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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沉浮 第十一章

三十六

马达是突然闯进来的,也许敲了门,也许连门都没敲,真是太胆大妄为了!

赵安邦当时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和钱惠人通电话,谈文山上市公司重组的事。迄今为止,文山仅有的四家上市公司全戴上了st帽子,个个资不抵债,其中山河股份很可能会在今年年底以前摘牌退市。赵安邦要求钱惠人和文山市政府务必重视一下,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力促这四家上市公司尽快进行实质性的资产重组。

钱惠人在电话里叫苦连天,说是政策支持不等于包办代替,这四家上市公司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一次次玩重组游戏,一次次坑害股民,玩到今天,可以说是糟糕透顶,公司的优良资产都在这种重组游戏过程中被控股股东掏空了。

赵安邦忍着一肚子恼火,做工作说:“钱胖子,你是谁?你是‘钱上市’嘛,现在又在文山做市长,可以重新制定游戏规则,从头搞起嘛!具体怎么搞,我不管,你办法肯定比我多,我只要一个结果,文山四家公司反正要保住上市资格!”

就说到这里,马达推开门探探头,自说自话进来了,还叫了声“赵省长”。

赵安邦冷冷看了马达一眼,对着电话继续说:“文山经济欠发达,好的股份制企业本来就不多,这四家上市公司真在你钱惠人手上全军覆没了,你脸上也无光吧?”说到这里,草草结束了通话,“行了,钱市长,不说了,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赵安邦仍没理睬马达,径自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了。

马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赔着笑脸说:“赵省长,对不起,影响你工作了!”

赵安邦没好气地说:“谈不上影响,听你马达的汇报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不过,要按规矩来,我办公室不是旅游胜地,就算是旅游胜地,也得导游领着来!”

马达不无窘迫地解释说:“赵省长,我先去了秘书一处,林处长不在,有事出去了,你这门又半开着,我……我就进来了!本来想约一下的,可……可是……”

赵安邦不客气地打断了马达的话头,“别解释了,以后注意就是!说吧,马副厅长,你突然闯来,又要汇报什么大事啊?”说着,收拾起了桌上的文件包。

马达连连应着:“好,好,赵省长,那我就汇报一下!”可他还没汇报,就见赵安邦在收拾文件包,有些不安地问,“哎,赵省长,你是不是还有啥事?要出去啊?”

赵安邦讥讽道:“马副厅长,我的工作安排就不必向你通报了吧?”

马达叹了口气,“赵省长,你是领导,别对我这么连刺加挖的好不好?今天这个汇报也不全是我个人的意思,省委于书记也要我汇报嘛!”

赵安邦不由地警惕了,“是不是钱惠人有突破了?”

马达摇头摆手道:“不是,不是!是别的事,当然,和钱市长也有关系!”

赵安邦坠入了五里云雾中:是另外的事,却又和钱惠人有关系?怎么回事?据监察厅齐厅长说,这几天马达带人去了趟深圳,是不是真查出了点啥?这才指了指沙发,让马达坐下,“那好,马副厅长,你就长话短说吧,我马上还有个会!”

马达摊开笔记本,急忙汇报起来,从调查钱惠人私生女盼盼五十万赞助费的线索,说到盼盼被省城遣送站非法收容,被满天星酒店嫖客奸污。说到最后,马达神情激愤,拍案而起,“……赵省长,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真是触目惊心啊!”

这岂只是触目惊心?简直是石破天惊!赵安邦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是发生在汉江省,发生在经济大市的市长钱惠人身上的事实!便黑着脸问:“马达同志,这些情况你们是不是当真了解清楚了?你敢保证这都是绝对真实的吗?”

马达拿出了在深圳和孙萍萍的谈话纪录,“赵省长,你再看看这个吧!”

赵安邦接过谈话记录看了起来,越看心里越难受:这个小盼盼他是见过的,那么单纯可爱,因为历史原因成了私生女,本来就够痛苦的了,竟又在十三岁花季碰上了这么一场灭顶之灾!他这个省长该当何罪?一九九八年八月,当这一罪恶发生时,他已经是常务副省长了,怎么就官僚到了这种程度?怎么就没发现他手上的国家机器出现了如此严重的问题?!一个女孩子,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小公民,在自己的国家,在自己生长的土地上只因为没带本来就不应有的身份证,竟被堂堂国家机关的收容站以收容的名义抓走,五百元公然卖给了涉黑酒店,天理何在?良知何在?这仅仅是一个小盼盼的遭遇吗?这么多年来,类似的事件还有多少?!

还有钱惠人,也不是东西!党性、原则、良知、亲情看来全丢光了!面对发生在自己私生女身上的这起严重刑事犯罪,竟忍气吞声就算了!这是人干的事吗?就算公开了私生女的事实又怎么样?怕影响自己的进步是不是?乌纱帽当真这么重要吗?比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重要?更严重的是,由于钱惠人在罪恶面前的忍气吞声,使得这种罪恶有继续下去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说,钱惠人背叛的不仅是她女儿盼盼,也背叛了党和人民,已经涉疑包庇罪犯了!这实在让人无法容忍,说句心里话,他宁愿钱惠人贪了这五十万,也不愿看到现在这种可怕的现实!

马达也说起了钱惠人和那五十万,“赵省长,我向于书记汇报时说了,在这五十万的问题上,钱市长真是清白的,没让满天星酒店再多赔点钱就算便宜他们了!”

赵安邦放下手上的谈话记录,“那么,华北同志怎么说啊?”

