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瞧,生活还是那么美好,我们参与创造的这个曼哈顿仍是那么迷人!”白原崴站在自己大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点着海沧街上的一片华厦,对自己的心腹干将、执行总裁陈光明说,“事实又一次证明:任何狂暴的风雨都不会持久,也不会动摇我们的根基,这艘叫伟业国际的大船仍在前行,并没发生实质性变化!”
陈光明微笑着,不无讨好地应和说:“那是因为有你这么一位好船长嘛!”
白原崴头脑挺清醒,摇头道:“不能这么说,我的作用毕竟有限!如果没有赵安邦这种明白人,没有国家支持民营企业做大做强的政策,没有本团队全体同仁的一致努力,这个结果是不太可能出现的,没准这座伟业大厦今天已经易主了!”
陈光明承认说:“是的,白总,实话告诉你:省国资委接收开始时,我都准备搬家了,连新地点都看了!可想想也真舍不得,当初你领着我们盖这座大厦多难啊,好不容易弄了一亿八千万,还不算地皮钱,现在这座大厦起码值八个亿了!”
白原崴想了起来,说:“地皮钱咱们并没付过嘛,光明,你不记得了?一九九○年是什么情况?谁相信这海沧渔村会成为汉江省的曼哈顿?我们这块地是以象征性的一元钱拿下来的嘛,我代表伟业国际,钱惠人代表宁川市政府,双方在土地使用权转让协议上签的字嘛!所以,我们得承认,赵安邦和孙鲁生并没说错,对伟业国际,宁川市政府在政策上是有投入的,伟业大厦的增值不就是土地的增值嘛!”
陈光明说:“那他们也赚大了,我宁愿补交地价,也不愿认这国有定性!”
白原崴苦笑道:“这是认不认的问题吗?谁让我们当初和京港公司签了那个一千万的投资合同?再说,这十几年我们为了享受政策优惠,为了贷款,红帽子也是主动戴的,现在有什么好抱怨的?!”又说,“规模越搞越大,产权问题就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今天能以这种形式解决,而且由我们继续控股,也算比较理想了!”
陈光明仍在抱怨,“其实,我们壮士断臂,撤出伟业国际,以新伟投资为基点和跑道,以伟业控股和伟业中国为双翼,也能实现再次起飞,也许飞得更高!”
白原崴把手一挥,“错!其一,你忽略了伟业国际的品牌价值,这个品牌是在十三年中由我们这个团队打造的金字招牌,巨大的无形资产能轻言放弃吗?其二,你忘记了政治和经济的微妙关系,忘记了中国特有的国情政情!你不要以为从今以后私营经济当真能和国有经济平起平坐了,我告诉你:没这回事,你们都不要给我犯糊涂!你看看现在的资本市场是什么情况?国有企业疯狂上市圈钱,不管大市如何低迷,大盘股一个接一个上;还利用利率极低的市场条件疯狂发债,长期债,短期债,还有什么可转债!国家在政策上一路绿灯,哪个私营企业能这么如鱼得水?”
陈光明眼睛一亮,骤然明白了,“白总,你的意思是,红帽子还得戴下去?”
白原崴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在我们控股的前提下,部分地戴下去嘛!这样我们就很主动,就进退有据,既能享受国家给予国有经济的政策,又能在市场上自主经营!我已在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了:一是要协议收购汉江省政府8%的国有股权,完成对伟业国际的绝对控股,要想办法尽快把这笔收购资金找来;二是要学学那些市场上的国有控股公司,利用目前的低利率条件,以伟业控股的名义尽快发行可转债,能发个二十至三十亿最好!用来收购文山钢铁公司第二轧钢厂,扩大产能!”
陈光明在市场运作方面是难得的天才,那脑袋简直是个功能良好的发动机,你一点火,他立即发动,“白总,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收购8%国有股权的转让金,不动用我们新伟投资的真金白银,而是通过资本操作,取之于国内市场?”
白原崴呵呵笑了,“聪明,用什么法子合理合法地去实现,你们好好想想!”
陈光明略一沉思,“倒是有个操作机会,本来我就想说,前一阵子我们在伟业控股上下了一番功夫,现已直接或间接持有五千多万流通股,占整个流通股的30%,加上我管理层原有和此次分到的不可流通法人股份,已近总股本的45%,如果能说服文山钢铁公司将手上25%的国有股转让给我们,就将触发要约收购!”
心有灵犀一点通,白原崴马上把预想中的操作前景说了出来,“要约收购的消息一传出去,伟业控股的股价就会炒上去,那么,我们就可以高位卖光手上的五千万流通股,用这笔从股市上撤出来的资金以净资产的价格去买伟业国际的股权!”
陈光明很慎重,“但是,白总,有两点必须先搞清楚:一,文山钢铁的25%国有股权能否顺利实现协议转让?二,这种转让能否在只付定金的前提下完成?”
白原崴抱臂思索片刻,“应该没问题,现在的文山市委书记是石亚南,她希望我们加大在文山的投资力度,而且,在平州港的项目上,我们和她也有过成功合作!”
陈光明心里有底了,点了点头,又不动声色地说:“那么,我再来评价一下风险!伟业控股昨日收盘价是六元二角,此前三十个交易日的加权平均价是七元零五分,最新公布的每股净资产是三元四角,每股利润五角一分。流通股的要约收购价大致要在六元三角多,国有法人股的要约收购价也会接近四元,如果操作失败,当真履行这个要约,收购成本将高达九个亿!更严重的是,只要人家把5%的股份卖出,我们持股超过75%,伟业控股就将摘牌退市,我们也将独自一家玩了!”
白原崴毫无怯意,“光明,你不要怕,从一九八九年在香港恶炒恒生期指,我经历的这种拼杀多了!我是这样分析的:今年钢铁全行业看好,股市上钢铁板块一直走牛,基本面有利;其次,我们和省国资委达成了协议,利空出尽了;具体到伟业控股,企业业绩优良,成长性好,那些投资者有什么理由接受这种要约呢?!”
