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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沉浮 第四章

十二

于华北很喜欢共和道上的恬淡和幽静。当玻璃幕墙和钢筋水泥构筑的林立高楼成为省城主要景致时,共和道上这一幅幅凝固的异国风景画就显得异常珍贵,远离嘈杂闹市的这份恬淡幽静也变得比较难得了。因此,不论春夏秋冬,只要不是雨雪天气,不到外地出差,于华北就不让司机接,总爱自己散着步去省委大院上班。背着手,安步当车走在根深叶茂的梧桐树下,看着道路两旁一座座风格各异的欧式小楼,于华北会觉得自己也成了历史的一部分,正融入一座古老城市的传说之中。

毫无疑问,他必将走进历史,就像那些已走进历史的旧时代的达官显贵和新中国的历任省长、省委书记一样。后人写起汉江省这段改革历史时肯定会提到他,尽管他只是省委副书记。说起来还真是有些遗憾,凭他的资历和能力,仕途不应该到此为止,他是有可能在政治人生的最后一站成为省长的,中央已经考察了嘛,民意测验的得票和赵安邦比也没差几票。可刘焕章和几个老同志拼命推荐赵安邦,说是赵安邦年轻,让他顾全大局!这真是岂有此理,刘焕章他们怎么会这么考虑问题呢?怎么就不想想:既然赵安邦年轻,为什么不能让赵安邦再等几年呢!真是没办法,这种事不能硬争,硬争也争不来,再不情愿也得顾全大局。那阵子他总想,若是文山分地事件发生后,赵安邦被开除党籍就好了,就没这么一个竞争对手了。

省委书记裴一弘还不错,打招呼给赵安邦安排省长“官邸”时,也把他的住房调了一下,从21号调到4号。那是六十年代一位省委书记住过的英式小楼,建筑面积和院内占地面积比赵安邦和裴一弘的“官邸”都大了许多,是共和道上最好的一座洋楼,曾做过美国利益代办处。这座楼门牌编号虽说是4号,但却长期被人们称做一号楼。夫人觉得不合适,劝他不要去住。他没理睬,等机关事务管理局把房子一拾掇好,便马上搬了进去,这才在心态上取得到了些许平衡。

现在,平衡又被钱惠人受贿的事打破了。说良心话,他真不是想故意和谁作对,更不会去和钱惠人、赵安邦算过去那些扯不清的旧账,是白小亮和钱惠人撞到了他的枪口上。昨晚去向裴一弘汇报时,他就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裴一弘的谨慎也在意料之中。这次毕竟涉及到宁川和宁川市长,这位市长又是赵安邦和白天明的铁杆部下,裴一弘不可能没顾虑。再说,裴一弘也清楚他和赵安邦、钱惠人历史上的是是非非,心理上对他会有所设防,这可以理解。那就让将来的事实说话吧,只要纪检部门拿出钱惠人受贿的铁证,看谁敢站出来保?经济问题可又是高压线啊!

就这么在共和道上走着,想着,一辆轿车悄无声息地在于华北身边停下了。

是省委书记裴一弘的专车。裴一弘打开后车门,从车内伸出头,打趣说:“老于啊,怎么还开着你的廉政11号啊?来,来,上车吧,你这11号太慢了!”

于华北笑着摆摆手,“一弘,你走,你走,我习惯了,就是想散散步!”

裴一弘没走,仍在车上招手,“上来吧,老于,我得和你说点事哩!”

于华北只好上了车,上车就和气地打哈哈说:“昨晚不才见过面嘛,你大当家的又有啥最新指示了?我到办公室处理点事,今天还得赶去文山搞调研呢!”

裴一弘笑道:“我哪来这么多指示啊,就想和你说说文山哩!老于,文山那个市长田封义挺有能耐啊,不但在刘壮夫面前软磨硬缠,还跑到安邦那里去泡了,又是汇报工作,又是送简历,安邦省长和我说啊,这位同志好像有点急不可待了!”

于华北多少有些吃惊:这个田封义也真是太过分了,先在文山市委书记刘壮夫家泡,泡得刘壮夫恼火透顶,跑到裴一弘和他面前撤梯子,现在又跑到赵安邦面前泡了!田封义可是他做文山市委书记时重用过的副市长啊,这个同志不是不知道他和赵安邦的历史关系,竟还到赵安邦面前这么乱来,真不知哪股神经搭错了!

裴一弘又说:“安邦知道田封义曾经和你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对他还是比较客气的,既没当面批评,也没表什么态,但却和我说,像田封义这种只会跑不会干的干部最好不要重用。也是的,田封义在文山当了五年市长,都干了些啥?文件发了不少,经验总结了不少,文山经济增长率还是全省倒数第一,问题多多!”

于华北沉着脸问:“一弘同志,田封义是啥时候找的安邦同志啊?”

裴一弘说:“就是前几天的事吧?反正在安邦去宁川开财富峰会之前!”

如此说来,这不是一次刻意的反击,钱惠人的问题省纪委昨天才向他正式汇报,他当晚找的裴一弘,估计赵安邦不会这么快知道,因此,也就不会打出这张围魏救赵的政治牌。但裴一弘会不会打这种政治牌呢?这可说不准。尽管做平州市委书记时,裴一弘对赵安邦时有微词,现在不同了,人家是省委书记了,立足点变了,对赵安邦的看法也就变了。根据官场经验推测:裴一弘如今的政治视野里不会再是哪一个市、哪一个县,而是整个汉江省。哪里搞好了都是他的政绩,哪里搞砸了他都要负责任,任何地方出乱子都是他不愿看到的,包括宁川和钱惠人的乱子。

裴一弘抓住手上的好牌不放,到了办公室,又对他说:“老于,田封义这么跑也不奇怪,刘壮夫到龄了,我们又把文山班子的调整列入了议程,田封义就看到机会了!所以,我前几天和安邦通了通气,今天也和你正式通通气:文山这个班子要尽快定,不要搞顺序接班了,田封义同志接不了这个班。现有成员也要调整,该调离的坚决调离。从宁川、平州这些经济发达地区和条条上调配一些懂经济、能干事的得力干部过去,落实省委的十年发展纲要,彻底扭转文山的被动局面!”

