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住手!”来人见场面一团混乱,为首的中年官服男子不禁大喝一声,“何人如此放肆,胆敢欺凌我恪儿侄儿?!”
正在对钱恪拳打脚踢的众百姓一见来人都露出惶恐的表情,纷纷散开跪下。
“大家先起来,不用拘礼。”搀扶起距离自己最近的酒楼掌柜,长相颇为英武的官服男子和蔼道。
那边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钱恪在后来的众家丁的搀扶下站起身,一脸哭丧地向中年男子走去,告状道:“舅舅,舅舅,我……”
官服男子瞥了他一眼:“你先住口。”
钱恪恨恨地瞪了眼方才打骂他的四周百姓,闭了嘴。
白颖华踱步走出人群,作了一揖:“想必大人就是这赤芍县的守城将军木岚大人了。在下白颖华,见过大人。”
木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刚才一众百姓下跪,唯有这少年和他身边那名少女没有下跪,反而悠悠哉哉地摇着折扇看着他。自古民见官便要下跪,可他们非但没跪,表情也是傲然。那少年仿佛只是普通百姓,却又明明一身贵气。再者他身边那位少女,小小年纪便有倾城之色,饶是他方才看见,也怔了一下。此二人,恐怕不是普通人。
“阁下并不像喜欢惹事生非之人,为何与我侄儿过不去呢?”良久,对方都只是淡淡与他对视,木岚心中不禁微微升起赞赏之感,语气也柔和很多。要知道,他好歹也算是六年前藏花国的武状元,身经百炼的同时,眼神也比一般习武之人凌厉许多,能和他对视颇久还一副淡然神色的人,连这藏花国都没有几人,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是你家侄子跟我们过不去好吧?昨天调戏本小姐就算了,今天还当着本小姐的面强抢良家妇女,更过分的是,竟然还色迷迷地看我家颖儿……”秋沉落本收到白颖华的暗示不要出声,但此刻却忍不住跳了出来。
“落儿。”脑袋上滑下几根黑线,白颖华却是保持着浅浅的微笑,轻声喝道。
“嗯?哦……”看见白颖华脸色不佳,秋沉落只好不情愿地乖乖闭了嘴,退到一边。
“落儿年少,颇为顽皮,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只不过,这‘过不去’是从何说起呢?”白颖华折扇轻摇,“这两天的事情,我想落儿还没必要撒谎。大人也了解的不是吗?”
“阁下指的是?”木岚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白颖华在说什么,说是“过不去”也只是在来的路上听闻家丁说了事情始末,难道……?
想到这里,他向身后望去——果然那几个家丁的眼神开始躲躲闪闪。叹了口气,他刚想说什么,就听那语气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下一路走来,还没见到过一个如此繁华的县城,可见大人乃是治军严谨,为政有方的一介好官。那么,您侄儿所干的事情,您当真不知吗?”
木岚一愣,随即明白了眼前少年的意思,不禁暗叹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家侄儿所干的那些龌龊事情,被糟蹋的少女们愿意留下作个妾室的就都留下,不愿意留下的他也想了办法,或是留在府中当了丫鬟,或是给一笔钱遣送回家帮着寻找再嫁之处。只是这并非是名正言顺的和离或是丧夫,一般人家自然不会愿意要一个被凌辱的女子做媳妇,是以……当然,这并不能弥补什么,他也一直说教恪儿不要再拈花惹草,只是收效甚微。要不是当今圣上正宠倩儿而倩儿最宠爱她这个弟弟,要想整治他还不好对自家妹妹妹夫交代,不然,依他脾性,他早就把这小子充了军了。这充军他也是努力过,去信自家妹妹询问意见,却不想妹妹心肠软,终是拒绝了。
叹了口气,他道:“既然阁下也出了气了,连带着百姓们也出了气了,恪儿也伤重至此,两相抵消怎样呢?我不找二位的麻烦,也请二位别再找恪儿的麻烦了。回去我会好好教导恪儿吸取此次教训,重新做人。如何?”
“相信大人不是食言之辈,既然大人这样说,那再好不过。”白颖华微一挑眉,转身,“落儿,走了。”
“哦。”最后冲那个钱恪做了个鬼脸,秋沉落拢了拢发丝,跟在白颖华后面,一蹦一跳地离开。
然而那钱恪却附在木岚耳边,语带哭腔:“舅舅,那小子断了侄儿的……”
震惊之后便是愤怒,木岚飞身上前,冲着白颖华的背影击出一掌:“小儿慢走!你竟断了他钱家香火,简直欺人太甚!”
揽着秋沉落飘离原地,白颖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这样……”虽是叹气,她心中却半点没有后悔之意。放好秋沉落之后,白颖华合起折扇,“堂堂武状元偷袭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大人不觉脸红么?”