陈光明仍不太放心,再次提醒说:“白总,这仍然很危险哩,别忘了,汤老爷子海天系可是伟业控股的持仓大户,而且已套了一块多钱,正伺机逃命呢!”
白原崴想都没想,“你让海天系逃嘛,低价筹码我们接,证券部自行掌握!”
陈光明又说起了转债,“一般来说,要约收购会激发股价冲高,而接下来发行二十至三十亿的可转债,则肯定会造成股价下跌,甚至是凶猛下跌。今年市场很疲弱,人们对这种变相扩容,不计后果的圈钱极为反感,会出现啥情况难以预料!”
白原崴摆摆手,“那就别预料了,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就成,其他与我们无关!”
陈光明怔了一下,开玩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冷漠无情!”
白原崴淡然道:“不是我冷漠无情啊,是资本和市场冷漠无情嘛!”他想起了同样冷漠无情的汤老爷子,觉得海天系手上的持股总归是个隐患,便又对陈光明交待说,“海天系的持仓情况要进一步摸清楚,不要相信他们每月公布的股票组合消息,要注意他们所在席位的实时交易,最好能在要约收购启动前清除掉这颗定时炸弹!这个老狐狸,最会浑水摸鱼,我在国外时,他还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想摸底钓我!”
陈光明笑道:“汤老爷子这也是没办法,股市这么低迷,不但他海天系,所有基金全套住了,伟业国际产权界定风云一起,他嗅到了腥味,自然要趁机一搏嘛!”
白原崴厌恶地说:“一定要想法摆脱他,要把巨大的腥味掩饰起来,不能让这老狐狸嗅到,要约收购的秘密千万不能泄露,我今天就和文山方面打招呼!你们也好好策划一下,利用不同的隐秘户头对敲做空,先逼出海天的一部分筹码再说!”
陈光明点头应着,突然改变了话题,“哦,白总,差点忘了,还有个好事哩:今天上午文山山河集团股份公司的艾总找上门了,想让我们出面帮他们搞一下资产重组,哪怕假的也成,只求保牌!如果你去文山的话,最好也关注一下这件事!”
白原崴有点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好事?这个st山河股份我知道,早年是生产电视机的,山河牌电视机。第一任厂长就是监察厅的那个马达。这种垃圾公司能上市真叫荒唐,自包装上市后就没盈过利,今年搞不好就会退市,这个热闹我们最好别去凑,更别假重组!前几天赵安邦和我提过这事,我已经婉言回绝了!”
陈光明直乐,“哎,白总,你先别把话说这么绝嘛,他们想搞假重组,我们可以弄假成真啊!那位艾总现在病急乱投医,甚至提出可以零兼并!山河公司和下属两个生产营养液的食品厂都在文山市中心黄金地段,光三块地皮就值不少钱啊!”
白原崴仍没多想,“别说了,光明,这不现实,现在文山市长是钱惠人,那可是个懂市场的明白人,你看到的亮点,钱市长早看到了,轮不上我们去讨便宜!”
陈光明坚持道:“白总,这起码值得一试嘛!你也别这么主观,当年宁川市能对伟业大厦的用地搞零转让,文山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对山河股份实行零兼并呢?我觉得今天的文山就像当年的宁川,也是困难重重,况且石亚南又是市委书记!”
白原崴认真一想,倒也是,便答应说:“那我试试吧,有希望就争取一下。”
陈光明走后,白原崴想了想,要通了石亚南的电话,先没谈山河股份的事,只说文山钢铁,倒是伟业国际产权界定已尘埃落定,他又要大干快上了,集团董事局已原则决定扩大伟业控股的主营业务,吃进文山二轧厂,将战略重点转移到文山。
石亚南十分振奋,朗声笑着说:“好,好啊,白总,你真没让我失望,我对你的支持和呼吁也算得到了回报!你老兄知道不知道啊?为了让你继续掌控伟业国际这艘大船,我在赵省长面前可是做了不少工作哩,不信你可以问问赵省长!”
白原崴笑道:“我怎么会不信呢?咱们是知音、是盟友嘛,惺惺相惜嘛!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没放弃对姐姐你和平州市政府的承诺嘛,平州港的项目我照常上马!可遗憾的是,姐姐你偏调离平州了,我这么巨大的感情投资竟然全落空了!”
石亚南笑得更很,“算了,算了,别说好听的了,对你的感情我很怀疑!说吧,啥时过来看看?我和钱市长候着你呢,要给你们推荐一些好的投资项目哩!”
白原崴道:“再好的项目也得一步步来,我们还是先从文山钢铁开始吧!我和董事局有个想法,拟以净资产的价格收购你们文山钢铁公司的国有股权哩!”
石亚南说:“好啊,国有股减持是既定方针,这个工作我们正在做,我在昨天的一个会上还说了,要靓女先嫁,文山钢铁是我市最靓的女子了,可以先嫁嘛!”
白原崴进一步试探道:“这就需要你和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啊,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国有股的股权转让协议尽快签,我们可以先付定金,余款年内付清……”
石亚南没听完就叫了起来,“哎,哎,白总,这我可支持不了!你知道文山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市财政一塌胡涂,许多下属县市连发工资都困难,社会保障这一块更是问题多多,你只付定金肯定不行,我们财政局和国资局都通不过,真的!”
白原崴略一思索,改变了主意,“那我就抵押股权,向银行贷款吧!但这需要一个过程,而股份转让协议我想尽快签下来!不瞒你说,我现在立足未稳,是以少数股权暂时主持集团工作,一有风吹草动就很麻烦,你们能不能迁就我一下呢?”
石亚南沉吟片刻,“白总,你新伟投资旗下不是有许多欧元、美元吗?都投平州港啊?就不能先挪一部分出来?三两个月可以迁就,时间长了真不行!你问问钱市长就知道了,我们可等着钱派用场呢,早就定了一条原则,不见鬼子不挂弦!”
白原崴有数了,当即决断道:“那就三个月吧,三个月后付清全部转让款!我明天就派人去文山,和你们市财政局、国资局具体谈,你也和有关方面打个招呼吧,给我们特事特办!在银行贷款没进账前,我用新伟投资账上的外汇做抵押!”