马达道:“于书记开始有些不同意见,说就算赔偿也不能收人家五十万嘛,我就把掌握的情况都汇报了,钱市长的女儿盼盼不光是被糟蹋了,还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精神已经失常了!医院这些年的病历都在,我也亲自到他们家察看过的!于书记看过小盼盼的病历后,也没再说别的,明确表示了,这五十万的事到此为止!”

赵安邦压抑不住地吼了一声,“既然到此为止,还向我汇报什么?啊!”

马达赔着小心道:“哦,于书记说,从这起孙盼盼事件看,遣送系统问题不少,要我向你和省政府有关领导汇报一下,听听你的意见,看看该怎么整顿?”

赵安邦桌子一拍,怒道:“这不仅是整顿的问题,要抓人,该抓的全要抓,该杀的还要坚决杀掉!像钱惠芬和那些嫖客,不抓不杀行吗?要除恶务尽!”

马达连连点头,迟疑片刻,又道:“赵省长,该抓的已经开始抓了,我从深圳回来后,向省政法委和沈书记做了个紧急汇报,沈书记很重视,指示省公安厅挂牌督办,就在昨天下午,钱惠芬先落网了,听说是在文山市政府门口落网的!”

赵安邦心里又是一惊,“怎么回事?这种时候,钱惠芬还敢去找钱惠人?”

马达道:“具体怎么个情况我不清楚,不过,据公安厅的同志说,钱惠芬是在见过钱市长之后被抓的!本来想在钱市长办公室抓,考虑到影响不好没动手。现在看来,情况还是很不错的,抓到这个钱惠芬,那些残害盼盼的嫖客也就好找了!”

赵安邦关心的不是那些嫖客,而是钱惠人:钱惠芬是昨天下午见过钱惠人之后被捕的,这就是说,他今天和钱惠人通电话谈文山上市公司重组工作时,钱惠人已经啥都知道了!这个分析应该不会错,他姐姐钱惠芬会把情况告诉他,已说出真相的昔日情人孙萍萍也会把情况告诉他,他倒好,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在长达半个多小时的通话过程中竟那么沉着镇定,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钱惠人是不愿给他这个老领导添堵添乱,还是冷酷得丧失了人性人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不是就真正了解了这位叫钱惠人的老部下呢?令人深思啊!

马达却替钱惠人说起了好话,“赵省长,我可没想到,调查钱市长的经济疑点,会带出这起刑事案件!钱市长也真是有难处哩,我现在挺同情他的……”

赵安邦一下子发作了,“同情什么?钱惠人又是什么好东西?有立场,有人格吗?能在这种严重的刑事犯罪面前闭上眼睛吗?不论有多少难处,多少理由,都决不能这么做!这是党纪国法不允许的,也是我决不能容忍的,我会和他算账的!”

马达不太服气,怔了一下,说:“可……可钱市长总还是受害者嘛!”

赵安邦缓和了一下口气,“是啊,是啊,钱惠人是受害者,但却不是一般的受害者,他是一个经济大市的市长、市委副书记,应该看到问题的严重性!马达,你说说看,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能不带着女儿找到我面前吗?”

马达想了想,承认了,“那当然,赵省长,你知道的,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时,林处长敲门进来了,小声提醒说:“赵省长,开会的时间到了!”

赵安邦略一沉思,吩咐说:“找一下吴副省长,让他代表我参加吧!你再打个电话给省委值班室,问问老裴现在在哪里?如果老裴有空,我过去谈点工作!”

马达很有眼色,马上站了起来,“赵省长,你忙吧,我也得走了!”

赵安邦也没留,把马达送到门口,拉着马达的手,真诚地说:“马达,不是你,许多严重问题还发现不了,我这个省长没准还得官僚下去,我得谢谢你啊!”

马达壮着胆开玩笑道:“咋这么客气?你老领导以后少涮我几次就行了!”

赵安邦没心思开玩笑,心事重重地挥了挥手,让马达走了。

马达刚走,裴一弘的电话到了,开口就问:“安邦,说是你找我啊?”

赵安邦道:“是的,老裴,临时向你汇报点情况!监察厅副厅长马达调查钱惠人的经济问题,意外查出了一起刑事案来,我听后有不少想法,要和你扯扯!”

不料,裴一弘却已知道了,在电话里说:“安邦,你说的是钱惠人私生女孙盼盼的案件吧?我知道,政法委和华北同志分别向我汇报了!我看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刑事案件啊,性质十分严重,情节极其恶劣,甚至涉及到我们执政的合法性!”

赵安邦心里一震,“是啊,是啊,你说得太对了,这也是我的认识!我看这比哪个干部的个人腐败行为要严重得多啊!一个残害自己人民的政权,必然是非法政权,不闻不问,麻木不仁,任其这么发展下去,中国就要出马丁·路德·金了!”

裴一弘提醒道:“安邦,这话咱们私下说说可以,公开场合可要注意点啊!”略一停顿,又说,“哎,你不说要过来吗?那就来吧,我现在不在省委,在省人大办公室,正在查看有关遣送收容的一大堆文件呢,咱们先通通气,碰一碰思想吧!”

赵安邦到了省人大主任办公室才发现,裴一弘桌上堆着足有半尺厚的文件。

裴一弘指着那堆文件说:“这些文件,我个人的意见全要废除,***八十年代出台的一个救助性法规,怎么搞成了现在这种样子?制度上的问题一定要从制度上解决,别的地方我们无能为力,省内我们还办得到!三证今后不许再查了,遣送不许再向被遣送人员收费,省人大要搞些地方法规,不允许再出现孙盼盼事件!”

