记拦着,也许就找了!这块表的处理,你也是当事人之一,总得和我说说嘛!”
赵安邦边走边说:“好啊,你想知道什么啊?说吧,说吧,我配合调查!”
马达道:“这块表明明是当年十月才上交的,怎么登记上是七月呢?”
赵安邦“哼”了一声,“这我怎么知道啊?你问白天明同志去吧!”
马达说:“赵省长,你这就是难为我了,白天明同志已经去世了……”
赵安邦驻足站下了,脸一拉,“那你就来审我了?就你也敢!”
马达爆发了,“赵省长,你……你咋说审?我就是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赵安邦似乎觉得过分了,这才缓和口气说了几句符合身份的话,“马达同志,我告诉你:这件事当时就搞清楚了,不论我还是白天明,都没有包庇钱惠人,这是具体登记的同志的笔误!钱惠人现在是不是有问题我既不清楚,也支持你们好好查,但是,对一九八九年的钱惠人,我可以保证,他不会腐败掉的!”
马达又问:“那……那海沧金融街的地是咋回事?和钱惠人有啥关系?”
赵安邦道:“这和钱惠人就更没关系了!当时海沧是个小渔村嘛,市委、市政府为了吸引投资,一九八九年下半年做了一个决定,对第一批进驻海沧的公司总部用地实行零转让,钱惠人当时只是市府副秘书长,连参加决策的资格都没有!”
马达仍追着不放,“钱惠人会不会在土地零转让时收人家什么好处?”
赵安邦的脸又拉了下来,“马达,你这是有证据呢?还是乱怀疑啊?啊!”
马达说:“赵省长,我也是随便问问嘛!白原崴的伟业国际大厦的用地好像也是那时零转让过来的吧?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在合同上签字的就是钱惠人嘛!”
赵安邦不悦地道:“这种事能随便问吗?白原崴相信宁川海沧会成为汉江的曼哈顿,敢在那时候投资,当然可以享受我们的优惠政策!钱惠人作为市政府秘书长,当然可以代表市政府签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好了,一起吃饭去吧!”
一起吃饭去?在这种情况下,省长大人还请他吃饭?马达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赵省长,我这么讨嫌,你……你还真请我吃饭?”
赵安邦满脸讥讽,“不是我请你,是伟业国际的白总请你,你爱吃不吃!”
马达自知这顿饭不太好吃,却还是应了,“为什么不吃?就算工作餐吧!”
赵安邦忍禁不住地笑了起来,“马达,你可真会找借口!脸皮是不是也太厚了点?你的工作餐凭什么到人家伟业国际吃?你参加伟业国际的工作了吗?!”
马达也勉强笑了,“赵省长,我……我今天不是等了你四个多小时嘛!”
赵安邦手一挥,“你这叫活该,为什么不早点来?老毛病又犯了吧?”
马达不敢开玩笑了,急忙解释,“赵省长,这也怪不得我,电话是齐厅长接的,齐厅长太损啊,没及时和我说,我都要走了,还故意和我扯了大半天……”
赵安邦不愿听,“行了,行了,别解释了,你马达我还不了解?历史上就是如此,一阔就变脸,我又不是没领教过!你现在可不得了,省监察厅副厅长了,威风大啊!”摇头苦笑道,“哎,你说我怎么就同意你这活宝去监察厅了呢?!”
马达自嘲道:“赵省长,你现在让我去伟业国际做党委书记,我还干!”
赵安邦说:“算了,算了,我宁愿自己遭罪,也不能让伟业国际集团遭罪!”
到欧洲大酒店吃饭时,赵安邦又把话头提起了,对白原崴说:“白总啊,我们马副厅长对你们伟业国际情有独钟啊,一直想去你们那儿做党委书记哩!”
白原崴怔了一下,说:“赵省长,你可别折我的寿啊,我当年还从马厅长手上倒过山河牌彩电呢,哪敢请马厅长做我的党委书记,给我做副手?”说罢,又乐呵呵地对马达道,“马厅长,这批评你就批评,可别这么变着法子损我啊!”
马达乐了,“行,行,白总,你只要还记得当年从我手上倒过电视机就成!”
白原崴位置摆得很正,一口一个“老大哥”、“老厂长”地叫着,自己给马达敬酒,还撺掇手下的副总和桌上人不断给马达敬酒。马达一开始很得意,后来才发现是阴谋,这阴谋赵安邦和陈副省长二位领导都不谋而合参加了。结果便喝多了,总共开了两瓶五粮液,他一人喝了不下一瓶,热菜没上全,已坐不住了。
赵安邦又拿他开涮了,佯作正经地批评说:“马达,你这小气鬼的毛病看来改也难!请别人的客,你净上劣质酒,也不会喝酒了。别人请你,你就会喝了,见了好酒不要命!同志啊,你可真要注意了,酒是人家的,胃可是自己的啊!”