于华北苦笑道:“可一弘同志啊,有些情况你也知道,文山班子的人选组织部早就在酝酿了,我今天去文山调研,本来还准备听听刘壮夫和文山同志的意见……”

裴一弘挥挥手说:“老于,这我正想说,那个酝酿名单我反复想过了,调整力度太小,传统的用人思路没打破,还是排排座吃果果那一套,这不行!我的意见是:党政一把手都不要在现有的班子中选,田封义顺序接班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于华北想了想,问:“一弘同志,这是你的意见,还是安邦同志的意见?”

裴一弘怔了一下,笑了,“老于,你想啥了?告诉你:是我的意见,不过,安邦省长基本赞成!安邦告诉我,田封义到他那里跑官时还带了幅古字画去,据说是他们老田家祖传的,说起字画来,田封义很有一套哩!我也了解了一下,这位田市长上大学就是学中文的,去年还兼职带过两个研究生,所以,得人尽其用,我意干脆调他到省作家协会做党组书记吧,让他发挥特长,好好建设咱们的文化大省!”

这简直是政治谋杀!地级市的市长和省作家协会的党组书记虽说平级,可在权力平台上却决不是一回事!田封义这官跑得真是空前悲惨,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不过,田封义是活该,现在别说他要避嫌,就是不避嫌也不能救他。于是,于华北故做轻松地说:“一弘同志,你可真是有心人啊,想得这么周到,这个安排我看挺合适!”

裴一弘会意地笑了起来,笑罢,拉着于华北的手,亲昵地说:“那好,这么一来,文山的事不就好办了吗?壮夫同志退了,田封义有去处了,咱们就把能人派过去嘛!当然,现有班子成员也不是一个不用,谁走谁留,你和组织部门先拿出个研究方案。这次去文山调研,我看你可以考虑多呆几天,摸摸底,看看文山上不去的症结究竟在哪里?你是文山的老土地了,熟悉那里的情况,要给我出点高招啊!”

这话不无讽刺,却又不能回避,看来这位省委书记有些围魏救赵的意思,人家毕竟要和赵安邦精诚合作,在现在的高位上大展宏图,哪会看着他反钱惠人的腐败,闹出一场大地震?便叹息说:“我的裴大书记啊,你说我能有什么高招呢?文山历史上就欠发达,建国后又成了重工业集中地区,发展包袱的确很沉重啊!”

裴一弘脸上笑着,手却直摆,“哎,哎,老于,这话我不太赞成!改革开放初期,宁川不如文山,不如平州,更不如省城,现在怎么样?全省第一!所以,不能用自然经济的眼光看问题,这么看问题,不利条件永远改变不了!一定要解放思想,这要从我们省委开始。文山也要放下架子,向宁川学习,学会用市场经济的眼光看问题!我已想好了,文山的新班子一旦定下来,省委就号召一下,让他们先不要急于到文山上任,先去宁川做几个月的实习生,让宁川干部给他们洗洗脑子!”

于华北故意开了句意味深长的玩笑,“洗脑时只怕钱市长到不了场了吧?”

裴一弘笑不下去了,略一沉思,问起了钱惠人,也是开玩笑的口气,“怎么?只一夜的工夫,钱惠人的问题又有进展了?你们不至于这么挑灯夜战吧?”

于华北心里透着些许快意,脸上却正经起来,“怎么可能呢?昨晚从你府上回去,我在电话里向省纪委办案的同志传达完你的指示,倒头就睡了!”笑了笑,又说,“一弘,我正想说呢:你看钱惠人的事,我是不是就不要插手了?让纪委直接向你汇报好不好?反正纪检工作我也是临时兼管,别在安邦那里闹出啥误会嘛!”

裴一弘想都没想便摆起了手,“哎,老于,这你不要有顾虑!让你兼管纪检工作是常委会研究定的,那时谁知道钱惠人会出问题呢?安邦同志能误会啥?你让省纪委的同志悄悄查查看吧,真碰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你只管来找我好了!”

于华北起身告辞,“那好,这事就让纪委的同志具体办吧,我得去文山了,和文山那边说好的!”向门口走着,他又和裴一弘开起了玩笑,“安邦同志舒服啊,在宁川国宾馆开财富会议,傍着一群大款,我可苦死喽,又得去文山访贫问苦了!”

裴一弘把于华北送到门口,“老于,别看人挑担不吃力啊,宁川国宾馆的那群大款没那么好傍的,南部经济格局大调整,安邦手头的麻烦事也不少哇!”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不知这是对手之间的谈话,还是盟友之间的谈话?在这场涉及到宁川的反腐败斗争中,裴一弘究竟是对手还是盟友,目前还无法判断。文山牌经裴一弘的手明白打出来了,可对钱惠人,这位一把手好像还挺有立场。裴一弘这到底是按原则办事,还是搞了一场制约他和赵安邦的政治平衡术呢?不得而知。

十三

早上起来,在宾馆餐厅吃饭时,钱惠人过来陪同了。赵安邦想到钱惠人的问题,和钱惠人带来的麻烦,脸色自然不太好看,态度不冷不热,有点待理不理的。

赵安邦当时就想了,如果钱惠人不识趣,谈自己的问题,他一定让钱惠人闭嘴。在情况搞清楚之前,他不打算在任何人面前表任何态,包括在钱惠人面前。

钱惠人还不错,不知是因为麻木,还是真的不愿给他添堵,只字未提自己的麻烦事,只谈工作,还带来了一个叫许克明的年轻人。据钱惠人介绍,许克明是绿色田园的老总,具有全球眼光和超前意识。早在五年前,小伙子就想到了加入wto之后的农业问题,就在生态农业上大做文章,做大文章。一九九八年年初,将一个已被st的壳公司兼并收购后予以实质性重组,将绿色田园推向股市,成了有名的绩优股。

钱惠人坐在餐桌前,却顾不上吃饭,说得极是兴奋“……赵省长,绿色田园搞得真不赖啊,充分利用资本市场上的资金,把不少地方的农业都给盘活了!现在,他们公司在宁川、平州搞了几个生态农业和水产养殖业基地,红红火火哩!”