赵安邦道:“这也是我想说的,这些年我们发的文件是要好好清理一下了!新出台的文件也要慎重!前阵子我还和公安厅的同志说,你们过去的一些做法也得改改了,要有法律意识、人权意识,别一天到晚净查房!就算人家男女混居、同居,只要不是卖淫嫖娼,就轮不到你来管!你公权无限扩张,就侵犯了公民的私权!”

裴一弘思索着,“所以,我们要制约这种公权的扩张!省人大下一步出台的地方法规,对此要做明确规定!把孙盼盼事件做个典型,让我们的人民代表好好讨论一下!对类似孙盼盼的事情也必须好好查,查出一起处理一起,决不能姑息!”

赵安邦这才道:“对钱惠人,我看也要严肃处理,这位同志太没原则了!”

裴一弘却摆了摆手,“安邦,钱惠人先不要急着处理,以后再说吧!”

赵安邦多少有些意外,“老裴,不处理钱惠人,华北同志会答应啊?!”

裴一弘和气地批评道:“安邦,怎么这么敏感啊?老于为什么不答应?实话告诉你:老于这次倒是有点同情钱惠人,向我汇报时说,钱惠人丧失原则不错,可作为一个私生女的父亲,也确有自己的难处。所以,老于的意见,对钱惠人现在先不处理,等经济上的疑点全搞清后再综合考虑,拿个处理意见,我也同意了。”

“老裴,这就是说,钱惠人的经济问题还要继续查下去?”

“要查下去,这五十万清楚了,宁川的举报线索还不清楚嘛!”

赵安邦不好再说什么了,心想,于华北对钱惠人只怕不是什么同情,而是要铁了心要和钱惠人,甚至和他算总账。事情很清楚,现在处理钱惠人,不过是个党纪政纪处分,钱惠人就可以安全着陆了。人家于书记哪能让钱惠人就这么安全着陆呢?那还怎么抓后面的大人物啊?当然,就算查到最后没查出经济问题,钱惠人也难逃这一劫。到那时,于华北就会旧话重提了,甚至会建议对钱惠人撤职开除党籍。

三十七

伟业国际的产权争执在赵安邦和陈副省长的亲自过问下,在国资委划定的范围内得到了初步解决,双方在一揽子的框架协议上签了字。协议规定:伟业国际67%的股权定为国有,但省政府承诺,将对其中45%的股权进行社会化处理,这一处理时间为两年。在同等条件下,白原崴和伟业国际高管层有优先购买权。同时承诺,在这两年的过渡期内,允许白原崴和高管层以此次20%的奖励股权和原来13%的管理层持股控股经营,也就是说,白原崴以33%的股权继续掌控了伟业。

这实际上存在一个漏洞:国有股权的社会化处理要在两年中陆续进行,在两年的过渡期内,国有股仍将一股独大,远远超过白原崴手上的33%,让白原崴继续控股经营其实是很不合理的。因此,最初的文本上规定:白原崴控股经营是两年以后的事,在这两年过渡期内,应该由她孙鲁生这个省国资委副主任兼任董事局主席。白原崴坚决不干,一次次和她争,从国资委争到省政府,搞得陈副省长头都大了。最后,还是赵安邦一锤定音:以大局为重,让一步,反正要让白原崴控股经营的,早两年晚两年不过是时间问题,这种细节就不争了,要她改任伟业国际监事会主席。

框架协议正式签字后,孙鲁生仍没放松对白原崴的警惕,尽管监事会还没开会改选,她这个主席还没到任,可监事会主席的职责却结合清产核资履行起来了。这便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在最近短短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里,白原崴和其高管人员手上的股份不知怎么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尤其是纳斯达克上市的“伟业中国”,竟达到了相对控股的程度,仅注册在维尔京群岛的新伟国际企业投资公司一家就拥有48%的股份。国内以钢铁为主业的“伟业控腔”,白原崴也通过几家受其操控的私募基金和投资公司在二级市场悄悄增持了三千多万股,拥有了全部流通股的21%,成了第一大股东。这两家上市公司可是伟业国际集团的主力旗舰啊,资产份额占到集团总资产的35%左右,以市值计则占到45%以上,而且是效益最好的优良资产,并具有很好的市场流通性。由此联想到白原崴和新伟投资公司前阵子在欧洲的募资活动,孙鲁生这才骤然明白了:白原崴真是太狡诈了,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谈不成就会以有限股权带着伟业旗下最重要的两只旗舰加入新伟投资的新舰队了。伟业余下的资产尽管占到资产总额的65%,却不够优良,有的在成长中,有的还亏损!这实在是妙不可言,最肥的肉他不动声色割走了,留下了一堆骨头!

把这些情况和赵安邦细细一说,赵安邦非但不惊异,反倒呵呵笑了,“你看看,这个白原崴厉害吧?不比当年谈判桌上的国民党好对付!在这三个多月里,他和他的团队可没闲着啊,没准比你们国资委还忙哩!人家是国内国外调兵遣将,股市汇市上下其手,把一场防守反击打得相当漂亮啊!孙主任,你们服不服啊?”

孙鲁生真服了,感叹说:“现在我才弄明白,伟业国际海内外股票连续跳水大跌时,白原崴为啥不急?他就是要借所谓利空打压股价,底部接货!你说谁敢走这种险招啊?当时网上传言那么多,甚至说白原崴被立案审查了,作为当事人,谁不急着站出来辟谣澄清?他白原崴偏一言不发,我甚至怀疑他故意扩大散布谣言!”

赵安邦道:“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不过,也不能说全是谣言,你孙鲁生不是就想过下通缉令吗?华北同志也在我面前说过,不行就立案调查!好在我们头脑一直是清醒的,框架协议还是和白原崴签了嘛,还是让他继续控股经营嘛,他这两条旗舰也就没必要开出去了!哦,说说吧,这么一来,他们的股权又增加了多少?”