马达摇摇晃晃,冲着赵安邦直笑,“赵县长,你坑我,又……又坑我……”
陈副省长逗了来,“哎,哎,马达同志啊,你怎么把赵省长降职了?”
马达骤然清醒,“哦,口误,口误,赵省长,我……我这可不是故意的!”
赵安邦笑道:“没关系,没关系,省长、县长都在你马厅长的监察范围嘛!”
马达倔劲又上来了,带着冲天酒气,结结巴巴道:“那好,赵……赵省长,找机会,我可……可能还……还得向你汇报,希……希望你理解支……支持!”
赵安邦说:“很好,很好,我办公室的大门随时对你开着,你尽管来吧!”
马达酒醒之后,却没敢再去,尽管人家省长大人办公室的门开着,还是没敢去,劳力士表和土地转让的线索就这么完结了,他也因此将赵安邦狠狠得罪了。
这让于华北十分感慨。于华北说,知道厉害了吧?这就是我们面对的严峻现实啊!然而,尽管现实严峻,案子还得办下去,好在钱惠人的腐败线索不仅这一条,举报信多着呢!于是,马达又查起了钱惠人私生女孙盼盼那五十万的线索……
三十五
孙萍萍第一眼看到马达印象就不好。这位据说是汉江省监察厅副厅长的人看上去像宝安县的农民。还不是那种发了财的农民,是没发起来的农民。副厅长同志办着钱惠人的所谓大案要案,却只带了两个人过来,就住在她小区附近一家不上档次的招待所,说是为了工作方便。和她的一次次漫长谈话便在简陋的招待所开始了。
副厅长同志是领导,端着架子,领导谈话方向。手下一个姓刘的处长主谈,一个姓王的科长记录,一搞就是一天。晚上吃饭就在招待所餐厅,中午连餐厅都不去,十块钱一份的盒饭,每人两份,马副厅长和他的两个部下还都吃得津津有味。
精力和意志的消耗战打到第三天,双方都有点吃不消了,调查者和被调查者的情绪都有所失控,谈话的气氛也就随之紧张起来,一时间大有决裂的趋势。
是孙萍萍先发的火,“刘处长,你们还有完没完?该说清楚的事,我全说清楚了,钱惠人借白小亮的四十二万既有借条,也还清了,你们怎么还抓着不放呢!”
刘处长也火了,“孙女士,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反复和你说了,四十二万借款查清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你和钱惠人的女儿孙盼盼凭什么从满天星酒店拿人家五十万赞助?这五十万到底是赞助钱惠人市长的,还是赞助孙盼盼的?”
孙萍萍压抑不住地叫了起来,“那我也再说一遍:这你别问我,去问满天星酒店的刘总,他会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家就是愿意赞助孙盼盼,你们管得着吗?!”
刘处长说:“我们怎么管不着?现在就在管!孙萍萍,我们不和你绕圈子了,可以告诉你:满天星酒店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刘总根本不能自圆其说!一会儿说是你女儿当模特儿的演出费,一会又说是什么赞助,这里面名堂不小!”
孙萍萍起身就走,“那好,那你们把刘总抓起来,把钱惠人也抓起来吧!”
刘处长一下子失了态,匆忙上前,一把将孙萍萍推倒在对面的沙发上,“你上哪儿去啊?啊?我们同意你走了吗?我看你想跟我们去趟汉江了,是不是?!”
说这话时,刘处长很气愤,挥起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孙萍萍高耸的胸脯上。
孙萍萍反应及时,劈面给了刘处长一个耳光,“你敢耍流氓?想要我报警吗?”
刘处长被打蒙了,怔了怔,道歉说:“对不起,我……我这是无意的!”
马达打着官腔批评了刘处长几句,又对她说:“孙女士,我们还得谈啊!”
孙萍萍却不谈了,拿起房间的电话接通了小区公安派出所,带着哭腔说,自己被三个身份不明的外地人骗到了这个招待所,还要带她走,希望他们赶快过来。
没几分钟,派出所的警察便来了,来了三个,为首的是王所长,孙萍萍平常很熟的。王所长要他们都去派出所。马厅长没理睬,把王所长叫到房间外面说了一通,也不知说了些啥。王所长再进屋时,态度一下子变了,劝孙萍萍配合调查。
在这种情况下,她再不配合真不行了,就算再丢人也得说出事情真相。
孙萍萍这才说了,还没开口,泪水先下来了,“马厅长,刘处长,这五十万和钱惠人没任何关系,是我女儿孙盼盼的卖身钱、卖命钱,你们真是搞错了啊!”
马达不能理解,问:“什么意思?孙女士,请你实事求是说一下好不好?”
孙萍萍痛哭起来,“我……我怎么说啊?你……你们这是用刀戳我的心啊!”