石亚南这才乐了,“好,好,那我们一定特事特办,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说真的,我也不希望有啥风吹草动把你老兄从船头上吹下来,这对我们文山不利嘛!”
白原崴道:“你明白就好,我真下了船,弄个马达之类的家伙做伟业船长,肯定不会把船开到你们文山来,你们特事特办不但是帮我,也是帮你们自己!”随即他又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提起了山河股份,“哦,对了,还有个事我得问你:st山河是怎么回事?那位艾总找到我门上来了,希望我们帮着保牌,说可以零兼并!”
石亚南说:“这事钱市长直接抓,赵省长要求的,我不是太清楚,你去找钱市长吧!我个人的意见,能帮的忙希望你们就帮一把嘛,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
和钱惠人谈肯定没戏,白原崴便没再说下去,心里已把兼并的念头放弃了。
下午,白原崴和陈光明召集在家的儿个董事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开了个决策会议。会上,又有人提出风险问题,担心触发要约收购后被迫履行要约义务,弄假成真,让好端端的一个上市公司摘牌退市。白原崴不为所动,以其内部拥有的绝对控股权硬是通过了这一风险决策方案,并对各部门进行了操作方面的精心部署。
然而,让白原崴没料到的是,汤老爷子竟和他想到了一处,竟在这时候来访了。当天快下班时,汤老爷子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要过来聊聊。白原崴也想摸摸这老狐狸的底,便爽快地答应了,还热情地请老狐狸吃了顿饭,喝了xo。
汤老爷子情绪很好,没表现出多少套牢的痛苦,呷着小酒说:“原崴啊,我真没想到你争取到了这么一个好结果,更没想到这么一折腾,竟让你成了伟业控股的第一大股东!好,好啊,老师我真心为你祝贺啊,祝贺你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白原崴笑着敷衍道:“老爷子,有什么好祝贺?你知道,我这是被迫应战!和你们海天系一样,手上的资金全套在伟业控股上了,下一步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汤老爷子直乐,“你还不知该咋办?又蒙我老头子了吧?你很好办嘛!我替你算了一下账,你手上的流通股加国有法人股接近50%了吧?为什么不能再进一步,利用国资委社会化处理国有股的机会,继续吃进些股权,触发要约收购呢?”
白原崴心里一惊,差点没叫起来:这个老狐狸简直他妈的是个股市魔鬼!
汤老爷子发现了他的惊异,“哎,哎,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既然已经重兵进驻伟业控股了,为什么不利用兵力优势发起总攻呢?国资委也希望你吃进啊!”
好在汤老爷子没想到他会从文山收购国有股权,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于是便掩饰着内心的极度不安,开玩笑说:“老爷子,您老该不是想设计坑我吧?”
汤老爷子酒杯一顿,“这叫什么话?我可是你的老师啊,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坑你呢?原崴,我告诉你,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既属于你,也属于我!不瞒你说,我们海天已经吃了你伟业控股一肚子钢铁,几乎成了铁人了,你们只要发起主攻,我们一定竭力助攻,趁机消化掉一部分钢铁。”他把头伸了过来,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我让孩儿们测算了一下,如果此番操作得当,股价有可能推到十五元!”
白原崴佯做沉思,反问道:“如果操作失败呢?我是不是要履行要约义务,花九个亿甚至更多资金收进你们手上的全部持股呢?教授,您曾经给我们讲过投资风险课啊,有些概念要领我还记得呢,当风险无限而回报有限时,决不能轻举妄动!”
汤老爷子颇为失望,也不太相信,“原崴,这么说,你还真改邪归正了?”
白原崴表情严肃,“资本运作哪有多少正邪分别啊?无非是规避风险,谋求最大的利润值罢了!”他想了想,又说,“老爷子,我知道,海天系大约有一千万股套在股市上了,你们急于解套,这我可以理解!可你也知道,这并不是我造成的,是市场波动造成的,我也是受害者嘛!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你们想部分减持,我可以考虑通过倒仓,接一部分过来,减轻你们的资金压力,也避免市场再度波动!教授,说心里话,我是伟业控股第一大股东了,需要安定团结啊!”
汤老爷子沉默片刻,似乎有些感动了,“原崴,你当真这样想啊?”
白原崴满脸真诚,“是的,老爷子,现在大局既定,我还是伟业国际的董事局主席,要干的事情很多啊,决不止一个伟业控股!你看,平州港建设资金需要合理调度,来自欧洲的欧元基金要寻找高回报的投资项目,我哪能只把眼睛盯在股市上呢?不错,此前我是在股市上搞了点动作,可那是为了对应省政府!你当初向我推荐的绿色田园,我明知有机会,可还是没跟在你们后面炒嘛,有所为有所不为嘛!”
汤老爷子好像被说服了,呷着酒,就势掉转了话题,“原崴啊,绿色田园你还真失去了一个机会哩!李成文那条野狗跟着我们大炒了一回,不但解了套,还赚了一百多万,我们更是大获全胜,这是两年熊市中我们海天系最成功的一次操作!”
白原崴对此毫无兴趣,又将话题引到了伟业控股的协议倒仓上,如果倒仓成功,一颗危险而不确定的定时炸弹就排除了,“老爷子,过去的事不说了,还是说伟业控股吧,我的建议您和海天系是不是可以考虑啊?这可真是我的一片好意!”
汤老爷子只得面对了,“原崴,你的好意我知道,你让我再想想吧!”
其后的结果并不美好,汤老爷子考虑后的回答是:他相信他的学生,更相信文山钢铁和整个钢铁板块的发展前景,准备做一回巴菲特,长期持有伟业控股!白原崴和文山市政府就25%的国有股转让达成协议的前一天,指令其证券部刻意做空,也没能震出海天系肚里的这砣沉重的钢铁,这一仗没开打,已险象环生了!