孙鲁生道:“我算了一下,增加了九点八个百分点,已占到了近43%。”

赵安邦略一沉思,“好啊,这也算社会化处理的一部分吧,让他们继续买,你去告诉白原崴,别光买上市公司,我们手上的国有股还要减持,在净资产的范围内全优先转让给他,他如果真有魄力再吃进8%的股份,就可以绝对控股了嘛!”

孙鲁生赞同道:“那是,这么一来,白原崴做伟业董事局主席也就合理合法了!”又推测说,“我看白原崴再协议吃进8%的股权是有可能的,他新伟投资旗下有不少资金,就算不够,还可以向国外小银行贷款,反正白原崴有的是办法!”

赵安邦却没这么想,“我看也没这么简单哩,白原崴新伟投资旗下的资金怕是另有用场啊!鲁生,你别忘了,平州港目前可是新伟投资在建,还有文山钢铁公司,白原崴和我说了,准备进一步扩大伟业控股主营业务,吃进第二轧钢厂!”

孙鲁生有些困惑不解,“你的意思是说,白原崴对绝对控股不感兴趣?”

赵安邦摇头道:“他怎么会不感兴趣呢?不过,在这种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他不会这么着急了,估计也不会付出真金白银的代价。他也许会找机会在资本操作和资产转换这两个平台上做些文章,也有可能在证券市场上再搞点什么名堂!”

孙鲁生不免觉得有些窝囊,“赵省长,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吃了败仗啊?有些同志在背后议论说,白原崴步步紧逼,我们让步太大,都有点里通外国了……”

赵安邦火了,脸一拉,教训说:“这叫什么话?谁里通外国?是国资委还是省政府?白原崴和伟业国际又算哪门子外国?别有用心嘛,这种话不要听!”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又说,“更不能说吃了败仗,明明是双赢的买卖嘛!我们和白原崴最终是达成了协议,伟业控股和伟业中国这两只旗舰没被开走嘛!如果我们不讲策略,不进行必要的让步,真闹个分道扬镳,让伟业控股和伟业中国编入新伟投资的舰队,让马达之类的同志守着白原崴扔下的一堆食之无味的烂骨头,那才叫真正的失败呢!”

孙鲁生想想也是,“是的,果真如此的话,伟业国际就彻底丧送了!”

赵安邦意犹未尽,感叹说:“我们有些同志眼界和思路有问题啊,和他们对话真是太困难了!这个结果要我说已经够好的了,双赢中的大赢家不是白原崴,而是我们!国有股减持可以腾出上百亿资金,余下的股份让白原崴替换我们继续实现增值,这是其一;其二,我们这么一逼,还逼出了维尔京群岛的新伟国际企业投资公司,几十亿元人民币的海外资金又让白原崴搞进来了,投平州港,投文山钢铁!”

孙鲁生不无好奇地问:“逼出个新伟投资,赵省长,你是不是也预想到了?”

赵安邦思索道:“没有!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想到了:绝境和困境往往会使生命产生惊人的能量,尤其是对白原崴这种能人,他肯定会有惊人之举的!现在好了,下一步如能说服白原崴把新伟投资归人伟业国际,伟业国际的规模就更大了!”

孙鲁生心悦诚服地说:“赵省长,您真是高瞻远瞩,有胆有识啊!”

赵安邦摆了摆手,“有些事也没预见到!在宁川财富会上和白原崴谈话时,我想到了他打压股价,搞逼宫,却没想到他会搞以小吃大!你也不要掉以轻心,伟业中国和伟业控股两艘旗舰,搞不好人家还会开走,这位盟友还提防着咱们呢!”

孙鲁生说:“倒也是,如果我们不履行框架协议,白原崴没准真会这么干!”

赵安邦点头道:“所以,你孙鲁生头脑要清醒,这个协议一定要认真履行,不要给白原崴任何毁约的借口!框架协议下的相关合同也要严格把关,决不允许再发生‘宁川建设’那种事!别忘了,在‘宁川建设’上,我们可是吃过他的大亏的!”

孙鲁生便也适时地想起了当年发生的“宁川建设”国有股股权转让风波。

一九九五年,白原崴的伟业国际以国有股权受让的形式收购重组上市公司“宁川建设”。其时,赵安邦在宁川主持工作,做市委书记,她在宁川市财政局当局长,第一次和白原崴及伟业国际打交道。因为伟业国际号称是北京某国家部委下属的大型国企,加之她又没认清白原崴的狡黠面目,便上了一个大当。白原崴很清楚“宁川建设”的资产负债情况,是在认可资产负债的前提下,和宁川市财政局签订的三千万国有股权转受让协议的。也正因为负债严重,三千万国有股的全部转让价格不到两千万。然而,受让控股“宁川建设”后,白原崴马上反咬一口,愣说不知道公司负债这么多,要求原控股股东市财政局负责偿还近两个亿的负债。她和市财政局不干,据理力争。结果倒好,人家白原崴依法办事,召开了临时股东大会,股东们闹得沸反盈天,惊动了赵安邦。赵安邦要来国有股转让协议一看,当场拍了桌子,把她痛骂了一通。她没经验,隐形的担保债务协议中竟没有明示。赵安邦说,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上了人家的当,这两个亿非还不可,上法庭也得败诉!