赵安邦听说过这个上市公司,只是不知道这个公司搞得竟是生态农业,而且搞得这么好,便也有些兴奋了,用筷头指点着许克明问:“许总,你这个绿色田园究竟怎么个绩优法啊?每股净资产多少?每股利润多少?给不给人家股民分红啊?”

许克明微笑着回答说:“赵省长,那我就汇报一下:我们绿色田园每股净资产五元三角二分,去年每股利润八角八分,今年估计可以突破每股一元大关!分红的情况是这样的:前些年没怎么分配,今年中期准备好好分配一次,十股送十股!”

赵安邦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一支农业股能有这样的业绩很了不起啊!不过,许总啊,我也提醒你一下:送股归送股,也要拿出点真金白银,实实在在地给投资者一些回报,不能光想着在股市上圈钱!在这一点上,你们要学学广东的佛山照明,这家公司就年年分红,十年募资十几个亿,分红派现也是十好几个亿啊!”

许克明忙道:“是的,是的!我们这几年暂时不分红,也是为了今后公司的长期发展。赵省长,我再向您汇报一下:今年年初,我们公司和文山古龙县刘集镇签了个合同,准备分批收购农民手上的承包地,总计十万亩,建大豆基地!”

赵安邦一怔,看了钱惠人一眼,问:“钱市长,这是不是你牵的线啊?”

钱惠人笑着承认了,“赵省长,你知道,我是刘集人嘛,官当得再大也不能忘了家乡啊!文山现在是大豆示范区,专家提供技术支持,省里有补贴,这种好事为啥不争取一下?再说,这对他们绿色田园公司也很有利,双赢的买卖嘛!”

赵安邦多少有些激动,“好,好啊,这才是发展方向嘛!惠人,昨夜我睡不着时还在想:当年我们在刘集乡分地到底好不好?现在看来还是不好,在加入wto的情况下,小农经济只能是一条死路!前阵子我看到一个资料,现在的小岗村就没搞好嘛!和资本市场结合,利用先进的农业技术搞农工商一体化大生产才是出路嘛!”

钱惠人说:“赵省长,这话你当年就说了,在我家喝酒时说的,我记得很清楚!你说,五十年后这些分下去的地也许还得集中起来,但咋集中就不知道了!”

赵安邦很感慨,“可这还没五十年嘛,想不到土地竟以这种形式集中了!”

许克明很会趁热打铁,“赵省长,那您看:能不能考虑把刘集镇列入农业部的大豆示范区的范围?能否考虑和其他同类示范区一样,享受相关优惠和扶植政策?”

赵安邦当即表态说:“完全可以,另外,我和省政府也欢迎你继续利用资本市场的力量加大农业的投入,把别的示范基地也买下来!碰到麻烦可以直接找我!”

许克明马上反映说:“赵省长,见您一次不容易,有些事我还真想和您说一说:您说咱们《汉江商报》干的叫什么事啊?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专和我们省内的上市公司过不去,最近公开诽谤我们,我公司正准备和商报打官司哩!”

赵安邦“哦”了一声,“有这种事?许总,商报怎么诽谤你们了?”

许克明说:“前几天《汉江商报》上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文章的作者叫鲁之杰,毫无根据地对我们绿色田园的年报进行所谓的科学论证,怀疑我们的业绩!”

赵安邦有些恼火,“你让那个作者拿出证据来,拿不出证据就连他一起告!”

钱惠人却插上来道:“赵省长,也不一定打官司嘛!这事小许和我一说,我就劝了,还是不要这么做,能协商解决最好协商解决,让那位作者和商报公开道个歉,挽回影响就算了!把宝贵的精力和时间用在打官司上,不如用在经营上了!”

赵安邦想想也是,“好吧,商报的王总不也到会了吗?”随即对秘书交待说,“小项,你处理吧,让那位王总主动点,和许克明同志协商一下,把这件事解决好!”

因为许克明和绿色田园的原因,这顿早餐吃得比较漫长,吃罢饭已快到开会的时间了。赵安邦便在钱惠人的陪同下,直接从一楼餐厅去了四楼的多功能会议厅。

在陪同过程中,钱惠人是有机会和他悄悄说点什么的,可钱惠人啥也没说,谈的仍是工作。赵安邦心里有了些歉意,觉得自己似乎太爱惜羽毛,不免有些渺小,便含蓄地问钱惠人:“胖子,你那天一大早到家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啊?”

钱惠人憨憨地一笑,“没别的事!那天我也不是专程去的,到省城还有其他事,顺便说点情况。赵省长,我不说了吗?这种时候,汝成对省委的态度很敏感!”

赵安邦略一沉思,“胖子,你说实话,是王汝成敏感,还是你敏感啊?”

钱惠人郁郁说:“我敏感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我又不是不知道!”

赵安邦听出了话中的抱怨:论能力,论贡献,钱惠人都不该在目前这个位置上。当初定宁川的班子时,他曾建议由钱惠人出任市委书记,裴一弘和多数常委却看中了老成持重的王汝成,钱惠人心里是不太服气的。这次副省级的考察,王汝成的问题不大,钱惠人竟又生出许多意外,连他心里都不舒服,何况钱惠人了!可正因为是钱惠人,有些话才不好说,再说,钱惠人也真不让人省心,关键时刻又出了麻烦。

钱惠人心里也有数,又说:“我知道,我上这一步也难啊,听天由命吧!”

赵安邦这才轻点了一句,“胖子,你知道不知道,白小亮出问题了?”