“少废话!你欺人太甚,今天必须得给恪儿一个交待!”怒瞪着眼睛的木岚一边大吼一边抽出随身佩剑来。
“给他一个交待?那他是不是也要给那些被糟蹋的女子们一个交待?啊,还要给那些女子的家人一个交待吧?”轻松地闪避着剑锋的少年语气不由得凌厉起来,说出的话也寸步不让。
“那你也不该做得这么绝!”这样说着,木岚竟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大喝道,“千芒!”这是他根据自家掌法改进的剑法,剑影千根,是以取名“千芒”。每一根剑光的杀伤力都不大,但千根相累,又加之剑光闪烁颇有惑人之效,是以此招厉害,若是用上内力,每一根剑光都可在击中敌人之时瞬间合千为一,重伤他人,纵是欧阳大将军也要忌惮三分。
一时间万千剑影闪现,反射了日光,竟淹没了白颖华的身影。
“颖儿!”秋沉落担心地大叫,作势要冲进剑阵。
“落儿,别担心。这点剑锋还杀不了我。”白颖华淡淡的声音响起,只听“叮”一声,那万千剑芒就合而为一了,剑刃上,停着一柄折扇。
木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白颖华以折扇点了穴。
“你……”他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停在原地,惊异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并不记得六年前他离京时有哪位将军的公子或是官家少爷有如此身手,更何况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孩,藏花国各个世家的公子他都有见过或听说过,并未有哪个看起来像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功的。而且,即便因为对方是孩子所以他没用上内力,可竟在三招之内打败他,除了欧阳大将军他还没遇到第二个人呢,更何况欧阳大将军第一次接他的千芒时可是在剑阵里待了一炷香时间的,眼前这少年却眨眼间就……难道他不是官家少爷,而是江湖中人?但是江湖上也并未传闻有如此厉害的少侠存在……难道……?不对,他并不像是某个组织里的人,举止也颇为合礼,不太像江湖中人那般豪爽又不拘小节……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白颖华微微一笑,“但是大人并没有杀我的决心和实力。言归正传,大人觉得,说教对于您的侄儿有用吗?”
木岚想到之前无数次失败的说教,不禁沉默了。每一次恪儿掳了少女回来都会想方设法地先占有人家,他虽是安排人守着恪儿一旦他强抢民女便回报与他,却不想他安排的人总是会被甩掉,或是他接了消息到了地方却找不见恪儿,待他找到时,那姑娘早已……他日日说教,时时挂心,然他毕竟镇守边疆公务繁忙,稍不留神,恪儿便不见了踪影……至于那些说教,恪儿根本就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那么,为了那些将来可能会被玷污的女子们,大人觉得在下做错了么?”白颖华的语气越发柔和起来。
沉思良久,木岚忽然眼神坚定地道:“是木某错了。公子如此为我赤芍百姓着想,木某非但没有感谢反而兵戎相向,是木某错了。倒是公子如此大度,真让木某感到惭愧。”
白颖华解开他的穴道:“大人过奖了。在下并非什么大度之人,也并非是为赤芍百姓着想。在下只是遵循本心,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罢了。落儿,我们走。”没错,她才不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女子们,那样说不过是摆出事实,好些脱身罢了。要问她缘何那么做,无非是那钱恪太过胆大包天,竟然调戏到落儿身上。她是想杀了他,却不想在落儿面前,是以阉了他,以求一劳永逸。更何况钱恪好色成性,阉了他也算是一项长久的折磨。
“公子请留步!”木岚见他如此谦虚,心下对他的好感更甚,不禁生出结交之意。
“大人还有何事?”早餐耽搁了这么久,早该凉了。白颖华有些不甚耐烦。
“公子年少有为,此番点醒木某,了却木某长时间以来的一块心病,也算帮了木某一个大忙,木某想在寒舍宴请二位,以表感谢,不知……”
“不必了。”白颖华的脸色更冷了。
“好啊好啊!”同一时间,秋沉落却十分兴奋地跑过来,“大叔你可不能拿粗、茶、淡、饭来糊弄我们哦。”
“落儿!”白颖华低喝。
“嗯嗯,那是当然。哈哈,这姑娘倒是性格直爽,木某喜欢!”木岚大笑道。
“颖儿,我们去嘛,人家都好心邀请我们啦。”秋沉落扯着白颖华的袖子摇来摇去。
“……”白颖华面无表情。
“去啦去啦,人家都吃了好几天的粗茶淡饭了,该改善伙食了吧……”
“……”白颖华依旧面无表情。
“颖儿,去大叔家吃饭不要钱的哦。”秋沉落祭出杀手锏。
白颖华怔了一下,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脸真诚期待的木岚,最终叹了口气:“好吧。”
“哦耶!”秋沉落立刻欢呼起来。
二人跟着木岚在一大堆护卫家丁的簇拥下前去木府,留下钱恪一个人在原地咬牙切齿——他一定会让这些人不得好死!眼眸中闪过复杂之极的恨意和杀意,还有一丝说不明白的肮脏念想,他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落入了远处酒楼上一个人的眼中。