两个亿就这么还了,白原崴和他的伟业国际可谓战果辉煌,以不到两千万的代价拿到了一家上市公司的控股权,在二级市场上净赚了八千多万,还赖了宁川财政局两个亿,而她却因为这一失误,平生头一次背上了一个处分:行政记大过。

好在老天有眼,一年后,白原崴到底犯到了她手上,给了她一次绝佳的报复机会。这一次是收购上市公司“电机股份”。“电机股份”负债累累,面临退市,是个沉重的包袱。白原崴一个蚂蚱吃香了嘴,又找上门来收购重组了。这老兄只看到了账面上的负债,暗中的那些担保烂账和隐形负债都没发现。她也有经验了,在国有股转让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所有债权债务概由受让者承担。白原崴也没起疑,以为她是被“宁川建设”搞怕了。结果可想而知,白原崴败惨了,竟赔了四亿五千多万,两年之后才从“电机股份”上脱身。得知这一情况,赵安邦乐了,说是好啊,我们孙局长到底不是吃干饭的,整了白原崴个一比一,值得庆贺!

赵安邦也想起了这个一比一,“鲁生,在‘宁川建设’上,你吃了白原崴的亏,‘电机股份’上,你还是赚回来了,我记得我还专门给你庆贺过,是不是?”

孙鲁生笑道:“那我还是亏,‘宁川建设’的失误,你给我一个记大过处分哩!”

赵安邦也笑了起来,“记一次大过算什么?我背得处分比你还多!”又随口问道,“哎,这个‘电机股份’现在怎么样了?好像股市上没这只股票了嘛!”

孙鲁生讥讽道:“怎么没有?中国股票也有中国特色啊,哪会轻易退市?当年白原崴和伟业国际割肉退出后,一个叫许克明的人又跑去重组了,搞生态农业,股票也改名叫绿色田园了,据说变成什么绩优股了,这阵子在股市上疯得很哩!”

赵安邦想了起来,“哦,鲁生,是不是那家要和你打官司的上市公司啊?”

孙鲁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行,赵省长,你还不算太官僚,还记得这事!”

赵安邦说:“我怎么不记得?这事解决了没有?该道个歉就道个歉嘛!”

孙鲁生一下子火了,“什么?我还道歉?现在他们敢来找我吗?我巴不得和他们法庭上见哩!”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看来我还真得向你汇报一下了,绿色田园的问题比我那篇文章中说得还严重,闹不好也许会把你赵省长都套进去!”

赵安邦一怔,“这又是怎么回事?就算绿色田园有问题,也和我无关嘛!”

孙鲁生挺不客气地责问道:“哎,赵省长,你有没有对绿色田园的老总许克明许诺过,要给他绿色田园政策扶持?支持他们利用资本市场的力量加大对现代农业的投入?还要把他们在文山刘集镇的大豆基地列入农业部的示范点?有没有?”

赵安邦一脸困惑,“鲁生同志,就算我说过这些话又有什么错?哦,我想起来了,这些话我是说过,在三个月前宁川财富峰会上见到许克明时说的!当时,钱惠人也在场嘛,许克明是钱惠人介绍给我的,钱惠人很了解许克明,赞不绝口嘛!”

孙鲁生说:“是的,你和钱市长赞不绝口,人家就利用你们的话做文章了,在股市上就构成重大利好了!绿色田园在这三个月里,拉了十几个涨停板,股价翻了一番还不止!现在这家公司不仅涉嫌业绩造假,很可能还涉嫌重大证券诈骗!”

赵安邦多少有些吃惊,自嘲道:“鲁生,照你这说法,我也是同案犯了?”

孙鲁生不敢开这种玩笑,很认真地说:“赵省长,你自己到网上看看吧!”

赵安邦也认真了,“可这些话我不是公开讲的啊,我知道我们的股市是政策市、消息市,在公开场合讲到上市公司,我一直比较谨慎,没把握的决不讲!怎么就会在网上传得一塌胡涂呢?那个姓许的当真给我下套?钱惠人也不提防他?”

孙鲁生脱口而出,“钱市长提防啥?没准钱市长就想把绿色田园炒上去呢!”

赵安邦怔住了,“孙鲁生,请你说清楚:钱惠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孙鲁生心里很清楚,赵安邦和钱惠人是什么关系,自知有些失言了,忙赔着笑脸往回收,“哎,哎,赵省长,您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我也是瞎猜罢了!我……我觉得钱市长起码是看错了许克明,不该把这个许克明介绍给你嘛……”

没想到,赵安邦却紧追不放,“鲁生,你别给我耍滑头,有啥说啥,说!”

孙鲁生仍不愿说,掉转话头道:“赵省长,还是说白原崴和伟业国际吧!您提醒得对,也很及时,框架协议下的相关合同,我和同志们一定会严格把关……”

赵安邦却走了神,拿起茶几上的一枝铅笔,在手上把玩着,不知在想啥。

孙鲁生说不下去了,“赵省长,要不,我先回去,有了新情况再汇报?”

赵安邦却阻止了,叹了口气,说:“鲁生啊,钱惠人是我的老部下,你也是我的老部下啊,怎么就不愿和我交交心呢?我今天不当你是正式汇报,就算我们两个朋友之间私下交心好不好?你孙鲁生当真愿意看着我这么糊里糊涂陷入被动吗?”

这话说得很真诚,孙鲁生想了想,只得说了,“赵省长,有件事你知道不知道?白天明的儿子白小亮挪用公款炒的股票全解套了,基本上没亏啥钱!”

赵安邦聪明过人,一点就透,“这么说,白小亮过去炒的是绿色田园?”

孙鲁生点点头,“是的,所以,我就不能不怀疑:钱市长是不是为了白小亮被套的股票,才故意把许克明介绍给你,才让许克明四处放风,说是省里要给绿色田园优惠政策。钱市长和天明书记是什么关系啊?总要在这时候帮白小亮一把嘛!”