钱惠人点了点头,“不瞒你老领导说,我还从小亮那里借过一笔钱!”

赵安邦意味深长地看了钱惠人一眼,“既然是借的,那可得赶快还啊!”

钱惠人郁郁说:“已经还了一部分了,其余的还在筹,也筹得差不多了!”

这时,宁川亚洲集团老总吴亚洲等与会企业老总从另一侧楼梯口走上来。

二人没再说下去,和吴亚洲等人一起,说笑着,走进了多功能会议厅。

多功能会议厅金碧辉煌,高朋满座,市委书记王汝成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了。

赵安邦按往年的惯例,先代表省政府讲话,没用稿子,是朋友式的聊天,“又和大家见面了,真是很高兴啊!不瞒同志们说,一年到头这会那会开得没个完,提起开会就头痛,可开这个会我挺兴奋!为什么?这是财富会议嘛,大款云集嘛,集中见到了你们这些老朋友、新朋友,又听到银子的响声,岂有不兴奋的道理?!”

会场上顿时发出一片会心的笑声,笑声中夹杂着七零八落的掌声。

赵安邦也笑了起来,“政府创造环境,你们创造财富,这一年来的情况总得说不错,在座各位继续发财,有的还发了大财,真是财源滚滚啊!我省经济呢,继续保持高速增长的势头,超过全国平均增长率一大截,达到了11%还多。今年计划增长率是13%,这个目标能不能实现啊?大家都有一份责任!要帮政府献计献策,多出点好主意:比如,我省的投资环境怎么进一步改善?还有什么政策没用足?又有哪些政策束缚了经济的发展?老规矩,请大家在这个会上畅所欲言!”

会场上的气氛严肃起来,吴亚洲和不少与会老总都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赵安邦迅速切入正题,开始谈省委、省政府今年的工作重点,“大家知道,我省经济发展很不平衡,宁川、平州、省城等南部六个发达市对全省gdp的贡献达到了73%,财政税收贡献达到近85%。而北部文山等四个市却难尽如人意,发展仍然缓慢,尤其是文山,报上来的增长率是2%,我不太相信,有可能是负增长!所以,省委慎重研究后,就全省的经济布局和今年的工作做了个决定:一是以宁川为我省二次起飞的经济火车头,继续加压加速;二是加大对北部地区,主要是文山的工作力度和扶持力度,苦干三五年,争取在本届政府任期内初步解决文山问题!因此,我在这里提个希望,希望在座诸位多注意一下文山,不要总把眼睛盯在宁川、省城、平州这些发达地区,做投资决策时也考虑考虑文山!文山目前欠发达是事实,可也是机会啊,就像一只在底部的股票,一旦涨起来就不得了!我这个省长和省委、省政府有决心,有信心,你们呢,也得有点气魄,有点战略眼光嘛!”

这时,一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站了起来,“赵省长,我……我想说几句!”

赵安邦认识这位中年人,知道他是海外某著名百货连锁店在汉江的总代理,便笑道:“好啊,秦总首先响应我的号召了!”他指着秦总介绍说,“大家知道不知道啊?秦总就很有眼光哩,最早在文山投资建了十个连锁超市!秦总,你说吧!”

秦总却又坐下了,“算了,赵省长,我……我不说了,您继续指示吧!”

赵安邦笑道:“指示什么?我就是代表省政府吹吹风嘛,你说,你说!”

秦总迟疑了一下,说了起来,不无激愤,“赵省长,文山的投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和宁川、平州、省城没法比!我们的连锁超市在宁川、平州、省城开了二十八家,从没出过什么意料之外的麻烦。在文山倒好,换一个门面,七八个单位来收费罚款!十个连锁店开了两年,亏损一千五百多万!昨天接到美国总部的一个电传,要求我们逐步撤出文山!据我所知,早在去年文山就上了黑名单,被海外一家有影响的著名投资机构宣布为中国大陆六个不宜投资的城市,名列第三!”

赵安邦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这位秦总太煞风景了,可却又不能不正视,“秦总,你说的这个情况我心里有数,文山这些年上不去,投资环境不尽如人意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正因为如此,省委、省政府才要加大对文山的工作力度,包括对文山的领导班子,准备做较大的调整!所以,秦总,我建议你先做做总部的工作,再看一看,如果明年的这个时候文山还是这个情况,你们再撤走好不好啊?”

秦总苦苦一笑,坐下了,“好,好,赵省长,反正我已经被文山套住了!”

赵安邦又说了起来,努力挽回秦总造成的不良影响,“文山有文山的问题,文山也有文山的优势!比如说农业,农业部就选在文山定了点。农业部的领导和我说,他们打算用五年时间,扶植专用小麦、高油大豆、专用玉米、双低菜油等在国际市场上有竞争力的农产品,我说好啊,我们省里也配合扶植嘛!也是巧了,今天早上吃饭时,碰到了一位上市公司的老总,大名许克明,公司名号绿色田园,人家那叫有眼光啊,一下子在文山买了十万亩地!还有国企包袱问题,我的意见是,不要一提起文山的国企就想到包袱!你们在座的诸位是什么人啊?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你就没看到包袱里面的好东西啊?你们去收购兼并嘛!”他突然想起了吴亚洲,“亚洲同志,你不是和国家电力装备公司上了个大电缆厂吗?可以考虑摆在文山嘛,土地厂房现成的,劳动力价格比宁川、平州、省城低了一倍都不止,为什么不去?!”

吴亚洲看着赵安邦,笑了笑,支吾道:“赵省长,可以考虑,可以考虑……”

十四

赵安邦谈笑风生为文山大做招商广告时,石亚南包里的手机突然震颤起来。取出手机一看,号码是白原崴的,石亚南便悄悄退出会场,和白原崴通了个电话。尽管伟业国际资金冻结,平州港的项目一时做不了,该维持的关系还是要维持的。

通话时,石亚南保持着以往的热情,“白总,你在哪里啊?咋不来开会?我刚才还在会上找你呢!老弟,听姐姐一句劝,别生气了,风物长宜放眼量嘛!”