马达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建议说:“如果不方便谈的话,你也可以写下来!”
孙萍萍想了好半天,摇起了头,“算了,我还是说吧,你们记录好了!”
马达和刘处长他们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还打开了一个小录音机。
孙萍萍却觉得有点不妥,又说:“你们让我和钱惠人打个招呼好不好?”
马达没答应,和气地说:“孙女士,我们要调查的是钱惠人同志,你想想看,我们能同意你和他通风报信吗?我们如果同意了,就是犯纪律啊,请你理解!”
孙萍萍想想也是,又揣摩着这五十万确实和钱惠人没什么关系,也没再坚持,这才不无痛苦地把发生在女儿盼盼身上那一幕屈辱经历一点点说了出来——
“你们不是一直追问我和钱惠人怎么联系上的吗?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不是一九九八年四月在深圳联系上的,我和钱惠人在此之前都没说老实话。为什么?倒真不是要掩饰钱惠人的什么腐败问题,而是有个人隐私的原因,真是没法说啊!”
“怎么就没法说呢?就是为了证明钱惠人市长的清白,也得说嘛!孙女士,请你放心,涉及隐私的问题,我们一定按规定替你们保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一九九八年二月,我父亲病逝,我带着女儿盼盼从深圳赶往文山老家奔丧,在省城火车站附近把盼盼搞丢了!这事说来也怪我,本来可以坐飞机直飞文山,可我为了省钱,就坐了广州至省城的火车。火车到省城时是夜里十一点多,发往文山的班车没有了,我和盼盼就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打算次日一早再走。没想到,就在那夜出了事,我在房间洗澡时,盼盼出门买吃的,在省城火车站对面的一家小摊上被当做流浪三无人员抓走了。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并不知道。我以为盼盼可能自己迷了路,走失了,也可能被坏人骗走了,就没想到被你们省城的那帮王八蛋送到了遣送站,第二天就给卖了!”
“卖了?卖给谁?谁敢买?省城的遣送站胆就这么大?没王法了?”
“王法?你们还好意思提王法?全都是乌龟王八蛋啊,一个个要钱不要脸!”
“孙女士,你别激动嘛,说事实,只要事实证明谁是乌龟王八蛋,我们处理就是!我马达是汉江省监察厅副厅长,要调查的不仅是钱惠人同志,违法违纪的事都要查的!省城民政遣送部门敢贩卖人口,我和监察部门会一查到底!你继续说!”
孙萍萍呆呆地怔了好半天,才又说了起来,“好吧!找到大天亮,我都没找到盼盼,火车站给我广播了,车站派出所也问了,哪里都没有盼盼的消息。在这种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才打了个电话给钱惠人。钱惠人当时在宁川什么度假村的一个会议上,死活不接电话,我就在他办公室的电话里留了言,说明了情况,边说边哭。马厅长,你设想一下,我当时是什么心情?不是到了这个地步,能去找钱惠人吗?这么多年过去了,盼盼我带到十三岁了,还找他干什么?我真是没办法呀!”
“钱惠人知道情况就过来了?就帮你找盼盼?孩子后来是在哪里找到的?”
“说来也是命,盼盼的命不好,钱惠人的会一开就是三天,三天后才知道情况,却又没法和我联系,我当时没手机,打的是公用电话。钱惠人就日夜呆在办公室等我把电话再打过去。待我再把电话打过去,和他联系上时,已是第四天了!啥都晚了,小盼盼已经被满天星酒店的人糟踏了,十三岁的孩子啊,就……就……”
“什么?你是说小盼盼被……被强奸了?这……这是事实吗?啊!”
“是事实,对此我可以承担法律责任!盼盼有可能被遣送站抓走,是钱惠人先想到的。我们就通过省城的关系顺着这个线索追,一直追到买人的那家满天星酒店,这才在第六天找到了盼盼。盼盼精神已经失常了,见面时连我都不认。钱惠人气得差不多也要疯了,找到省城民政局后,满脸是泪打了那位接待局长一个耳光!可就是这样,钱惠人也没敢当着人家的面承认盼盼是他女儿,只说是他外甥女,背地里抱着我痛哭失声!马厅长,不……不能说了,我……我的心都碎了!”
“孙女士,你擦擦泪,先平静一下,该说的还得说,这不仅是你和钱惠人的个人隐私,更是一起严重的刑事犯罪,你不说清楚,这些犯罪分子就会逍遥法外!”
孙萍萍却不愿说了,“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满天星酒店为这事自愿赔了盼盼五十万,这并不是钱惠人和我要求的,你们只要知道这事和钱惠人无关就行了!”
马达却激动起来,在房间里走动着,脸涨得通红,“怎么能算了?孙女士,你刚才还在骂要钱不要脸嘛,难道你和钱惠人也为五十万卖女儿不成?满天星酒店的赔偿是一回事,刑事犯罪是另一回事!强奸十三岁的少女,情节极为恶劣,该抓的要抓,该判的要判,遣送站那些失职渎职的乌龟王八蛋也得撤职开除党籍!”