赵安邦单刀直入地问:“鲁生,你是不是也怀疑我呢?我也故意这样放风?”

孙鲁生迟疑了好半天,还是承认了,“所以,赵省长,我才不敢说嘛!说心里话,天明书记在宁川主持工作时也有恩于我,我当财政局副局长是在他手上提的,我也不愿看到白小亮被判重刑,现在这种情况就好多了,听说只判十年以下!”

赵安邦想了想,又问:“鲁生,这些话,你没在钱惠人面前说过吧?”

孙鲁生道:“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我都没提起过,不过,绿色田园的问题还是要暴露的,业绩造假和证券欺诈,都是证券犯罪,中国证监会迟早会调查的。”

赵安邦全听明白了,果决地道:“鲁生,我们也要查一查,重点查钱惠人,看看这位同志到底卷进去没有?卷进去多深?这个绿色田园究竟是绿色的,还是黑色的?这里面有多少名堂!这事交给你了,去实事求是地查,只对我本人负责!”

孙鲁生看着赵安邦,怔住了,“赵省长,如……如果查出重大问题怎么办?”

赵安邦冷冷地说道:“好办,按党纪国法严肃处理,这个钱惠人胆子也太大了!”

孙鲁生心里有底了,赵安邦今天的这个态度说明了两点:其一,赵安邦和绿色田园事件显然没关系;其二,赵安邦对钱惠人可能存在的欺骗行为十分恼火……

三十八

世事难料,变局诡异,在宁川再次见到老搭档钱惠人时,王汝成感慨颇多。

钱惠人实在是够倒霉的,被老对手于华北死死盯着,副省级没弄上,贬到文山做市长不说,又曝出了个私生女被卖事件,搞得满城风雨。估计钱惠人的老婆崔小柔也知道了,还不知家里会闹成什么样。崔小柔比钱惠人小八岁,柔中有刚,是修理男人的好手,在经济上一直把钱惠人管得很死,他和班子里的同志没少和钱惠人开过玩笑。现在突然冒出个私生女盼盼,崔小柔哪接受得了?非和钱惠人算账不可。钱惠人对私生女内心有愧,只怕也不会轻易让步,必然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果不其然,一见面就发现,钱惠人满脸憔悴,无论如何掩饰,眼神中的失落和哀愁仍不时地流露出来。在他的办公室一坐下,钱惠人就声明说,他这次到宁川可不是来叙旧的,是办公事,落实省委文山学宁川的指示,联系两市干部交流事宜。

王汝成十分热情,“好,好,我支持,包括各部委局办干部之间的换岗交流!你们走进来,我们派出去,分批轮换,坚持几年,你们文山的队伍就会大变样了!”

钱惠人不无悲哀,“汝成,你家伙分得真清啊,才几天啊,就你们我们了!”

王汝成见钱惠人这么敏感,便笑着改了口,“对,对,就是我们!我们一起把这事认真落实,办好就是!胖子,你是宁川的老市长了,熟悉情况,你一肩挑两家好了,需要我和市委配合的,你只管发话!我一定得让你老弟在宁川感到温暖!”

钱惠人自嘲道:“我别温暖了,还是在一边凉快吧!不过,我倒希望你王大书记对人家石亚南温暖点,她要带队过来!你现在进了省委常委班子,是省委领导了,可别端架子啊,人家石亚南怕你哩,所以才让我出面先打这个前站!”

王汝成问:“你咋不过来呢?你家还在宁川嘛,你过来不是公私兼顾吗?”

钱惠人苦苦一笑,“汝成,你心里会没数?我这滚蛋的宁川市长又回来了,让人家于华北副书记怎么想?我在宁川的问题还好查吗?!”

王汝成一怔:这倒真是个不可回避的实际情况。钱惠人离开宁川后没几天,于华北手下的联合调查组就过来了,住在市委第三招待所找人谈话,谈的什么不清楚。带队的是纪委的一位副书记,他还以市委名义,请那位副书记吃过一顿饭。

钱惠人叹着气,又说:“再说,文山那边也离不开。我和石亚南是有分工的,这段时间,她主抓干部队伍转变观念,我主持文山的日常工作,处理上届班子留下的一堆烂事!”他禁不住发起了牢骚,“田封义甩手就走了,连班都没好好交,就到省作家协会享清福去了,把一堆烧着的火炭留给了我,烤得我大汗淋漓,直冒油啊!”

这情况王汝成多少知道一些,便问:“怎么着听说这个田封义情绪还很大?”

钱惠人讥讽道:“那是,没能顺序接班嘛,背地里净骂娘,不但骂安邦省长和裴书记,连他的老领导于华北都骂!二号车也让他带走了,崭新的奥迪啊,我让办公厅要了几次也没要回来,都气死我了,我真没见过像田封义这么无赖的家伙!”

王汝成劝慰说:“算了,胖子,犯不着为一台车生气,文山虽然欠发达,总比省作家协会的物质条件好一些嘛,你老弟就权当是赞助我省文化事业了吧!”

钱惠人无奈地说:“是,是,这台车我是可以赞助,可文山的二号车牌你总得还我吧?你不是文山市长了,还占着二号车牌干什么?田封义连车牌都不还!他的办公室主任说,正在找关系搞省城的小号车牌,搞到之前,还得再借用一阵子。汝成,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吗?作家协会是啥单位?他田封义的车凭啥挂小号车牌!”叹着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小事了,还是说大事吧!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我对石亚南说了,我不会闹情绪,一定会像和你老兄合作一样,和她好好合作,先搞点调查研究,为文山将来的长远发展提供一个可行的思路!”