白原崴道:“不过,主席还说了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石市长,咱们平州港项目,我的意见还得上啊,伟业国际动不了,我可以给你换个合资方嘛!”

石亚南大为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白总,你说什么?换合资方?继续上平州港工程?老弟,你可别和我开玩笑,这么大个项目哪个合资方能招手即来?”

白原崴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我敢拿姐姐你的政绩开玩笑啊?石市长,你一定要弄明白,你们平州市政府到底在和谁打交道?你们并不是和什么伟业国际打交道,是和我白原崴打交道嘛!我打着伟业国际的旗帜来,合资方就是伟业国际,我抱着另一家公司的执照来,合资方就是另一家公司了,我是不是说清楚了?”

石亚南大喜过望,“清楚了,清楚了!白总,你看我们是不是尽快见个面?”

白原崴道:“好,我马上派车去会场接你,中午请你吃饭!不过,你也要有个思想准备啊,你们政府恐怕还要多少做点让步!新合资方新伟投资并不是我能完全掌控的,人家希望在原合同投资总额不变的前提下,股权份额能增加5%左右。”

石亚南本能地警觉了,“这不太好办吧?股权份额变更不是小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说,我们本来就做了很大的让步,已经让你们绝对控股了嘛!你可别得寸进尺,给我出难题啊!”沉吟了一下,又说,“新的合资方我们也在联系,安邦省长很关心哩,和我说了,要在会议期间组织一些企业家到平州考察!”

白原崴呵呵笑道:“好,那好啊,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石市长,和你交个底吧:对平州港这个项目,我个人并不怎么看好,我做工作,拉着新伟投资来接盘,完全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平州市政府嘛!当然了,我也想和赵省长赌口气!”

石亚南没了底气,“是的,是的,我知道!白总,咱们是不是见面细谈呢?”

白原崴说:“也好,反正这事今天必须定,我晚上八点要飞香港!”

合上手机,再进会场时,会议已近尾声,赵安邦仍在为文山大做免费广告,号召有实力的企业收购重组文山几家被st的垃圾上市公司。赵安邦讲话结束后,王汝成和钱惠人把话题拉到了宁川,又声情并茂地自我宣传了一通,这才散了会。

一散会,石亚南便把赵安邦拉到休息室,把和白原崴通话的情况说了说。

赵安邦有些意外,“哦?白原崴还没去香港?昨夜他和我说要去香港的嘛!”

石亚南道:“他还是要去的,说是晚上的飞机!哎,赵省长,你看这事怎么办?我们平州方面是不是应该做点让步,接受白原崴的这种城下之盟啊?”

赵安邦一时没回答,抱臂想了想,笑着反问道:“亚南同志,你的意思呢?”

石亚南的情绪又上来了,“我的意思你知道,想请你和省政府支持嘛!可你省长大人倒好,一毛不拔不说,还把伟业国际的资金冻结了,弄得我欲哭无泪!”

赵安邦道:“哎,亚南同志啊,伟业国际的情况我说清楚了嘛,你怎么又来了呢!回答你的问题:我的意见是,和白原崴可以继续合作,但不必让步,寸步不让!”略一沉思,又说,“如果我判断不错的话,你不让步白原崴也会干的!”

石亚南不知道赵安邦何以做出如此判断,“赵省长,你判断的依据在哪里?”

赵安邦微笑着,缓缓道:“上次谈话时我不就和你说了吗?伟业国际账上并没有多少钱,拿不出二十八亿真金白银来做你这个项目,白原崴是要搞资本运作!根据你刚才说的情况看,资金我估计他已经落实了,资金投向也很难轻易改变了!”

石亚南疑惑地看着赵安邦,“你敢这么肯定?万一人家资金投向改变了呢?”

赵安邦摇摇头,“没这么简单,平州港扩建工程不是个小项目,决定投资不容易,改变它也没那么容易!请你冷静回忆一下:在此之前,你们和白原崴对平州港扩建工程的考察论证进行了多久?前后好像有两年吧?合作协议是轻易签的吗?”

石亚南多少明白了一些,“这倒是!不过,如果白原崴赌气不干了呢?!”

赵安邦呵呵大笑起来,“赌气?白原崴会在这种事上赌气啊?真是笑话!石亚南,我告诉你:如果白原崴真不干了,那就是资金有问题,你们就别指望了!”

石亚南又产生了另一种怀疑,“赵省长,你说白原崴的资金会不会有问题?二十八个亿啊,万一工程搞到半截,资金链断了,来个烂尾,我找谁喊冤去?!”

赵安邦道:“这你倒不必怕,就算烂尾,损失最大的也是白原崴,他的钱投在了你平州的地盘上,会比你更着急的!”随即又半开玩笑半认真说,“这一来,我倒觉得有些可惜呀,白原崴的这番操作和平州港将来的利润,都和伟业国际无关喽!”

石亚南趁机攻了上来,“哎,赵省长,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这话我正想说:省国资委做得也太过分了,不但伤害了白原崴,也阻碍了平州的经济建设嘛!”

赵安邦摆了摆手,“石亚南,这你别怪国资委,冻结令是我批示下的!”

石亚南讥讽道:“赵省长,那你就别可惜了!我要是白原崴也不会再打着伟业国际的旗号为你们卖命的!”她不由得发起了牢骚,“赵省长,你说说看,来开财富会议的大款们一个个当真都这么清白吗?起家时谁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多多少少总有一些吧?你们怎么只抓住一个白原崴不放呢?杀鸡儆猴啊?真让我难以理解!”

赵安邦一脸的无奈,“石市长,照你的意思说,那我和省政府就该承认伟业国际是白原崴他们的私有资产啊?也不想想,这可能吗?北京的资产划拨文件是随便下的吗?我和省政府敢乱来一气吗?敢一手造成三百多亿国有资产流失啊?!”