孙萍萍大哭失声道:“马厅长,你……你把我的心里话都……都说出来了!”
马达益发激动了,“孙女士,我现在向你表个态:这事我管定了,如果不能将这帮犯罪分子一个个绳之以法,我马达就不当这个副厅长了,就回家抱孩子!”想想,似乎又觉得有些奇怪,“老钱是怎么回事?为啥不报案,就这么忍气吞声?”
孙萍萍抹去了脸上的泪,“钱惠人不忍气吞声又怎么办?私生女的事不能公开,强奸盼盼的家伙又不是满天星酒店的人,全是叫不上名的嫖客,上哪儿找去?民政局那边也有理由,还拿出了文件:允许组织被遣送的三无人员从事生产劳动,挣出遣送费,把盼盼卖给满天星酒店竟是合法的,让我们倒霉的小老百姓说什么?!”
刘处长脱口骂道:“合法个屁!就算允许组织生产劳动,也不能逼人卖淫!”
孙萍萍的泪水禁不住又落了下来,“谁说不是呢?可民政局的人说,他们也不知道满天星酒店会这么违法乱来,以为是去当服务员的,所以,酒店给了五百元,也就把盼盼卖给他们了!再……再说……”摇了摇头,饮泣着,终于没再说下去。
马达不依不饶,又盯了上来,“再说什么?孙女士,你爽快点好不好?”
孙萍萍这才被迫说了,“再说,满天星酒店的情况也……也很复杂,大股东是你们找过的那位陈总,二股东是谁,你们可能不知道,就……就是钱惠人的亲姐姐钱惠芬,是盼盼的亲姑妈啊!满天星酒店的法人代表虽然是那位陈总,具体经营人却是钱惠芬,她是负责承包的经理,盼盼被逼着卖淫,全……全是她一手造成的啊!”
“竟……竟然有这种事?啊?亲姑妈逼自己的亲侄女卖淫?”
“也不好这么说,钱惠芬当时并不知道盼盼是她亲侄女,再说,盼盼长得人高马大的,也不像十三岁的样子,结果就发生了这种事!我和钱惠人不是没想过报案,可他爹他妈都跑来了,他爹快八十岁了,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让我咋办?”
“怪不得他们愿意赔偿五十万呢,孙女士,你……你该让他们赔一百万!”
听到这话,孙萍萍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面前这位马厅长看来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坏人,既有正义感,又通情达理,估计不会抓着女儿盼盼五十万赔偿费的问题做钱惠人的文章了。当然,也不免有些后悔,觉得当时自己心太软,没让他们赔一百万!其实就是一百万,他们也该赔,马厅长都这么说了!如果当时真让满天星酒店赔了一百万,钱惠人的愧疚也许不会那么深,就没有后来四十二万的事了。四十二万是钱惠人主动给的,也就是因为那四十二万,钱惠人被人家死死盯上了。
马达却又说:“就算赔了一百万,钱惠人的那个姐姐钱惠芬也还是要抓的,她涉嫌组织卖淫和强奸罪!谁说那些嫖客不好查啊?把钱惠芬抓起来一审就清楚了!”
孙萍萍一怔,“马厅长,这……这你们最好先征求一下钱惠人的意见!”
马达手直摆,“征求钱惠人的意见干什么?这事与钱市长无关了!”
孙萍萍的心又提了起来,“钱惠人就这一个姐姐,弟俩关系一直很好,钱惠芬这些年也不容易,再说,她现在也挺后悔的,年年来看盼盼……”
马达严肃地说:“这不是理由,犯罪就是犯罪,只要调查属实,就得依法处理,这没什么好说的!”说罢,把谈话记录拿到孙萍萍面前,“孙女士,你看看吧,如果我们记错了什么,请你当面提出来,如果没错,就请你在上面签个字!”
孙萍萍把谈话记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不愿签字,带着哭腔说:“马厅长,你看看这事闹的,钱惠人的事说清楚了,又把他姐姐害了,这不是作孽吗?”
马达生气了,“作孽的是钱惠芬和那些犯罪分子!作为一个十三岁受害少女的母亲,你有保护女儿的法定义务,也有配合我们查清事实的义务!如果你今天真不愿在这里签字,我们只好让有关执法部门请你到汉江省去签字了!”
孙萍萍又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含着眼泪在谈话记录上签了字。
当天晚上,马达和他手下的两个同志又到她家来了一趟,把盼盼这些年来在精神病院看病的病历全复印走了,还和她女儿盼盼东拉西扯聊了好半天。让孙萍萍没想到的是,这位小气的厅长同志竟大方起来,给盼盼买了花花绿绿一大堆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