王汝成说:“这就对了嘛,我和安邦省长说,你去了文山,文山就有希望了!文山就是十几年前的宁川嘛,从某种意义上说,比当年的宁川基础还好一些!”

钱惠人却摇起了头,“未必啊,老兄!宁川当年有天明书记和安邦省长,有你王汝成这样的将帅之材,文山现在有啥?蜀中无大将,我和石亚南这种廖化式的人物就充当先锋了!小环境也不是太好,你也知道的,文山可是人家于华北同志调理了多年的根据地啊,搞形式主义是有传统的,全带着于氏风格!什么形式都能给你搞得轰轰烈烈,实效就是看不见!所以,我已经提醒石亚南了,对南方的学习决不能搞形式主义,要落实到各单位、各部门的实际工作中去,我要的就是实效!”

王汝成心里清楚,钱惠人的能力、贡献决不在自己之下,此刻见钱惠人说得这么诚恳,多少有些激动,也掏心掏肺地说:“胖子,你也别想得这么灰,我看你和石亚南就是将帅之材嘛,省委对你们这个新班子是寄予很大希望的!安邦省长心里对你的希望更大一些,私下和我说过,只要钱胖子好好干,不愁文山上不去!”

钱惠人眼圈红了,“汝成,你说我怎么好好干?我在前面打冲锋,身后黑枪不断,于华北同志和那个马达想干什么?能这么整人吗?白小亮那四十二万借款查清楚了,又查盼盼那五十万的赔偿费,查得社会上议论纷纷!我真是欲哭无泪啊!”

王汝成这才叹着气问:“惠人,你家崔小柔是不是知道了?和你闹了?”

钱惠人仰着脸,强忍着欲滴的泪水,“这次还……还好,没怎么闹!”

王汝成想了想,关切地问:“你看,要不要我帮你做做小柔的工作呢?”

钱惠人揩去眼里混浊的泪水,摆了摆手说:“不必了,汝成!我心里的苦处小柔都知道了,我也和小柔说了:无论今天的处境如何艰难,我还是要感谢安邦省长,感谢天明书记,也感谢你老兄啊,你们这些好领导给了我近二十年人生的辉煌。余下的岁月,我要替小柔和盼盼干了,偿还欠家庭和女儿的良心债吧!”

王汝成有些吃惊,“怎么,惠人,你的意思是说,要辞职?是不是?”

钱惠人默然点点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于华北盯着我不放,一心逼我下台,我下台好了,这一来也不让安邦省长和你为难,今非昔比了,你现在也是省委常委了,当真为我的事和于华北在常委会上吵吗?这也不好嘛,会授人以柄的!”

王汝成没接钱惠人这话茬儿。尽管他心里很同情钱惠人,尽管他对于华北的这种做法很反感,但却从没想过要和于华北公开对立。这并不是不讲感情,而是钱惠人的问题实在太复杂了,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虽说都是查无实据,却也事出有因。

钱惠人又说了起来,语气平和恳切,“汝成,我是这样想的:辞职是一定要辞的,但也不是现在。安邦省长希望我在文山再创辉煌,辉煌虽然创不了,可发展思路总要理顺,就像当年天明书记在宁川定盘子!这么一来,也对得起省委了!”

王汝成仍没接茬,沉思良久,突然问:“胖子,你能不能和我说点心里话?”

钱惠人怔了一下,反问上来,“汝成,咱们共事这么多年,你怎么还问这话?”

王汝成斟词酌句道:“那你给我交个底好不好?除了那四十二万借款和五十万赔偿费,你这些年来是不是还拿过什么不该拿的钱?或者什么好处?”

钱惠人一声长叹,“我的王书记啊,共事十四年,一起搭班子五年,你也怀疑起我了?真是悲哀啊!”眼里的泪水骤然滚落下来,“汝成,回答你的问题:从一九八九年二月调到宁川开始到今天,如果我钱惠人收受过任何人的任何贿赂,贪污过任何项目上的任何一分钱,拿过任何经济实体的任何经济好处,你杀我的头!”

王汝成又迟疑着问:“那么,在别的方面呢?有没有不检点的地方?”

钱惠人道:“这你知道,就是孙萍萍和盼盼的事,那也是历史原因造成的!现在我也后悔,我的严重错误是没有处理好姐姐钱惠芬和盼盼的关系,当时,我太要面子,不敢声张,又以为是自己的私事,实际上是丧失了原则,丧失了党性。”

王汝成责备说:“是啊,惠人,这件事你处理得很不好嘛,我听说后心里都骂你!不瞒你说,有些同志话说得很难听,说你把乌纱帽看得比命都重,没人味!”

钱惠人显然受了震动,怔了一下,抱头痛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

王汝成心里也不是滋味,安慰说:“行了,行了,胖子,别哭了,只要你在经济上是清白的,就不要怕,更不要辞职!辞什么职啊,等着省委来撤好了!我看没那么好撤的,安邦省长了解你,我也了解你,该说的话,我们到时候都会说的!”

钱惠人抹去脸上的泪,抬起头道:“汝成,那就请你转告安邦省长,说三点:一、请安邦省长相信我经济上的清白;二、在盼盼的问题上,不论给我什么处分,我都没意见;三、不要因为我造成和于华北的进一步矛盾,必要时我可以辞职!”

王汝成说:“惠人,这三点你说得很好,可以直接和安邦省长说嘛!”

钱惠人皱着眉头道:“我……我哪还有脸见安邦省长啊?!”

王汝成想想也是,便答应钱惠人说,一定尽快找个时间和赵安邦谈一次。

不曾想,没等他去省城找赵安邦,赵安邦倒主动找他了,是在钱惠人离开宁川的当天晚上打电话找来的。没谈别的事,开口就问钱惠人,“哎,王汝成,我怎么听说钱惠人突然跑到你那里去了?都和你这同志嘀咕了些啥啊?”

