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叹一声,林玉清慢慢抬起头,故意让被毁的那边脸迎向烛光,睫毛半垂遮目,低声答道:“奴婢是七奶奶屋里的。”
大夫人立即面色一变,沉下了脸,林玉清侧目偷看着,心想这大夫人该是认出了她,见她在自己的面目上流连了片刻,定在那半张已损的容貌上,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狭长的眼眸眯了眯,眼角立即拉出些许鱼尾纹,却不显老,这样看过去,多了些成熟内敛的风情。
这些日子在这后院,她多少也听说过刘府的许多事。刘府原来的老爷早丧,她的发妻刘氏含辛茹苦的独自拉扯着现在的刘老爷,既要带着独子,又要防着旁系的子孙争夺家产,刘氏也是要强的,一个女人独当一面,撑下了整个刘府,等刘老爷大了,身子也垮了,便在西郊置了套别院,平心静养,甚少回本宅。
刘老爷的正妻吴氏,也是清河县的大户,与刘老爷门当户对,两人是少年夫妻。如今看着三十几岁的容貌其实已经年逾四十,平日里保养得宜,丝毫不显老态,却是脾气强硬,手段凶狠善妒。只是哪个男人不好色,随着她年老色衰,刘老爷不断的将年轻貌美的女子娶进府,眼看阻止不了,这吴氏就牢牢把握住了刘府内院的大权,膝下三子一女,正妻之位无可撼动。
正以为这大夫人会发作,她却微微抬了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哦?老七院里的人,怎么跑到小十四这里来了?”语调上扬,却听不出喜怒。
果然是有心机的,不露声色的便退了出去。
林玉清立即故作恭谨地伏低身答道:“回大夫人,今日老爷摆宴,人手不够,领事嬷嬷便叫奴婢们来帮忙,不想奴婢前日里脸上受了伤,嬷嬷怕奴婢冲撞了前面的贵客,便叫奴婢在后院帮忙,帮新奶奶送些东西过来。”
她省了些前因后果,却也说的是实话,说完以后就垂头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胆小模样。
一瞬间,林玉清不抬头都能感受大太太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凶狠炙热的可以将她身上的粗布麻衣点着,心头一紧,仍旧战战兢兢的。
好半晌,大夫人又是轻哦了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地的问道:“是送些什么东西,也拿来给我看看。”
林玉清心头有些摸不准,踌躇地说了一句,“是老爷送给新夫人把玩的小……”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夫人吗?老爷送的?哼,不过是打赏给她的,一个娼妇担得起老爷个送字吗?你谁教你的规矩?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老七就是这么交你院里的下人的?”吴氏突然发怒,冷眼看着一旁变了脸色的沈锦楠。
林玉清心头发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被吴氏抓了把柄,一句话连七奶奶也牵扯了进来,斜里射出一道怨毒的目光,让林玉清头发发麻,叫苦不迭。
“姐姐息怒,都是玉烟不好,玉烟最近身子越发的不好了,对院子里的人疏于管教。”七奶奶从人群里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扶着春桃的手走近,弱不禁风的纤瘦,慢慢伏下身。
“夫人莫怪,夫人长日里病着,这丫头没羞没躁的,也是今日前才分到我们院子里的,之前也不知是在哪里侍候的,没个规矩。”
潘金莲的事在后院不算什么秘密,她本是大夫人房里赶出来的,这些人尽皆知,七奶奶和春桃这话明着是告罪,暗地却是将责任推给了大夫人。
吴氏被当众驳了面子,心中暗自生怒,却硬生生忍了下来,轻飘飘地说:“老七,既然身子不好就在院子里好生将养着。如今刚入春,风还凉着,莫要到处瞎跑,给老爷过了病气就不好了。”说完她又叹了口气,担忧道:“你这身子总也不好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请公孙道长来看看,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七奶奶的脸白了白,瘦弱的身子晃了晃,似乎摇摇欲坠。
“贞淑说的也是,老七,你这身子病着也有五六年了吧,瞧过大夫了,怎么说的?”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夫人终于开了口,看向七奶奶的目光中隐隐不悦。
“是老毛病了,早年生产时落下了病根,加之我那可怜的孩儿……”七奶奶有些哽咽,抽出袖中的丝绢拭了拭眼角,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一旁的春桃立即接口道:“七奶奶失了小少爷,日益伤心,本就身子羸弱,这才坐下了病。”
只是一屋子女人,没人会怜香惜玉。
“瞧老七你说的什么话,今日是老爷的喜事,没地提那些做什么,老七也不怕晦气。”吴氏皱了皱眉,转身扶住老夫人,将她扶在上座,“婆婆您长居别院,自是不晓得,前日子,咱宅子里出了脏东西,媳妇怕传出去影响了老爷的生意,就私自压了下去,暗地里找来了道行高声的道士。”
林玉清趴在地上,偷偷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膝盖,脸色怪异,她说的这道士可是公孙?
老夫人晚年信佛,自是深信鬼神之说,须眉微紧,抓住吴氏的手问道:“那道长如何说?”
吴氏此时倒是不急,缓缓说道:“婆婆莫急,这道长是有些本事的,您可听说过嘉佑三年,京师曾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重之事?”
老夫人略微沉吟,点了点头,那是早年间发生的事,如今已是数十年,因为瘟疫爆发规模甚大,老夫人至今记忆犹新。她抬头看了一眼还围在新房门口的人,“都进来,这是家事,你们知晓知晓也好。”
“是。”屋外的姨娘太太和丫鬟们齐齐应了一声,恭敬的站了进来,关上了房门,似乎谁也没注意到,林玉清和那新夫人沈锦楠仍旧跪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