石亚南赌气说:“那好,那好,既然是国有资产,你省长大人就让咱们省政府的国有大员接过来好好搞吧,再把它变成无主资产,看能给你们搞出啥名堂!”

赵安邦看着石亚南,笑了,“哎,我说过省政府接过来搞吗?现有的国企要改制,我会对伟业国际这么干吗?当真这么愚蠢吗?”他略一沉思,透了点口风,“我个人的意见,这个伟业国际还得让白原崴搞下去,但用什么形式实现得慎重!”

石亚南一下子乐了,“赵省长,这就对了嘛!哎,你看,我今天见面时,能不能把你这个意思和白原崴说说,让他继续以伟业国际的名义执行这个合同?”

赵安邦想都没想,便摇起了头,“不行!中国的事没那么好办的,我这设想能不能实现还不知道呢,现在不能和任何人说,你别给我添乱嘛!”最后又说,“平州港就让新伟投资先接盘吧,亚南同志,你只掌握一点:不要让步!另外,也替我代个话给白原崴,有关伟业国际的产权问题,请他在海外期间少胡说!”

这时,钱惠人和王汝成双双找来了,促请赵安邦去餐厅主持午餐酒会。

石亚南匆匆和大家告了别,准备赶往海沧街12号伟业国际总部大厦。

王汝成有些惊奇,“哎,我说石市长,你这时候去伟业大厦干什么?”

钱惠人也说:“就是,就是,石市长,先参加酒会嘛,我还要敬你两杯呢!”

石亚南抬腿就走,边走边说:“行了,省着你们的酒吧,我没喝就醉了!”

钱惠人叫道:“哎,妹妹,你这叫什么话?在赵省长面前将我们的军啊?!”

赵安邦笑着阻止了,“你们别留了,人家有大买卖,白总请她喝人头马!”

赶到伟业大厦顶层宴会厅一看,白原崴和伟业国际的几个副总已等在那里,赵安邦说的人头马没有,名贵的波尔图红酒倒打开了两瓶,谈判遂在杯盏交错中开始了。白原崴显然做了充分准备,连合资合同的新文本都事先打印好了。石亚南接过新文本一看,乙方已换成了新伟国际企业投资公司,乙方的股权赫然改为56%,似乎一切已成定局,就等她代表平州市政府签字了,这让石亚南心里很不舒服。

白原崴很热情,举杯祝酒时说:“石市长,总有一种精神让我们感动,什么精神呢?就是锲而不舍执著追求的精神,就是合作伙伴之间决不轻易放弃的承诺!”

石亚南笑道:“是啊,白总,这的确让我感动,所以,今天我带着真诚的感动来了!但是,对股权的变更,我和平州市政府不能接受,除非你有充分的理由!”

没想到,白原崴还真有理由,尽管并不充分,“股权变更一事,我在电话里和你说过,新伟公司为什么要增持这5%呢?是出于投资安全的考虑。石市长,你很清楚,平州港项目伟业国际先期投入了一个亿,这一个亿将来算谁的?不得而知。如果省政府坚持认定其为国有资产的话,我方绝对控股就无从谈起了!”

石亚南想了想,提出了一个妥协方案,“这倒也是!那么,我们能不能在原合同的基础上做个补充协议呢?可以这样表述:伟业国际这一个亿如果将来被确定为省国资委的国有投资,则我方让出相应股权,绝对保证你们的控股地位。”

白原崴大概没想到这一点,怔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副总,一时没做声。

石亚南呷着酒,又含蓄地说:“另外,白总啊,你也别把安邦省长和省政府想像得那么僵化保守,安邦省长是什么人,你多少应该有点数嘛,也许将来伟业国际老总还是你白原崴哩!果真如此的话,今天投资方变更其实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白原崴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石市长,你来见我之前,向赵省长汇报了?”

石亚南道:“这么大的事,又涉及伟业国际的先期投入,我能不汇报吗?!”

白原崴连连点头,“是的,是的!那姐姐你能不能具体传达一下:赵省长都向你指示了些啥?在伟业国际的产权界定上,省政府是不是有什么新思路了?”

石亚南却不敢多说了,“还是说咱们的事吧!白总,你看做这么个补充协议行不行?你们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如果有疑异,非增加5%,那就没法谈了!”

白原崴思索片刻,同意了,“好吧,石市长,就按你的意见办!不过,这个补充协议和更换投资方的正式合同书,要在今天完成,我在飞离宁川前要拿到手!”

石亚南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看来赵安邦的判断是正确的。于是,也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我特事特办,马上通知项目经理到机场去和你签字!”

白原崴举杯站了起来,“好,那就让我们为这历史性的第二次握手干杯吧!”

十五

文山市委大门又被几百号困难企业的群访人员堵死了,于华北挂着省城牌号的专车是从后门进的市委大院。市委书记刘壮夫,市长田封义和常务副市长马达恭恭敬敬地在市委主楼门前等着。大门被堵的事实,并没影响刘壮夫这些主要党政领导的情绪,这帮人脸上好像没有多少惭愧的意思,似乎对这种景象已见怪不怪了。

和刘壮夫握手时,于华北指了指大门口的群访人员,讥笑道:“刘书记,你们怎么这么客气啊?我不过下来走走,搞点调研嘛,你还组织了这么多欢迎群众!”

刘壮夫这才窘迫起来,“于书记,这也不是一天的事了,国企太困难了!”

田封义也赔着笑脸说:“积重难返啊,我们正在想办法,深化改革……”

于华北根本听不进去,轻车熟路地往门厅里走,边走边说:“这些年,你们办法想了多少啊?改革不一直在深化吗?不还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吗?!”

这时,常务副市长马达从后面快步追上于华北,语气急迫地汇报说:“于书记,你放心,这种局面很快就要改变了!我们市委、市政府刚开过会,做了个改革力度很大的决定:在两年内把市属二百五十三家国有企业全卖掉,一个不留!”