四十二
和于华北通话结束好半天,田封义都没回过神来,耳旁仍回响着于华北那带着浓重文山口音的警告声。真有意思,他昨天去军区总医院看望老书记刘焕章,于华北今天就知道了,就把电话打过来了!想必刘焕章就他的安排提出了疑义,甚至对他们这帮政治杀手提出了严肃批评,他们就恼羞成怒了,肯定是这么回事!
刘老书记真是个大好人啊,虽说当面批评他,可该为他说的话还是说了。混账的是老领导于华北,此公的混账程度是任何一位为他卖命的干部都难以容忍的,老书记都发话了,狗日的不说顺水推舟帮一把,好歹把他弄到一个职务含权量稍微高一点的岗位上去,还这么和他打官腔!这太令人痛心了,看来这么多年,他真是跟错了人,走错了路,找错了组织,如果说过去还只是怀疑,今天可是彻底醒过梦来了。
大梦醒来是黄昏。醒了,也晚了。刘焕章不是一言九鼎的省委书记了,以裴一弘为首的这帮政治杀手不会再买这位老同志的账了。于华北今天的这个电话就是明证。不论于华北和裴一弘、赵安邦有多少矛盾,在对付老同志这方面肯定是一致的。人心不古、世风沦丧啊,新官僚比老官僚们厉害多了,他也许又一次弄巧成拙了。可这能怪他吗?一个倒霉透顶在宦海里即将淹死的人,就是稻草也得抓一把嘛!不想了,这事就让它过去吧,反正能努力的全努力过了,现在只能先认命了。
这时,是下午三点多钟,明媚的阳光照耀着田封义置身的党组书记办公室,也照耀着他治下的这座省作家协会的小洋楼。小洋楼的位置很好,坐落于汉江省权力中枢共和道的末端,是当年老书记刘焕章批的。老书记说,作家们要写作啊,要有个安静的写作环境啊,结果,就把这座八百多平方米的英式小洋楼批给了省作家协会。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省作家协会虽说在著名的共和道上,和权力中枢离得近在咫尺,却和权力没任何关系,让田封义一想起来就黯然神伤。更不幸的是,办公室的南窗偏偏又正对着共和道,田封义经常看着那些象征着权力的小牌号车在共和道上驰进驰出,被迫呼吸着共和道上夹杂着汽车尾气的权力的气味,就益发觉得深受折磨了,这种折磨对他造成的伤害程度,是没尝过这种滋味的同志很难想像的。
与权力无关的小洋楼上静悄悄的,每天下午都静悄悄的,真是适宜写作哩!只是没啥人在这里写作。驻会的十几个专业作家常年在家写作,除了偶然来取信,取一沓又一沓的稿费单,鬼影都见不到一个,他上任三个多月了,有些作家竟然还不知道单位新来了他这么一位党组书记。这种情况在任何职务含权量高的地方都是不可想像的,一把手换了,一个个不来汇报,岂不是自绝于领导,自绝于组织吗?在这种职务含权量很低的鬼地方,作家们还就敢!白老主席反倒劝他上门去拜访作家们,他忍着气应了,却一直没去。协会下属的《汉江文学》月刊十几个编辑倒是上班的,上半天班,上午上班,下午在家编稿,他想改革一下,让编辑们上全班,又让白老主席给反对掉了。整个机关就这么人丁稀落,不成个样子,能全天到这厅级庙里撞钟的和尚满打满算没二十人,都不如文山市的一个处室,落魄得让人伤心。
岂但不如文山市的一个处室?就职级含权量而言,甚至不如文山基层的一个科级乡镇。
当然,事在人为,省作家协会毕竟是正厅级,职级系数很高,又是文人窝,有名人效益,辐射系数很大,含权量挖掘扩展就有了很大的余地。关键是谁来挖掘,怎么挖掘?现在不是别人,是他田封义来挖掘嘛,这方面他还是很有经验的。早年在文山当城管委主任时,他就进行过比较成功的挖掘。他做城管委主任之前,全市停车场归公安部门管,他借口整顿市容,和公安局较量了一把,就把停车场管理权争到了手。作家协会尽管含权量低,总也是厅级单位嘛,理论上和文山市平级,应该能挖到点啥。田封义想。
好吧,在其位就谋其政吧,不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啊!那就好好想想吧,下一步到底怎么办?他领导下的这个汉江省作家协会怎么才能不断提高自身的含权量。
为了便于含权量的挖掘,首先得搭起个像模像样的大架子。既是正经厅级单位,办公室理所当然要改为办公厅,办公厅下面设三个处,一个秘书处,一个行政处,一个组织人事处。哦,哦,不对头了,把组织人事摆在一起已经很精兵简政了,同级别的文山市可既有组织部,又有人事局,还有劳动局啊,组织人事处恐怕要从办公厅里划出来,向省委争取一下,最好享受副厅级待遇。田封义认真地想。
专业创作组、创作联络部、理论研究室、图书资料室、月刊编辑部、争取副厅级不太可能,全是一级处室吧,起码要设一正两副三个处级干部。二级处室自然也要设起来,否则,办公厅下面那三个二级处的同志们就要有意见了。白老主席介绍情况时不是说了吗?协会下面还有十二个专业创作委员会,什么长篇小说创作委员会,青年文学委员会,诗歌创作委员会,都统一设为二级处吧,主任就是处长!
有点意思了,作家协会的单位含权量还没正式开挖,无意中倒先把他自己的职务含权量挖掘出来了!这么算算,他一下子能提多少副处以上干部啊?这鸟单位连门房老头算上不到七十号人,岂不是每人都可以闹个副处以上当当了?更别说还有科级!在文山那种地块上不说副处以上了,就是提个科级多少人争破头啊,这里倒好,乌纱帽多得没地方放。又觉得白老主席那届党组蠢得够呛,迂得够呛,你一个正厅级单位,有权提拔正处以下干部,为什么不提拔呢?放着这么多的乌纱帽留着发霉啊?乌纱帽又不是你家的,为啥不把它慷慨批发出去?都留着自己戴啊?你有这么多脑袋吗!再说,这也很不好嘛,苦了同志们,还降了厅级单位的格!