王汝成马上叫了起来,“赵省长,你还问我?我正说要到省城找你呢!”

赵安邦说:“那好,那好,就在电话里说吧,别过来了,我这阵子事不少!汝成,我先问你:钱惠人是不是找你这个新任省委常委喊冤诉苦的啊?”

王汝成道:“这倒不是,他是来联系工作的,文山现在不是学南方吗?两市干部也要交流,就是商量这事的!不过,钱胖子也诉了些苦,还在我面前哭了一场!”他把和钱惠人谈话的情况说了说,最后道,“我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对劲啊!”

赵安邦说:“哪里不对劲了?汝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王汝成试探道:“赵省长,你说于华北和马达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赵安邦“哼”了一声,“过分?谁过分啊?”

王汝成想了想,还是说了,“赵省长,你是我们的老领导,我既想到了,就得在你面前说出来,不一定对,你分析判断吧!我总觉得这不是钱惠人一人的事,当年发生在宁川的那些是是非非好像还没结束啊!白小亮的案子如果是扫清外围,现在分明进入核心作战了,过去我还只是怀疑,现在看得比较清楚了:于华北同志的意图很明显,恐怕是要以钱惠人为突破口,反攻倒算,想最终把我们全装进去!”

赵安邦没好气地说:“装进去没那么容易,别说我们,就是钱惠人,只要经济上清白,也装不进去嘛!但是,钱惠人是不是真清白呢,谁敢打保票啊?我都不敢!汝成,这些年你们在一起搭班子,你怎么评价钱惠人?听说了什么没有?”

王汝成觉得赵安邦的口气不对头,也谨慎起来,“我对老钱的评价你是知道的,确实是个能力很强的市长,应该不会有啥问题吧?起码我没发现啥问题。老钱当年追集资款时,赚来的九百八十多万港币都不拿,会受谁的贿吗?你说呢?”

赵安邦郁郁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人是会变的!当年在文山当镇党委书记时,钱惠人敢手托乌纱帽和地委书记陈同和干,现在呢?在强奸自己亲女儿的严重犯罪事实面前却忍气吞声!再说,钱惠人这能力强得也让我不敢放心啊!”

王汝成多少还是有些意外,悬着心问:“赵省长,你是不是发现啥了?”

赵安邦在电话里沉默片刻,才说:“汝成,白小亮的情况你知道不知道?”

王汝成狐疑道:“这我知道啊,池大姐和我说的,说是白小亮的运气不错,买了只叫绿色田园的好股票,现在都卖了,公款大部分还上了,真是阿弥陀佛!”

赵安邦说:“你别阿弥陀佛,有迹象证明,钱惠人卷进去了,和绿色田园的老总许克明串通一气,在这只股票上做局操纵,省国资委孙鲁生向我汇报过了!”

王汝成推测道:“钱惠人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帮助白小亮?应该是好心吧?”

赵安邦迟疑说:“目前不好判断,就算是为了帮白小亮,也涉嫌证券犯罪!我怀疑这其中还有别的名堂,否则,他没这么大的胆,连我的文章都敢做!”

王汝成吃了一惊,“什么?他做你的文章?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赵安邦又说:“所以,汝成啊,你这同志心里要有点数,要有警惕性,不能再替钱惠人乱打保票了,钱惠人的问题就让于华北和调查组认真去查!我们和于华北同志的历史矛盾、工作争执是一回事,钱惠人的问题是另一回事!我也要查一下,准备让孙鲁生暗中查,鲁生也许会去宁川找你,你可一定要多支持啊!”

王汝成全听明白了,连连应道:“好,好,赵省长,我都有数了!”

赵安邦似乎还不放心,“汝成,在这种时候,你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

王汝成这才说道:“赵省长,我看干脆让钱惠人辞职吧,他自己也提出来了!”

赵安邦叹息说:“没这么简单啊,一弘同志和于华北估计都不会同意!一弘同志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于华北看来不愿让钱惠人这么安全着陆!好了,不说了,等把问题查清后再定吧,该撤职就撤职,这是没办法的事!”

王汝成没再说什么,通话结束后,他呆呆地怔了好半天,才缓缓放下了话筒。

钱惠人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裴一弘和于华北怎么竟然连钱惠人主动辞职都不许?钱惠人是不是已经到这两位省委领导面前辞过职了?抑或是赵安邦在裴一弘跟前试探着提起过这件事?这个能干的老搭档当真会这么完了?真有些不可思议!

为今日这个辉煌的新宁川、大宁川,多少同志在前赴后继的拼搏中倒下了,白天明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宁川历届班子的主要领导者没有谁倒在腐败泥潭中。从裘少雄、邵泽兴,到赵安邦和他,一个也没有。尽管包括于华北在内的许多眼睛死死盯着宁川,各种名目的调查组、工作组查个不停,查处的腐败干部最高级别不过是个括号副市级,难道这一回钱惠人要打破这零的记录了?这里面会没有其他什么文章吗?就算钱惠人有问题,只怕也有人事斗争的因素。对此,他心里有数,赵安邦心里肯定也有数,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对宁川的成就,谁都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他和赵安邦都是先后从宁川上来的。但有些同志不服气啊,比如于华北,总要在心理上找些平衡。这些同志尽管官做得很大,职位很高,胸怀境界比起裘少雄、白天明可就差得太远喽!一有机会总想活动活动手脚,整一整所谓的“宁川帮”!

思绪裹携着昨日的风雨,惊涛裂岸般地一阵阵扑打着王汝成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