于华北心想,二百五十三家国企的工业资产是多少?起码二百多个亿吧,怎么卖?又让谁来买?你们这儿有起码的投资环境吗?被海外投资机构评为国内六个不能投资的城市,我都替你们脸红!因此,他冷冷地看了马达一眼,未表任何态。

马达觉察出了于华北的不悦,不敢跟得这么紧了,悄然缩到了后面。

刘壮夫和田封义也小心翼翼地和于华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于华北沿着明亮的走廊,继续向前走着,不禁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脚下陈旧但却擦得发亮的老式拼花地板,走廊高窗低垂下来的黑丝绒窗帘。窗帘好像还是他当市委书记时购置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没换,向阳的一面已没了颜色,一片惨白。到了二楼市委小会议室,景状益发眼熟了,蒙着绿色桌布的会议桌,每个座位前摆放的削好了的红蓝铅笔和会议记录稿纸,这都是他在这里主持工作时严格要求的:市委机关的一切都必须有板有眼,规规矩矩!

好规矩、好传统,这些同志坚持下来了,经济却没搞上去,八百多万人口的一个重工业城市,财政收入竟不如宁川的一个区县!不能怪裴一弘、赵安邦恼火!文山搞成这样,田封义竟还没数,为了顺序接班当市委书记,还四处跑官泡官!刘壮夫也不是啥好东西,田封义的事和他说说就算了,竟然跑到裴一弘那里说!还有那个马达,也想着在田封义做了市委书记后,接班当什么市长,如意算盘打得都不错!

在小会议室坐下后,于华北马上声明,“先说一下,我这次到文山来,就是搞调研,和文山班子的调整无关,你们不要瞎揣摩!省委、省政府的精神你们都知道,南部宁川、平州、省城是加快发展、可持续发展的问题,文山是加大工作力度和扶持力度的问题!省委要加大力度,你们更要加大力度,在其位就要谋其政!”

刘壮夫强做笑脸道:“于书记,省委、省政府《十年发展纲要》的文件我们认真学习了,下一步准备组织全市党员干部来个大讨论,同时,解放思想,准备在国企上搞个大动作,让将来的班子轻装上阵,这阵子正组织人做国企改革方案哩!”

田封义自以为下届市委书记就是他了,接上去说:“于书记,我汇报一下:对未来的五年,我有个设想,前两年的工作重点就是一劳永逸地解决国企问题,这个工作我牵头,马达同志具体抓!后三年是发展问题,怎么发展,我还在认真考虑!”

于华北心想,你就别考虑了,这是省委、省政府考虑的事,裴一弘同志早就替你考虑好了,你就等着到省作家协会去做党组书记吧!可他嘴上却道:“发展问题是要好好考虑,要结合文山的客观实际来考虑,不能再像过去,光出经验不出经济!”

马达说:“于书记,文山的工作比较被动,我们都有责任。但是,文山国有经济比重较大,各方面条件较差,也是事实!我倒不是要讨壮夫书记什么好,壮夫书记这些年也不容易啊,累死累活的,您看,壮夫书记现在还有一根黑头发嘛……”

于华北实在是忍无可忍,“累死累活还搞了个全省倒数第一?人家宁川、平州、省城的干部没累死累活,经济反搞上去了!马达同志啊,说正题好不好?!”

马达倔劲上来了,“好,说正题!于书记,咱们最好都能开诚布公!”

刘壮夫看了马达一眼,提醒道:“哎,马市长,注意一下说话的口气!”

马达意识到了什么,“好,好,刘书记,我不说了,听于书记指示吧!”

于华北反倒笑了起来:“哎,马达同志,说嘛,我就是要了解情况嘛!”

气氛多少有了些宽松,但马达仍是不愿说,把球踢给了田封义,“田市长,你别光在咱自家叫,你和于书记说说吧,以前的班子给咱留了多少垃圾政绩!”

于华北本能地警觉起来:这帮无能之辈是不是把一些陈年烂账记到他头上了?

果然,田封义支支吾吾说了起来,“于书记,有些事真说不清,我们过去也不敢说!从陈同和那届班子开始,不少麻烦就留下来了,水电路说是解决了,三十亿的债欠下来了,工程质量上问题也不少。就说那路,我们差不多都重修了一遍。”

马达急急接了上来,“还有呢,当时搞得那些城市雕塑也全砸了重来过!赵省长去年到文山看了一次,当着我和田市长的面发了通火,说我们这不叫雕塑,叫水泥垃圾!我们说没钱,赵省长就批了五百万给我们,让我们专门搞城雕!”

于华北心里很气,脸上却在笑,“这也很正常嘛,道路总要维护嘛,我那时搞的城雕肯定也落后了,该重建就重建嘛,安邦省长又给了钱,你们不赚了吗?!”

马达讥讽道:“也有赔的,您和陈同和书记当年亲自剪彩的电子工业园可让我们赔惨了,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啊,现在一万八千多人下了岗,正和我们闹哩……”

于华北仍在笑,口气和蔼,“马达,你说的这个情况我知道,可我问你:电子工业园是谁的垃圾政绩啊?不能因为我剪了彩,就算到我头上吧?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还是你和安邦省长的政绩吧?当初那个军工厂不是你们搞过来的吗?”

马达争辩道:“可于书记,你知道的,当年我们也辉煌过!我们生产的山河牌电视机供不应求,我们山河电视机厂带动了整个文山的电子工业……”

于华北笑着摆摆手,“不要说了,马达同志,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从大西南带过来的那个军工厂不但带动了文山电子工业的发展,后来还促使市里搞了这个电子工业园。我不过是提醒你,要历史的、辩证的看问题!对电子工业园要这样看,对当年水电路基础设施的大建设也要这样看。你们想想,老书记陈同和容易吗?搞这么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不欠点债可能吗?当然,在我任上也欠了些债,这都很正常,负债经营也是个思路嘛!我这里有几句话,送你们参考:讲点唯物论,心里有杆称;学点辩证法,避免瞎喳喳!好,马达,你继续说,不要掖着藏着!”