按自己的思路细想一下,又觉得白老主席也许有苦衷:这厅级庙虽小,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王八们对他们这些相当级别的领导和组织一般不够尊重,白老主席那届党组自然就懒得提他们了。这其实还是不对的,工作思路有问题嘛,太狭隘了嘛,让巴掌山挡住了眼睛啊!做领导的一定要有度量、有胸怀,岂能和下面的同志一般见识呢?这么赌气对含权量的挖掘很不利嘛!所以,要识大体、顾大局,要团结大多数,起码要把办公室坐班的行政干部和小车班为领导服务的司机同志先团结起来,业务干部也要尽量团结,把专业作家们孤立起来也就可以了。
是的,是的,他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尤其是大把拿稿费,国内国外四处跑的那三四个专业作家,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提,让他们牛去吧!你牛好了,我们组织上就是不用你,办公室跑腿打杂的都是正处级,看你脸往哪摆!对了,还得给他们派个头儿过去,资料室的老陈看来还不错,干了二十多年了,还是个主任科员,第一批提正处,让他把作家们管起来。第一批提拔多少呢?这倒是个问题,必须慎重,这穷得冒烟的鬼地方虽然不指望谁来送礼跑官,可总也得让他领你的情吧,总不能让那些戴着你批的乌纱帽还四处损你的家伙上来吧?要有个观察期,看准一批提一批,成熟一批提一批!过去的经验证明,这种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要循序渐进。
正这么想着,未来的办公厅王主任进来了——当然,现在还叫办公室。
王主任乐呵呵地汇报说:“田书记,还真让您说准了:文山市政府办公厅刚才来了个电话,正式通知我们了,说您带来的那辆新奥迪车不要了,算是赞助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田封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仍是一副深沉思索的样子。
王主任又请示说:“田书记,您看文山的那个二号车牌,我们是不是还了?”
田封义看着窗外的共和道,淡淡地问了句,“省城的小号车牌搞到了?”
王主任连连点头,“搞到了,搞到了,田书记,二百号以内,00198号!”
田封义仍不太满足,此前,他给王主任提出的工作要求是:起码五百号以内,争取二百号以内,拼命挤进一百号以内,只闹了个00198号,只算差强人意而已。
王主任却在表功,“田书记,能弄到这00198号车牌真不容易啊,我们不但托关系找了省委办公厅,还找到了公安局主管局长。局长说,省城一千号以内都是省市领导机关的车,挤进二百号以内的厅级车就咱们一家,还提了个条件……”
田封义不悦地问:“都快出二百号了,还提条件?什么条件啊?”
王主任道:“也不是什么大条件,人家希望咱们写报告文学的高手齐作家,就是齐奋斗啊,给他们写点报告文学,反映一下公安干警的工作和生活。我和齐奋斗老师一说,齐老师还真够意思,马上就答应了,这阵子已经到公安局采访去了!”
田封义挺意外,心中多少有了些感动:这可是没想到的事,专业作家中竟还有这么好的同志!这位好同志为了让他的专车成功挤进二百号以内,默默进行着无私的奉献,而且还不到他面前来表功讨赏。看来,对这些专业作家也不能一概而论啊,要区别对待,比如对这位齐奋斗,就该上门去拜访一下,也显得自己礼贤下士。于是,便表示说:“我们的齐奋斗同志带了个好头啊,深入生活,贴近时代,我们要多关心、多支持,你安排一下,我要抽空看望一下老齐,给他鼓鼓劲!”
王主任说:“好,好,田书记,那你看安排在什么时候比较方便呢?”
田封义沉吟了一下,“就这几天吧,再忙也得抽点空,你先和齐奋斗同志打个招呼,代表我向他问好致谢,具体定哪天去看望,我临时通知吧!”
王主任点头应着,又说起了车牌,“田书记,文山的二号车牌是不是还了?”
田封义摇了摇头,“哪能这么便宜他们啊?这样吧,让文山市政府再赞助我们五十万吧!建设文化大省,文学首先要振兴,这种穷酸样怎么得了啊?文学还有什么希望啊?所以,我有个想法,要搞个汉江文学基金会,让文山先带个头吧!”
王主任一脸的惊讶,“田书记,这……这怕不妥吧?人……人家那台车就五十多万了,我……我真不敢开这个口,也……也开不了这个口啊……”
田封义把脸一拉,“王主任,你看你这个样子,还像个厅级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吗?马上办公室要升格为办公厅了,你这个主任能压得住阵吗?这有什么不妥?我在文山工作十五年,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现在让文山为我们文学事业,为汉江的文化大省建设掏个区区五十万算什么?五百万都不算多!”
王主任很聪明,态度立即变了,“对,对,田书记,你看看我,怎么忘了您是从文山市长位置上调过来的!您说得太对了,五百万他们也该掏!”却又犹豫起来,“只是这话我说不合适啊,恐怕得您当领导的和他们的市长、书记说……”
田封义想想也是,便让王主任直接要通了钱惠人的电话,和钱惠人说了起来。
钱惠人真不是东西,简直没把他这个厅级单位和厅级干部当回事,他刚把建设文化大省、振兴汉江文学的意义说完,赞助文学基金的事只提了头,电话那边钱惠人就叫了起来,“……老田,绕了半天,原来还要宰我啊?我们不是已经赞助过了吗?我们文山的一台崭新奥迪不是已经跟着你的屁股去振兴文学了吗?好了,不说了!车牌你不还,我们也不要了,我让办公厅在《汉江日报》上登个遗失启事,到文山车管所重做个牌子,反正你田封义看着办好了!”嚷罢,竟然先摔了电话。
这太他妈的让他这个厅级领导没面子了,尤其是办公室王主任还在面前。
因此,田封义尽管火透了,脸上却挂着笑容,依然握着话筒“嗯嗯叽叽”又说了几句,“……好,好,我知道,我知道,钱市长,那我就先谢谢你了!”把盲音不断的话筒往机座上一扣,装模作样地对王主任说,“这个滑头市长,让我直接去找文山的企业,还说我是老市长,面子比他新市长大,他只能敲边鼓!好,那我就去试试吧,看看我还有没有这个面子,这五十万能不能从文山市的企业拿到啊!”
王主任真没眼色,这种时候竟还赔着小心请示,“那……那这车牌……”
田封义手一挥:“给他,给他,让这位钱市长坐着这二号车奔火葬场吧!”
王主任得了令箭,告辞走了,田封义又陷入了挖掘含权量的工作思索中。
必须深挖细找含权量啊,冲着钱惠人的这种态度,你就得正视这个现实而严峻的问题。对专业作家也要尽量团结,不想团结也得团结,厅难当头,要一致对外啊!再说,这十几个专业作家都不用,可用的人就少了许多,也打不开局面,总不能让门房老头也闹个副处吧?算了,算了,田封义同志,胸怀再开阔些吧!见到齐奋斗时和他好好聊聊,摸一摸底,看看像他这样听话的优秀作家还有没有?如果还有,用来装潢门面也不错,毕竟还是作家协会嘛,没几个处级作家也不成样子……
四十三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钱惠人从似睡非睡的恍惚状态中惊醒了。惊醒之后,钱惠人的反应仍很迟钝,看着面前的三部电话机发了一阵呆,一时无法判断哪部在响?在这三部颜色不同的电话中,红机是保密电话,白机是市委、市政府的内线电话,灰机是普通办公电话。钱惠人先以为是赵安邦来了电话,试探着抓起红色保密机听了听,结果证明是个一厢情愿的错误。老领导赵安邦没给他来电话,在那里响个不停的是市委、市政府的内线白机,打电话过来的是市委书记石亚南。
石亚南在电话里说:“钱市长,有个事得给你通个气啊!昨天到省城开会,赵省长找我谈了一下,要我们尽快弄清楚上市公司绿色田园在文山搞大豆基地的情况,看看绿色田园是怎么收购的这十万亩农业用地?是不是钻了法律和政策的空子?赵省长希望我亲自抓一下,我准备安排国土局、农业局、审计局下去查查!”
钱惠人很是惊异,却挺平静地说:“哦,这件事赵省长也和我打过招呼了!”
石亚南没发现他在说谎,不无欣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原还担心你误会哩!”接着又说起了别的事,“钱市长,咱们国资局已就文山钢铁公司国有股转让和新伟投资达成了协议,国资局长说,白原崴一千万定金已打过来了,相关报批手续得尽快办,余下的转让款也得盯紧,社保基金的缺口还等着这笔钱来补呢!”
钱惠人却没心思深谈,“我知道,我知道,石书记,你放心好了,报批手续已经在办了,问题不大,余款估计也没问题,反正白原崴有外汇存款抵押!我这马上还有个会,要和四家上市公司老总座谈一下。这也是赵省长布置的任务,赵省长明确说了,要我们搞点政策,进行实质性重组,这几家公司要想法保住上市资格。”
石亚南仍在说,一把手的口气很明显,“钱市长,搞什么政策一定要慎重,不能轻易表态啊!这些上市公司老总我知道,都滑着呢,你给他一次优惠政策,他就能利用你的优惠政策把优良资产掏空一次,没两年又给你st了!我看你最好还是和白原崴谈谈,那个st山河股份能由伟业国际重组最好,条件可以商量!”
钱惠人郁郁道:“是的,是的,石书记,你的意见我会慎重考虑!我今天就是听听他们的汇报和建议,不准备表态,以后搞什么优惠政策,我会和你通气的!”
放下电话,钱惠人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之中。
所有迹象似乎都不对头。盼盼的事被她母亲孙萍萍捅出去之后,照理应该有一场风暴,裴一弘、于华北不说,起码知根知底的老领导赵安邦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一通臭骂是免不了的。当然,他也活该挨骂。他在涉及自己亲生女儿的刑事犯罪面前装聋作哑,不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一个身居要职的党员干部,都是彻头彻尾的混账。赵安邦却没骂,甚至在他找到老搭档王汝成,通过王汝成把准备辞职的信息透露给了赵安邦之后,赵安邦仍然没找他谈一次,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事情平静的有点超乎常理了。难道这真是一件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吗?难道姐姐钱惠芬的被捕就是最终的结局了?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平静背后必有惊涛骇浪。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钱惠人中断思索,信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办公厅金主任走了进来,关切地问:“钱市长,您中午也不休息一下啊?”
钱惠人放下手上的文件,揉了揉眼皮,“说吧,又有什么事了?”
金主任笑道:“也没什么大事,省作家协会刚才又来了个电话……”
钱惠人一听就火了,“别说了,我知道,田封义简直是无赖,昨天给我打过电话的,还想向文山要一笔赞助款,我已经说了,这个二号车牌不要了,去挂失!”
金主任赔着笑脸解释,“不是车牌的事,车牌解决了,他们答应还,是另外的事,电话也不是田封义打的,是一个很有名的作家齐奋斗打的,他还说认识你哩!”
钱惠人的口气这才缓和下来,“哦,齐作家呀!当年齐作家采访过我,还为宁川写过一本书,倒是有点小名堂的!这次他又要采访什么?我才调过来嘛!”
金主任道:“齐作家在电话里说,他正在省城公安局采访民政部门遣送方面的情况,说有一个案例您比较清楚,准备向您了解一下,想和您约个采访时间。”
钱惠人一怔,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略一沉思,立即回绝道:“你去告诉他,我刚到文山,工作千头万绪,没时间接受他的采访,话要说的客气点啊!”
金主任连连点头,“好,好,那我就回了他,我估计您也没这时间!”
可钱惠人却又把金主任叫住了,不动声色道:“你再问问那位齐作家,看看是谁让他来找我的啊?是不是他们的头儿田封义安排的?问清楚后给我回个话!”
金主任应着,出门走了。片刻,又来汇报说,采访正是田封义安排的。
这就对了,这个官瘾很大、水平很低的混账王八蛋,这么快就报复上了!