马达再傻也听明白了,看了看刘壮达,又看了看田封义,不再言声了。

刘壮夫也不让说了,“好了,都别说了,也别强调客观了,文山这几年经济滑坡,主要责任在我这个班长!是我的观念和思路有问题,把陈书记、于书记给我们打下的良好基础搞坏了!”他看了看手表,“于书记,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吧!吃过饭后,您稍事休息,我们接着在座谈会上谈,四套班子的副市级干部全参加!”

于华北点点头,站了起来,“我也不能光听你们谈,还要到下面走走,听听老百姓怎么说?壮夫同志啊,你安排一下,跑几个困难企业,也开几个座谈会!”

刘壮夫道:“已经安排了,电子工业园和古龙县农业示范园有两次座谈。”

下午四套班子的会开得不错,虽说提出了不少问题,矛头大都指向刘壮夫、田封义和这届市委班子。人大林主任和政协陈主席早就对刘壮夫、田封义和文山的落后现状心存不满,见刘壮夫要下了,也就无所顾忌了,借着这难得的机会一吐为快,弄得刘壮夫和田封义坐立不安,脸色极为难看。会议休息期间,林主任还跑到于华北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建议省委从文山的发展大局考虑,一定不要让田封义和马达顺序接班。于华北不好随便表态,笑眯眯地应付着,王顾左右而言他。

田封义似乎从他的态度中嗅到了什么,有些忐忑,当晚便跑到他的住处来泡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让于华北意料之外的是,这个田封义竟把曾送给赵安邦的古字画又献宝似地献到他面前来了。是一幅难得的珍品,郑板桥的草书。

田封义展示着灰黄陈旧的古字画,乐呵呵地介绍说:“……于书记,大家都知道郑板桥擅画兰竹,其实,郑板桥的草书才真是一绝哩。你看看这幅字,啊?体貌疏朗,风格劲峭,以草书中竖长撇法运笔,是不是独具神韵啊?”

于华北不无鄙夷,心想,你跑到赵安邦那里泡官时,只怕也是这样介绍的吧?脸上却没动声色,欣赏着古字画,似乎很随意地问:“封义啊,你家怎么会传下来这么一幅板桥真迹呢?过去没听你说过嘛!是不是从哪里买来的?啊?”

田封义笑道:“哪能啊,买我可买不起!于书记,是这么回事:我父亲年前去世时才拿出来的。我家老爷子说了,这可是我们老田家的传家宝哩!”

于华北不看了,冲着田封义一笑,“那好啊,欣赏过了,拿回去好好收着!”

田封义这才发现说错了话,马上转弯子,“什么传家宝啊,我家老爷子言过其实了!于书记,留给你吧,你是我的老领导了,算……算我的一点小心意吧!”

于华北呵呵笑了起来,“别这么客气,你这传家宝我可不敢收啊!封义,你说说看,我收下来怎么办?能不能挂啊?敢不敢挂啊?让安邦省长见了怎么解释?”

田封义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怔住了,“老领导,您……您可别误会……”

于华北笑得益发亲切,“误会什么?封义,如果你真还把我当老领导,就听我一句劝,别拿着这幅字画四处送了,这不太好啊!”说罢,换了话题,“还是谈工作吧,国企改制一定要慎重,全卖光恐怕不是好办法。倒不是怕没人买,你们仨钱不值俩钱地卖,我相信会有人买,但是,国有资产会不会流失啊?几十万国企职工又怎么办?所以,在文山的新班子定下来之前不要盲动,你们也来不及了嘛!”

田封义仍做着升官的好梦,“于书记,我想让省委看看我……我的新思路!”

于华北微笑着,拍了拍田封义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封义啊,你这同志可一定要沉得住气啊,就算有再好的新思路,也得等到该说的时候再说嘛!”

送走田封义后,于华北越想越觉得恶心,鬼使神差地给赵安邦打了个电话。

赵安邦有些意外,在电话里打哈哈问:“华北同志,咋这时候想起我了?”

于华北打趣道:“还说呢,你省长大人在宁川傍大款,开财富会议;我在文山访贫问苦,连市委大门都不敢走,触景生情嘛,怎么能不想到你呢?!”

赵安邦忙道:“哎,哎,华北同志,那我就向你通报个情况:我在今天的会上号召了一下,要会上的这些大款们到文山投资,狠狠为文山做了次广告!不过,广告效果不是太好啊,有些大款当场出了我的洋相,抱怨文山的投资环境太差!”

于华北说:“这我正要说,改变文山的投资环境,首先要改变班子的面貌!就在刚才,田封义跑到我住处来了,和我大谈了一通郑板桥的字画,很有水平哩!咱们通个气,你看这位同志是不是可以考虑调到哪个文化单位去搞文化建设啊?”

赵安邦心领神会,“好啊,我看可以安排到文化厅当个厅长啥的嘛!”

于华北说:“一弘的意思啊,安排到省作家协会,估计要征求你意见的!”

赵安邦那边愣都没打,立即回道:“我赞成,这也是人尽其才嘛!”

双方啥都没明说,可该说透的却全都说透了,田封义的仕途完结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就算他不这么绝情,也阻止不了田封义的政治死亡,裴一弘、赵安邦都不可能让田封义这种人去主持一个大市的工作。那么,该抛出来就得抛出来,这么做,他政治上就主动了,羽毛会显得一片洁白。绝情是有那么一点,可也不算过分,田封义心里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对将来可能的背叛者来说,也算是杀鸡儆猴。再说,文山的面貌确实需要改变了,再这么落后下去,他的脸面也没处摆!

因此,这不是退守,而是进攻,用不多久,当钱惠人的难题摆在赵安邦面前时,赵安邦也许就笑不出来了,也许到了那时候他们才会明白他今日这么做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