怎么办?是不是再打个电话给田封义,好言周旋一番?多少赞助几个小钱?钱惠人面对电话迟疑着,却一时拿不定主意。给点钱不是啥大事,问题是太丢面子,也助长田封义这混账王八蛋的气焰,似乎他还真是个人物了。不理不睬只怕也不行,田封义真掇动着齐作家把盼盼的事公开捅出去,他便丢大脸了,文山市长就没法当了!
恰在这时,电话骤然响了起来,这一次分辨得很清楚,是灰色普通电话机。
钱惠人待电话响了几声后,才勉强镇定着,抓起话筒,“哦,怎么是你?”
许克明的声音响了起来,“钱市长,我到文山了,得和您尽快见个面啊!”
钱惠人略一沉思,说:“你来得好,我也正要找你,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许克明在电话里说:“在文山台湾大酒店1109房,崔姐也在这里等您呢!”
钱惠人一听,不高兴了,“你这个小许,把她带到文山来干什么啊?!”
这时,电话里响起了夫人崔小柔的声音,“老钱,别在电话里说了,你快过来吧,这回可是出大事了,我们的资金链眼看要断了,几只股票马上要大跳水了!”
钱惠人握着话筒,极力镇定着情绪,“好,好,不说了,小柔,你给我听好了,绿色田园的事你不要再掺和了,马上回去,回宁川,让许克明给我听电话!”
许克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钱市长,你放心,没人知道崔姐过来……”
钱惠人没容许克明说下去,“小许,不要说了!你听着,让崔小柔回去,你现在就从台湾大酒店出来,一人来,到中山宾馆找我,我下午在那里有个座谈会!”
座谈会三点开,因为要和许克明见面,钱惠人一点多钟就过去了。赶到中山宾馆,见许克明还没到,钱惠人便先给田封义打了个电话。这个软不服不行,黑云压城,八面来风啊,为点小事再树敌不明智,明知田封义是混蛋,也得先和这个混蛋结盟。
厅级混蛋田封义混得真够水平,明明是他派手下作家齐奋斗搞的采访,却死不承认,只说齐作家是采访省城公安局,连写遣送站报告文学的事都绝口不提,更不承认做他的文章,“……钱市长,我看齐作家想采访你还是好意吧?为你鼓与呼嘛!我一上任就和作家们说了,要深入生活,贴近时代,坚定地唱响主旋律嘛!”
钱惠人忍着气,好言好语地劝说道:“田书记啊,你想想,遣送站发生的那些黑幕啊、问题啊,到底算哪一门子主旋律啊?省委、省政法委已经在那里整顿处理了嘛,你们还跑去揭什么疮疤呢?当真不要安定团结了?你田书记领导下的这个作家协会当真想和公安、民政部门为敌啊?省委、省政府知道了也不会高兴嘛!”
田封义仍装糊涂,“钱市长,这我真不知道,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
钱惠人觉得田封义口气有所松动,益发和气了,“那好,田书记,那你就多做做齐作家的工作,让他别四处惹事了。昨天你说的那事,我想了想,得支持,振兴文学大家都有责任,只是市财政掏钱不可能,别的途径解决吧,不就五十万嘛!”
田封义乐了,呵呵笑道:“钱市长,这就对了嘛,我们文学基金会一成立,就让你当副会长,你们文山就是第一批理事单位!昨天你那个态度真气死我了!”
这时,许克明已敲门进来了,钱惠人示意许克明在沙发上坐下,继续着自己的具有结盟性质的通话,“田书记,这你也别气嘛,昨天你打电话过来时,我正和石亚南研究全市破产试点工作,文山四大国有银行的行长们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堵在门口和我吵!那么多火炭落到了我脚下,烧得我直抽筋,我对谁都没好气嘛!”
田封义实在是厚颜无耻,没听出这话中的讥讽,竟还感慨,“知道难了吧?你才上任两个多月,我可是在文山拼死拼活干了十五年啊!老钱,你就这么好好干下去吧,我尽快派几个大作家过去,替你和文山的同志们重点吹乎吹乎!”
钱惠人再次叮嘱道:“老田,齐作家那里可要做做工作呀,我是为你好!”
田封义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亲自找他谈,让他注意创作方向!”
快刀斩乱麻,以忍辱负重的高姿态处理了来自厅级混蛋田封义那边的麻烦,又要面对来自绿色田园的麻烦了。这可是个大麻烦,比以往碰到的任何麻烦都大,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麻烦。他不怕于华北和有关部门查他的贪污受贿,事实上他从没在任何一个职务岗位上做过这种蠢事,他怕的就是在绿色田园上出问题。
情况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许克明汇报说,省国资委化名“鲁之杰”的孙鲁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组织几个人调查起了绿色田园的业绩造假和股票操纵问题,还在暗中追寻网上谣言的源头。更要命的是,偏在这当口,二级市场的操作又失了手,前阵子炒绿色田园赚的钱全套在另外两只他们参与坐庄的股票上了,这两只股票都是外地小盘股,一只是“合金股份”,一只是“大展实业”。和他们合伙坐庄的野狗基金的李成文已经挺不住了,说是委托投资的债主逼上了门,提出换庄倒仓。因此,必须立即紧急调动约四千万左右的资金入市应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钱惠人心里已是惊涛拍岸,脸面上却很镇静,听罢汇报,冷冷道:“有这么严重吗?你还把崔小柔也带过来了!先不要这么紧张嘛,出了问题就冷静处理嘛!”
许克明仍是一脸慌乱,抹着头上的冷汗说:“钱市长,我有两个没想到,第一,没想到孙鲁生真敢做我们的文章,赵省长打了招呼,我没到法院告她,她倒来劲了,也不怕得罪赵省长!第二,我和崔姐都没想到李成文会挺不住,这小子口气一直很大,最多时也调动过几亿资金,这说完就完了,还这么混,要我们接庄!”
钱惠人“哼”了一声,“他说接就接了?你们凭什么接?合作就是合作嘛!”
许克明迟疑了一下,“不接怕不行啊,李成文当着我和崔姐的面说了,我们如果不帮他一把,让他渡过这一关,他就破罐子破摔,公开揭露我们的坐庄黑幕!”
钱惠人这才按捺不住了,拍案而起,“怎么?此人想搞敲诈吗?啊!”
许克明接了上来,“就是敲诈啊!钱市长,我无所谓,主要是崔姐,很麻烦哩!这阵子不是一直合作坐庄吗?李成文对我们啥都很清楚,不但知道崔姐和您的关系,还知道崔姐是绿色田园的实际当家人,所以,崔姐才……才害怕了……”
钱惠人指点着许克明,怒道:“你们干的叫什么事啊?我早就和你们打过招呼吧?不让你们碰外地股票,你们就是不听!现在热闹了,套在‘合金股份’、‘大展实业’两只破股上去了!还被那个姓李的家伙敲诈,你们就算找死也不能这么死嘛!”
许克明苦着脸叹息说:“钱市长,崔姐您又不是不知道,哪……哪听我啊!”
钱惠人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婆自己能没数吗?便说:“她自以为高明嘛!”
许克明却又替崔小柔解释起来,“不过,这一次倒也不能全怪崔姐,李成文说,这两只股票有重大利好,崔姐不放心,还和李成文一起到邻省公司去过……”
钱惠人手一挥,“愚蠢!除了宁川股票,除了我这个市长决策后告诉你们的消息是真的,其他全不可信!你们不听嘛,捅了娄子就找我了,开口就是四千万!”
许克明满脸愧疚,呐呐道:“就是,我……我也和崔姐说了,您现在不是宁川市长了,是……是文山的市长,调动资金没……没这么容易了!可崔姐说……”
钱惠人看了许克明一眼,“你还算明白!那么,有办法堵住李成文的嘴吗?”
许克明没具体说,只道:“钱市长,我的一切都是您和崔姐给的,在这种时候,我决不会背叛您和崔姐的,我会尽一切可能去做,实在不行就陪他进大牢!”
钱惠人意会了,“好,好,小许,你努力做吧,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我这边也想想辙,看看是不是能想法多少弄点资金!”他又悬着心,问起了刘集镇大豆基地的事,“刘集那边没什么问题吧?赵省长也很担心啊,让我派人了解情况哩!”
许克明道:“刘集镇肯定没事,十万亩地是转承包,手续齐全,真的!”
钱惠人多少松了口气,“孙鲁生那边又怎么对付啊?你们业绩里的水分是不小啊,我过去就提醒过你们,让你们不要把牛皮吹破了,这回估计要露馅了吧?”
许克明道:“哦,钱市长,这事我正想说呢!恐怕您还得和赵省长打个招呼,让赵省长和孙鲁生谈谈!现在哪家公司的业绩没水分?有本事让她全去查一遍!还有追查谣言,这哪是谣言啊?您知道的,赵省长是说过给我们政策支持的嘛!”
钱惠人心想,也许事情就坏在这位赵省长手上,嘴上却说:“小许,你放心好了,该和赵省长说的话我都会说。不过,你也要聪明点,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拿赵省长的话炒来炒去了,以免有人做赵省长的文章!”他又说起了李成文,“现在最大的麻烦还是李成文,你看能不能动员他出去避避风头啊?给他点钱,让他出国!”
许克明迟疑了一下,“可能性不大,这我和他说过,他坚决不干!所以……”
钱惠人没让许克明说下去,“所以,你就看着办好了,反正不能让这家伙咬到崔小柔头上!中国的事情你应该清楚,经济和政治是紧密相连的,崔小柔出了问题,我就说不清,赵省长也说不清,我和赵省长倒了,一切就无从谈起了!”
许克明点点头,“我知道,钱市长,请您放心,这个枪眼我一定堵住!”
钱惠人亲昵地拍了拍许克明的肩头,“好吧,小许,那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和他们开会。”最后又郑重嘱咐道,“以后不要再和崔小柔谈这些事了,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一切都要由你来负责,她再乱插手,我决不客气!”
许克明走后没几分钟,四家上市公司董事长、老总们陆续来了,电视台、报社的记者也来了,其中包括外地一家证券报驻文山的记者。钱惠人打量着这帮不请自到的记者,觉得有些奇怪,一问才知道,竟是某老总事先通知的。很明显,有些家伙又想借机在股市上炒作一把了。钱惠人没什么好客气的,让人把记者全赶了出去。
会议开始后,钱惠人阴着脸,发了一通大脾气,“你们当中有些人是不是又看到机会了?是不是又想在二级市场上兴风作浪啊?我提醒你们一下,我有个绰号叫‘钱上市’,股市上的名堂知道得不比你们少,你们少给我来这一手!谁敢借今天这个座谈会发消息、做文章、搞投机,我饶不了他!四家上市公司都戴上了st帽子,全军覆没,还有脸在那里乱炒重组概念,你们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今天我先把市委、市政府的态度明确一下:哪家公司真退了市,哪家班子的领导成员就地免职!你该下岗就下岗,该结账回家就结账回家,市委决不再给你安排新工作!”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退市风险最大st山河集团艾总首先汇报了该公司的重组思路:拟以国有股权零转让的形式,请白原崴的伟业国际入驻山河予以重组。并汇报说,此前已和伟业国际进行了初步接触,伟业国际对此表示了浓厚兴趣。
钱惠人耐着性子听完后,马上表示说:“伟业国际有兴趣,我和市里没兴趣!山河公司和下属两个生产营养液的食品厂都在市中心黄金地段,三块地皮就值四五千万,别说还有那么多固定资产!请白原崴他们来重组可以,但零兼并免谈!”
st光明实业王总的重组设想更奇妙,竟然希望市政府出面,对几家国有债权银行施压做工作,使其积欠银行的近四个亿的债务能一举实现债权转股权。
钱惠人根本不予考虑,“没这个可能,我市四十五家国企历年积欠银行近百亿,行长们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要账,你们还敢做这种好梦?!和你们交个底,就算赖银行,现在也轮不上你们去赖,四十五家市属国企早已经赖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